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nnifer这段时间对书法兴趣颇浓,今天遇上墨卿修这半个行家,自是要让他帮自己掌眼。想来她是对自己的笔法颇为满意,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墨卿修被她连连催促,连外套都没拿就跟她上了楼,只说自己去去就回,教陶雪池在这里跟Ira先聊。
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酒店绿化带中低矮的灌木叶子因之发出飒飒的声响。从三楼的露天酒廊凭栏望出去,从环岛街道疾驶而过的车子隔着近处的树影显得有些隐约。酒店走廊里播放着一首不知名的印度舞曲,轻快的节奏带着飘忽灵巧的转音,让人心情不由自主跟着飞扬起来。Ira自带的Whisky绝对是纯正地道的好货,那后劲儿强劲而缓慢,一点点随着血液渗入大脑。陶雪池感到自己有些恰到好处的飘然,此刻街上的车灯在她看来像一条连贯的光带,温暖明亮又美好。
两人话题告一段落,她将胳膊上墨卿修的西装搭在手边的栏杆上,酒杯送到嘴边又抿了一口,Ira忽然叹了口气:“陶。”
“啊?”
“你是不是不懂向人求助?”
她楞了一下,还没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就听他继续说道:“刚刚我们聊了这么久,你一句都没有提及摩诃摩耶。我说你的角色理解有问题,你难道不好奇?你不想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你觉得这个角色对自己来说并不重要?”
“当然不是……”她急忙否认,但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见Ira似乎很有耐心在等待自己的下文,她捋了捋头绪:“不是说‘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么?我觉得一千个人眼中应该也有一千个摩诃摩耶吧……你说我的理解有问题,其实只是我们之间的理解有差距。如果这种差距一直存在,那我们的合作就不只是表演技巧的问题。我倒是比较好奇为什么我们之间在理解上会有这样的差距,因为我感觉我们的三观其实还挺合得来的,照理对一件事的理解不至于差的太多。额……我不知道在英国大家对三观怎么解释,大概就是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她说着顿了顿,见他了然的点头,才继续说:“所以,三观合得来,理解却又不一致,那应该是我看事情的深浅还不够。既然看事情不够深就要学会让自己看的更深入,如果今天我问了你你告诉我了,明天我又去问谁呢?”
Ira沉默片刻,皱着眉头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有些好奇:“陶,你对谁都这样生疏吗?有时这样的生疏与客气会让人认为你不需要帮助。”
“啊……这算生疏吗?”她楞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是觉得……如果不是朋友,人家也没义务帮我吧?要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他们也挺了解我的。前段时间我出事的时候没有向我的朋友求助,但他们给我的帮助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所以如果有天我有了麻烦,却没有人出手帮我,那要么是我人品太差没交下一个朋友,要么就是我的朋友觉得觉得我还能再撑一撑。所以……我也再撑一撑呗。”
“这样……”Ira点了点头,说:“其实以你现有的作品和表现,我们该主动向你发送试镜邀请,但Jennifer顾及到你刚受过伤,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状态都未必适合工作,所以就没有做考虑。我们都没想到你会愿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继续工作,就连Albert和Daniel居然被墨邀来做说客。十年前我跟笙合作的时候就认识了墨,但他从来没向我开口接洽过片约。当时我还好奇,现在看来,强者都愿意帮助与自己有相同特质的人。通常你这样的性格,无论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从内心深处都是比较敏感的,但同时你又具备了坚强和独立。怪不得墨愿意为你向Albert开口。”
“我跟墨总哪儿比得了……”陶雪池有些不好意思,应了一句后便有些发愣:“Albert是……谁啊?我好想在哪听过……”
“哦,Albert,我们敬爱的王子殿下,据说当年墨还狠狠教训过他来着,但现在他们是好朋友。”Ira顿了顿,随即有些狡黠的冲她眨了眨眼:“抱歉,我的话或许有点多,但醉鬼总是喋喋不休。”他说着,举起手中的酒杯:“总而言之,我想墨应该很欣赏你,我也是。陶,我有一种直觉,无论是对角色理解还是最后的结果,你都不会让我失望。”
两人酒杯相碰,一口酒下肚,陶雪池感觉自己的身子越发轻飘飘的,就连大脑的运转速度似乎都因这种轻飘飘的微醺而越来越快。
Albert么?
她想起了墨七在自己家院儿里以说书人的架势讲的那段老板往事。Albert的皇室出身在英国人民心中自然该有着相当显赫的地位,而Daniel这座业内丰碑在电影界的影响力也不言而喻。老板帮她接洽资源没有直接找Ira,而是找这了两位腕儿站台打边鼓,或许是担心Ira和Jennifer会因为她的伤势拒绝会面?但这找人打边鼓的举动会不会被Ira理解为老板是在借助Albert和Daniel的影响力施压?
想到这里,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刚刚Jennifer对自己有那样的敌意。
Jennifer应该是把她当关系户了。
不过这看法倒也没错。毕竟一开始自己跟墨七就是朋友,后来又跟兰笙成了朋友,现在她落难了又有老板出手相助……这样算起来,她倒还真是国内圈中第一关系户,抱过的大腿一条比一条粗壮,走到哪儿都有人罩啊!
想到这里,陶雪池抬头抬头看了看身后灯光璀璨的酒店大楼,迷迷瞪瞪的念叨了一句:“……大腿怎么还不下来?”
“着急了?”Ira听到她的嘀咕:“这么担心墨?”
“……啊,墨总最近身体不大好,刚刚Jennifer那杯酒我不知道他……”
她说着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给墨卿修拨过去。通常肾脏不好的人对吃喝都会相当注意,她刚想着老板自有分寸便没多嘴,可现在心里却越发没底。
电话接通,等待音从听筒那头传来,但手机震动的嗡嗡声却响在身边。她顺着那声音摸向他留下的西装,果然在口袋里找到了他的手机。
“您能帮我给Jennifer打个电话吗?”她眼巴巴的看向Ira:“他手机忘了拿,我联系不到他。”
Ira很痛快的掏出手机拨了过去,手机开了免提通话,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Jennifer的声音带着几分轻快:“嘿,跟我们的东方小甜心聊得怎么样?”
“我们非常愉快。”Ira笑着说:“陶想问墨什么时候下来,她很担心他。你让墨接一下电话吧。”
“啊~墨在洗手间,现在不方便。”那边说着顿了顿,随即笑了起来:“陶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担心墨总的身体。”陶雪池问:“他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他很好。先不说了,我们还有事情没聊完,你如果想先回去就先自己叫车,我会跟墨说一声。”
说完那边便挂了电话。陶雪池一愣,有些茫然的看向Ira,而Ira也只是耸了耸肩:“抱歉,Jennifer的性格就是这样。她跟墨认识有些时间了,似乎一直对墨有些超乎友谊的倾慕,所以……或许她不喜欢别人跟墨太过亲密。如果对你有所冒犯,我替她向你道歉,陶。”
她又是一愣,看着Ira的手机。大脑里的神经在酒意的熏陶下变得愈发敏感与纤细。她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对劲,墨卿修的身体状况是最让她不放心的因素。
而关于他是否适宜饮酒,Vikas作为他的主治医生是最有发言权的。
她这样想着,开始摆弄墨卿修的手机。屏幕没有加锁,翻开通话记录,Vikas的名字赫然在列。她果断拨过去,嘟嘟的等待音响了两声后才被接起来,那头传来一声印度味极浓的英文:“嗨,墨,怎么了?”
“Vikas医生,我是陶,我们昨天见过。”她说:“我想向您咨询一下,墨总的身体时候适合饮酒。”
“……嘿,陶。”那头许是没想到来电话的会是她,愣了一下才继续道:“墨的酒量糟糕透了,他很容易喝醉,所以基本不会碰酒。你不知道?”
她心里咯噔一声,刚想再问两句,一抬头却看见Jennifer远远从酒廊电梯间的方向向自己走来。她假装没有看到,又与Vikas说了两句后挂掉电话,抬头正迎上Ira好奇的眼神。
她笑了笑:“医生说没什么问题。”
Ira点了点头,看到款款而来的Jennifer,他高声打了个招呼:“Jennifer!你总算舍得下来了?”说着他向她身后张望了一下:“墨呢?”
“我们还没聊完。”Jennifer笑着看向陶雪池:“我下来拿他的衣服,顺便帮陶叫车。”
“哦,这样啊。”陶雪池应了一声,将搭在栏杆上的西装外套提了起来:“墨总也真是的,还要劳你跑一趟。”她说着顿了顿,看向Jennifer光裸的小腿,做出个疑惑的表情:“你这身衣服是……”
“没什么,刚刚墨在房间里点了瓶红酒,我不小心洒到了衣服上,就换了条裙子。”Jennifer说着带她向酒店大堂的方向去:“走吧,我帮你叫车。”
陶雪池笑着和他们一起走向酒店大堂,借着西装外套的遮掩,她悄悄将墨卿修的手机揣进了自己的裤兜里。直到听见Jennifer报出房间号码跟前台叫了车,她才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嘿,差点忘了!”她将自己的手机放进墨卿修的西装口袋,又将西装递给Jennifer:“墨总的手机差点让我带回去。”
Jennifer笑着接过外套:“人就是这样,偶尔拿到一样东西就好像拥有了所有权,其实不过是寄放一下而已,对吧?”
“是啊。强留留不住嘛。”她一脸赞同的点头,像是有些感慨:“我来之前还想着我们墨总仪表堂堂,万一哪天被什么女大王抢回村里压寨,我可怎么跟Albert和Daniel交代——毕竟我们两个是一起出来的,一起死在这儿也不能只剩一个回去,对吧?”她笑着拍了拍Jennifer的胳膊:“不过墨总跟你在一起,总不会出什么事。”
Jennifer脸色沉了一瞬,陶雪池却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挥手对Ira告别:“我去外面等车了,你们早点休息,明天有的忙呢。”
酒店大堂的感应门随着她的接近自动打开,室外炙热干燥的空气随着一阵熏风扑面而来。Jennifer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和暗含不悦的眼神像电影里跳帧的画面,不停在她眼前晃。陶雪池的手下意识抚上胸口,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正一下下的应和着她心中的不安。血液里的酒意正随着四周燥热的空气不断升腾,她努力按下杂乱的心跳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她却清楚的知道,墨卿修一定出事了。
即便此刻他还没事,也撑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