11.
飞机耳2023-09-28 14:294,406

墨卿修和兰笙到达会宁市时是凌晨一点。机场到达口外停了两辆黑色的轿车,守在车前的邱宸从赵晓晨和小白手里分别接过兰笙和墨卿修的随身行李,将两辆车分别安顿好,回到前面的车上发动车了子。

夏季的东北太阳升的极早,而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比深夜更浓。两旁起伏缓和的山丘深深融在墨色的夜里,借着头顶星光明月的照映,只能隐隐看见些十分模糊的轮廓。车子从机场旁的出口驶上高速公路,车前灯照在柏油路面上,将四周衬的更加黑暗,也更无边际。

墨卿修靠在后座上闭目小憩。半梦半醒间听到赵晓晨接电话的声音,他抬眼看过去:“兰笙?”

赵晓晨点头,把手机递了过来。

“墨五,你让邱宸停下车,我上你那车坐会儿去。”

“你做梦。”

“啧,我跟晓晨换,坐副驾,挤不着你。”

“不行。”

兰笙纳闷了:“不是,凭什么啊!”

“你太吵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转移了话题:“我是越想越不对,小阿呆家里死了人,你跟她又没交情,你来干嘛啊?”

“她是公司原始股股东,于礼,我该来上柱香。”

兰笙对此类公事公办的官方回答嗤之以鼻:“我也原始股股东,大前年我姥爷死的时候你还跟我一起守灵来着,怎么这回你拖到出殡才来啊?”

“我跟她没私交。”他难得有些不耐烦:“阿笙,我需要休息,哪怕很短。”说完他挂掉电话递给赵晓晨:“关机。”

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他将眼镜丢在一旁的扶手上,再次阖眼靠在椅背上。安静的空间内能听到发动机发出的极轻声响,前排赵晓晨与邱宸的交谈声被压的极低,那声音为这份寂静添了些活气,是难得有利于睡眠的声音环境。

他在这样的环境中难得睡的沉了些,竟还做了梦。

梦里是一个多月前纽约的早晨,他醒来后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大脑里像是有一排齿轮,和以往的每一个清晨一样,它们由原本停顿的状态开始转动,越转越快。他起身洗漱换衣服,给领带打好结时,本能的笑容已经不受控制的爬到脸上。

赵晓晨急慌慌来报告片场爆炸的消息时,他正俯瞰着脚下复苏的曼哈顿街区。他看到自己叫赵晓晨去相关部门报备更改飞机起飞时间,在登机前,这边的行程一点也没有耽搁。他一如往常的吃早餐,出门,上车。去谈判的路上,他看到陶雪池的笑容还映在车窗外时代广场的巨幕上。

事情才过去一个多月,那些画面细节清晰,却像老电影里的镜头般带着昏黄的怀旧色调。眼前的空间忽然开始极细微的震荡起来,带着他的身体也跟着有些发飘。他缓缓睁开眼,车轮下规则的减速带使车子在行进中轻微的震颤着,窗外微亮的天光将前方建筑投射出模糊的轮廓。他带上眼镜看了眼收费站的标识:“什么时间了。”

“四点多了,老板。”赵晓晨从后视镜中看着他:“您再休息一下吧。”

他摇了摇头,从后视镜里看向邱宸:“陶家情况怎么样。”

“之前雪池姐出事时老外婆受了刺激心脏病突发,经过一轮抢救后做了手术,效果很好。因为担心老外婆再情绪激动,后来记者找上门的事所有人也都瞒着,直到人都散了我们才把老外婆从会宁的医院接回来。这周一,老外婆在公园散步时看到报纸娱乐版关于雪池姐的不是新闻,血压骤升导致突发脑梗……”邱宸顿了顿,继续说道:“……人还没送到会宁的大医院,就……”

墨卿修淡淡嗯了一声:“有什么遗言吗。”

“老外婆……送到农场里的医院时意识已经模糊了,只是一直说……”他的声音蓦然一滞,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干涩:“老外婆说他们胡说……还说‘我们小丫从来不干丧良心的事’……”

路况在车子驶上小路后开始略有不平。窗外麻雀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车厢里安安静静。边陲之地清晨的农场,一切都尚在沉睡中。车子驶过场部里唯一的主干道,转了几个弯,在场部边缘的一座农家院前停下。

这是一座在当地算是很大的院子,院子四四方方,十来米长的家禽棚和篱笆墙未出一个直角,篱笆墙外有十几垄田地,车子开过来时能看到高高密密的玉米杆和高粱杆围成的一道屏障。玉米田外缘与别家院落的后院有小道,那小道窄窄的,似是只能容一人走过的样子,却将两家院落切割的泾渭分明。院子的另外两条边由几间连排的高大红砖房和一排俄式木刻楞围成一个直角,院门就开在那排木刻楞靠近红色砖房的位置。铁门上的蓝漆有些脱色,看起来刷了有些年头。门口的葡萄架将门外的空地拢出了一条两米来长的宽阔回廊,茂密葡萄叶在渐渐亮起的晨光下有着浓浓的翠色。

引擎在院外熄灭,院里有狗吠响起,院内低低交谈的人声停了一瞬。有脚步声声渐近,铁门下方宽大的缝隙中出现了一双黑色的布鞋。

“谁啊?”铁门打开时带着一阵门轴摩擦的尖锐响声,陶国忠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老五?”他结结实实的一愣,赶忙回身对院里喊道:“小丫啊,快起来,你们老板来了!”他说着边将他们往院里引:“快快快,快进来。你说你还亲自跑一趟,这咋好意思。”

墨卿修和兰笙随他一起走进院里,唇角勾的若有似无,却十分得体:“老人家走的匆忙,我们该来上柱香,送一程。”

距离出殡的吉时还有半个小时,附近来帮忙的亲友邻居已经聚齐。院子正中央支了个大大的黑色灵棚,灵棚两边的花圈和纸扎的牛马排得整整齐齐。灵棚中央摆着一张灵床,故去的老人躺在灵床上。灵棚深处正中的香案上摆着一张放大的遗像,遗像上方的“奠”字被白色的纸花围起来。香案旁跪了个人,似乎正盯着香案上的长明灯和香炉发呆,白色的孝衣兜帽遮住她的脸,只露出一截被褐色疤痕占满的小小的下巴。

兰笙跪在香案前上了炷香,想说些什么,终究却只是拍了拍陶雪池的肩膀。他一言不发的退开,正遇到胳膊上还打着石膏的凤隐从门外进来。两个人踱到院子的角落里不知在说些,墨卿修走进灵棚,将手中的三炷香借着长明灯的烛火点燃插进香炉中。

他退了两步后跪在蒲团上三叩首,而后起身退到灵棚外。

吉时到。入殓,起灵。

两辆黑色的轿车开道,后面跟了辆后斗装着丧乐班的小货车,一列浩浩荡荡的出殡车队在凄厉的唢呐声中驶向远处。车队绕着场部周边的路行了三圈,最终开向农场外的山丘。道路两旁,两排间隔匀称的白杨在微熹的晨光中挺拔伫立,碧绿的树叶随着迎着初生的太阳,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墨卿修看着车窗外的青山,一旁加塞坐进来的凤隐用胳膊捯了捯他:“五哥,你来怎么也不跟我们提前说一声?刚看见你和阿笙我吓了一跳。”

墨七的朋友都随她叫他五哥,唯有陶雪池一口一个“墨总”,透着老实和清白。墨卿修看了看她打着石膏的胳膊,脸上依旧是那样浅淡柔和的笑:“你怎么样?”

“没屁事儿。”她满不在乎的咕哝了一声,眼珠一转,问道:“好歹我也是为了给小阿呆家当保安,你看,能不能,嗯?”

“拿单据去集团财务中心,全额报给你。”

“……算了吧,全额报销你还不如给我介绍个男人。”她说着顿了顿,随后十分严肃的看着他:“我说五哥,朋友就该你家就是我家你妈就是我妈,狗仔来闹事这个风儿你透给我们,我们一点儿意见都没有。但小阿呆的精神面貌你也适当关照一下啊!”

他抬眸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天小阿呆她姥姥出事儿的时候我在呢,呆妈说的那叫什么话?怎么就是小阿呆气死她姥姥了呢?这段时间她自己身上的事儿本来就不少,明明是那帮记者以笔为刀杀人无形,她舅舅姨妈都明白怎么回事儿,就她妈这么不依不饶的,这不是往人心口戳刀子吗?”她越说越气:“这事儿就搁咱小阿呆脾气好,要搁我,今天办完丧事,明儿就登报解除母女关系。”

啊,怪不得她哭的那么凶。

墨卿修淡淡的听着,笑着问她:“你现在跟我说的倒厉害,当时怎么不说话?”

“我能怎么说?人家长辈训自家姑娘,我还能打呆妈一顿啊?”她说着撇了撇嘴,而后又义正严辞的捯了捯他:“五哥你不一样啊!你是小阿呆的老板,算衣食父母吧?你跟呆妈平辈啊,我们说不了你能说啊!墨七说了,文斗找墨五,武行找兰笙,妥妥的!”

“阿隐,我只比你们大两岁。”

“只大两岁怎么了?小两岁你也是小阿呆的老板,不算一个长辈也算半个长辈!我比林幼清也小两岁,可真按我妈那边林家家谱论起来他还得叫我声小表姑呢!”

她说得有理有据,正此时车子停下了。前排的赵晓晨回头:“五爷,到了。”

山势和缓的半山腰有一片公墓,公墓向东几百米靠近山脚的地方是一座殡仪馆。所有人站在遗体告别厅里看着老人的遗体被抬进燃烧室,沉淀三天已经淡去的悲痛正快速的复活。四周开始响起低低的抽噎声,渐渐的,又转为一阵阵的嚎啕。

墨卿修看着最里面的那个人,尖尖的白色兜帽罩在她头上,消瘦的背影被白色的孝衣包裹着,更显得无比单薄。他转身两步走到门外,向身后紧跟着的赵晓晨伸出手。赵晓晨愣了愣,随即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

太阳刚升起不久,天空正由淡青渐渐转为湛蓝。这里的空气本就比麓林清新,在这山中更是澄澈透明。一支烟燃尽,他看着头顶晴朗无云的蓝天,那带着凉意与草香的空气吸进肺里,仿佛这就是一个无比纯净的世界,仿佛就连生活在这里的人,心思与喧嚣中打滚的人比起来也要单纯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原本慢慢充满悲戚的大房间已经渐渐安静下来,山间安静的风声与清晨的鸟鸣成了此刻的主音。可这静谧的氛围中却忽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哭喊:“都怪你……都怪你啊!”

他转头看去,最里面的位置,披着白色孝衣的人正一脸木然的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骨灰盒,一旁的一个妇女正抓着她的胳膊疯狂的摇晃哭喊。那女人的力道很大,她那幅单薄的身板似乎就要被拉的倒下。可她却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满目平静的转身,捧着那个骨灰盒走向自己所在的门口方向。

“你啊……我当初咋不直接掐死你!”

那女人的哭喊越发凄厉,最后竟扬起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她整个人被那力道带的一歪,手中的骨灰盒差点落在地上。

满屋子的人都被这胡来的变故惊住,他的眉头也随着那一巴掌骤然蹙了起来。

“阿姨!你要干什么!”

兰笙第一个冲上去将那女人从她身边分开。陶国忠也反应过来,将那女人拽到角落里,大声呵斥着:“李凤霞!你有完没完!你想逼死小丫啊!”

那女人被吼的一愣,而后又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脸上:“我这是……我造了什么孽啊……”

所有人都像是被这一声哭喊唤回了神,急急的向两人的方向聚拢。嘈杂的声音瞬间将一切淹没,她却依旧沉默着向门外走。直到被人挡住了去路她才抬起头来。看到眼前的人,她的唇角轻轻勾了一下,脸上的疤痕随着这一笑扭曲起来,看上去有些恐怖。

她将重重的骨灰盒小心的移到自己的右边臂弯上,空出的左手在对面的人的脸上擦了擦,嗓子哑的失了原本的音色,语气却似乎带着笑:“墨七,叫他们让一让呀。”

太阳明亮的光线从遥远的天空洒下来,山间的万物都随之苏醒,林间麻雀的叫声应和着渐渐扬起又渐渐平息的哭声,透出一种别样的凄楚。陶国忠和一个中年男人将挽幛扯平撑在骨灰盒上方,另一个中年男人抱着骨灰盒将它放进墓位里,直到盖上石板都没让那紫红色的盒子见到丝毫阳光。男人们抄起准备好的铁锹开始填土,周围又响起低声的啜泣。

墨卿修看着黑色泥土渐渐盖住石板的面目,蓦地感觉右边肩上一沉,原本站在自己身旁的人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直挺挺的倒在自己身上,那细瘦的肩膀在他的肋骨上狠狠撞了一下,竟似将他撞的连内脏都揪起来一般疼。

他反应极快的伸手将她扶住,在这点响动引来更多人注意之前,他向赵晓晨和兰笙使了个眼色,抱起她向山下的停车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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