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多久没去看于沧海了?”
听得秦八荒这话,黎青不由得愣了下神,而后很是尴尬的挠了挠头,讷讷的小声应道,“大概……大概半年多时间了吧……”
他的年纪虽然比于沧海大了将近三十岁,但达者为师,于沧海却是他的师傅。
当年若不是得到于沧海的收留庇佑,将他收为入室弟子,他早就被仇家乱刀砍死了。
想到自己已有半年多时间没去看望师傅,黎青的一张老脸顿时羞得面红耳赤,忍不住想扇自己几个耳光。
“该怎么做?”
“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秦八荒再度开口。
“多谢小师叔提醒。”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黎青乖巧得像个孩子般,连连点头。
十五分钟内,当秦八荒的直升机降落在天下会地牢外的空地时,黎青已连夜驱车来到于家大院外。
“阿青,你这么晚还来于府,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难事?”
还没等黎青表明来意,垂手肃立在门口的管家阿福就率先开口问道,“老爷定下规矩,晚上八点之后,不在见人,哪怕九五至尊驾临,他也不见,但唯独你是个例外。”
“快随我去见他吧。”
说着话,阿福直接伸手来拽黎青的衣袖。
黎青布满皱纹的脸上,洋溢着憨厚淳朴的笑容。
眼圈微微有些泛红。
感动得忍不住想哭。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师傅于沧海极其偏爱他,明里暗里的为他摆平了不少难事。
“你咋了?”
“眼睛红红的……”
阿福不经意间看见黎青的眼睛,当即一脸惊诧的追问缘由。
“没……没事……我没事……”
“可能是刚才眼睛里不小心进了沙子……”
情急之下,黎青为自己找了个理由。
阿福也没深究。
在带着黎青来见于沧海的途中,忧心忡忡的说起于沧海的现状:
“老爷的身体越来越差。”
“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每次外出都只能躺在担架上,让人抬着。”
“据我观察,他现在全凭一口气撑着。”
“这口气若是散了,那他的命也就没了……”
见黎青的脸色有些难看,阿福赶紧转移话题,“之前,他不顾众人的阻拦,执意要去兴云庄。”
“当他兴云庄外回来后,他的病症,也变得比以前更严重。”
“但奇怪的是,他的精神状况却是异常的好。”
“我担心,担心他……”
黎青抢过阿福的话头,“你担心什么?”
“担心这是……回光返照……”
阿福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哭腔。
回光返照,这是人死前的常见现象,通常表现为,原先萎靡不振的人,在回光返照期间,突然变得精神奕奕,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我师傅居然去了兴云庄?!”
黎青惊得瞠目结舌,“他什么时候去的兴云庄?”
师傅去兴云庄干嘛?
“昨天下午三点左右。”
阿福声若蚊蚋的应道。
黎青身形一震,如遭雷击,师傅出现在兴云庄的时间,与秦八荒抵达兴云庄的时间,如出一辙,也就是说,师傅很有可能与秦八荒见过面。
可是,秦八荒却没把这件告诉自己。
黎青越想,越觉得其中定有猫腻。
又问阿福,“我师傅回来后,有没有说过什么?”
阿福疑惑不解的蹙眉应道:“老爷一个劲儿念叨,此生无憾,此生无憾了。”
“谁也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
黎青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说话间,俩人已来到于沧海独自居住的小院。
小院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十几名弟子,轮流站岗,往来逡巡,为于沧海保驾护航。
坐落在小院正中的木制小屋里,点着蜡烛,光亮柔和,并不刺眼,给冰冷的寒夜,带来一模暖意。
俩人一走进小院,就不断有弟子走上前来,跟他俩打招呼,对黎青更是敬重有加,并没因为他年纪比师傅还大,就看不起他。
当所有弟子在阿福示意下,全部退到小院外时,黎青双膝一软,直挺挺跪倒在小屋的门外。
“弟子黎青,深夜拜见师傅。”
黎青的整个上半身都匍匐在地,显得极其卑微与虔诚,“打扰之处,还请师傅原谅。”
此时的阿福,也默默地退到一旁,站在角落里的阴影中,虽然耷拉着脑袋,但却竖起耳朵,凝神细听着黎青说的每句话。
事实上,黎青也不知道师傅这次愿不愿意接见他。
他至少已有三年时间,没见到师傅了。
每次来拜见师傅,都是隔着木屋门。
就在黎青思绪起伏之际,于沧海低沉嘶哑的声音,幽幽的从屋内传出:
“有什么话,进屋说吧。”
短短一句话,激动得黎青老泪纵横,两行热泪顿时从眼角滚滚而落。
阿福当场愣住。
他也没想到,久不见人的于沧海,将会在今夜一改往日作风,接见黎青……
黎青在谢过于沧海后,并没起身走进木屋,而是双膝跪地而行。
才到木屋门口,他就闻到从屋内飘出的馥郁檀香。
咚咚咚~
随着与于沧海距离的逐渐拉进,黎青的心跳也在加速。
就连血液流速,也在这一刻加快。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三十年前,他也像今夜这般,双膝跪地而行,来到于沧海的木屋门前,恳请于沧海收他为徒。
三十年前的月色,与今夜一模一样。
三十年后的今夜,他的心情,竟与三十年前一样的激动亢奋,满怀期待与憧憬。
“愣在门外干啥?”
“还不快进来?”
于沧海的催促声再度幽幽响起,回荡在黎青耳边。
黎青心神一震,霎时从恍惚中回到现实中来,赶紧进入木屋。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木屋。
木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床边放着一个火盆,盆里的木炭正在燃烧,桌上放着一个烛台,蜡烛的火焰在烛台里跳跃。
“其实……你不必来见我……”
“你的心思……我是知道的……”
佝偻着身子,蜷成一团的于沧海,侧身躺在床上,背对着黎青,再次开口他,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有些事……我没告诉你……再不说……我怕没机会了……"
“当年……我是受我师傅的指示……才收你为徒的……”
“你不必谢我……你该感谢的……是我师傅……”
于沧海每说完一句话后,都要大口大口的喘气十几秒后,才能再次开口,他如此虚弱的状态,令得黎青十分揪心,生怕于沧海一口气上不来,当即气绝身亡。
“秦八荒是我小师弟……更是天选之子……”
“你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是机缘巧合……”
“但最近几天……我却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巧合……而是我师傅当年布下的局……”
闻言!
黎青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惊出一身冷汗。
万没想到,太师傅早在三十年前,秦八荒还没出世之前,就已开始布局!!!
太师傅真不愧是创派祖师爷!
“我虽然不知道他这么布局有什么用……”
“可我却能明确的告诉你……他肯定不会害你……”
“跟着秦八荒……定能让你逆天改命……走向巅峰……”
“你太师傅对你……是真的好啊……”
于沧海每说一句话,黎青就重重的点一下头。
自从为秦八荒效力以来,秦八荒展示出的实力与谋略,都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愈来愈肯定,能追随秦八荒,是他这一生最有意义的事。
“我昨天去兴云庄……与秦八荒会面一事……想必阿福已经告诉你了……”
“你想不想知道……我主动去见秦八荒的用意?”
说话间,于沧海艰难的翻转身子,与黎青正面相对。
黎青,“……”
愣愣的望着于沧海。
张口结舌。
欲言又止。
脑海中却是念头起伏,思考着于沧海问他这话的含义。
黎青沉默了十几秒后,才摇了摇头,表里不一的应道:“不想。”
“师傅做事,自然有师傅的道理。”
“岂是我能揣摩的?”
于沧海为什么要去见秦八荒,以及俩人会面时,谈了些什么,这对黎青而言,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于沧海直言不讳的将这些事告诉他,并没瞒着他,这就足够了。
“哈……咳咳咳……”
于沧海刚发出笑声,就开始疯狂的咳嗽。
黎青愣在原地,虽然着急万分,但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直到几分钟后,于沧海的咳嗽声才逐渐平息。
“我对你的答复……很……很满意……”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于沧海的气息变得十分微弱,就连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
黎青不由得心里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忍不住想打电话给秦八荒,恳请秦八荒来给师傅疗伤。
“我的伤情……我最是清楚……”
“我不希望把秦八荒牵扯进来……更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衰样……”
于沧海的声音,虚弱得只有近在咫尺的黎青才能勉强听清。
“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踏上逆天改命的征途……”
“我……可以死而瞑目了……”
“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于沧海又开始大口咳血。
黎青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秦八荒。
但就在这时,于沧海像是触电般,突然猛地翻身坐起,一口黑血从喉咙深处,狂喷而出,落在三米之外的墙上。
于沧海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脸色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
“师傅~”
黎青条件反射般飞身扑向于沧海。
嗖嗖嗖~
留守在外面的众弟子,听到屋内的动静,纷纷蜂拥而入。
就在他们进入木屋的同时,于沧海神色大变,满脸骇然,指着黎青,发出凄厉的一声怒吼,“你——”
话音未落,身子一软,顿时形如烂泥般瘫倒在床上。
进入木屋的众弟子,一见这情形,几乎是下意识的认定,黎青偷袭于沧海!
“师傅……他……他老人家仙逝了……”
“截住他!”
“别让这贼子跑了!”
“他给师傅偿命!!!”
……
众弟子失声惊呼,将黎青当成了害死于沧海的凶手。
黎青整个人都懵逼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
百口难辩。
他也不知道于沧海为什么会突然指着他,让众弟子将他当成凶手。
面对正处在气头上的同门,黎青并没反抗。
而是选择束手就擒。
一旦反抗,就必然会酿成同门相残的悲剧。
不到一分钟时间,黎青就被同门用铁链五花大绑起来,还被封住全身穴道,彻底沦为待宰的羔羊。
屋内乱作一团。
有人跪在于沧海的床边,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有人忙着联络于沧海的家人报丧
还有人则忙着联系棺材铺,给于沧海处理后事。
但更多人却是在商议,该如何杀掉黎青,给于沧海报仇。
甚至有几个年轻弟子,撸胳膊挽袖子,面露狰狞凶相,咬牙切齿的向黎青这边走来,打算先狠狠收拾黎青一顿。
身为当事人的黎青,已在这个时候彻底冷静下来。
思考着自己进入木屋后,发生的所有事,师傅说的所有话,每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在他的脑海中缓缓浮现。
他试图从中找出破绽,证明自己不是凶手,还自己一个清白。
然而,他却找不到半点破绽。
一切似乎早就是算计好的。
而且还经过了反复推演。
堪称完美。
一念至此,黎青强烈的求生欲,顿时降至冰点。
黎青空洞无神的眼睛,从群情激奋的众弟子脸上扫过。
当他的视线,落在阿福脸上时,不知怎么,他隐约看到脸上闪过一抹幸灾乐祸的得意之色。
黎青心神一震,再度凝聚目光,望向阿福。
这一次,阿福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悲愤与忧伤,眼角挂着浑浊的泪痕。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你这贼子,深夜来见老爷,原来竟是包藏祸心。”
“可怜老爷处处替你着想,而你却杀了老爷。”
阿福指着黎青,气得浑身都在颤抖,歇斯底里的厉声咆哮着,“你是怎么下得了手的啊?”
“这一次,即便众弟子肯念在同门之谊的情分上,网开一面,饶你不死,我也绝不肯放过你。”
“哪怕你的幕后靠山是秦八荒,我也要跟你纠缠到底!!!”
“老爷待我恩重如山,我岂能任由杀死他的凶手,继续活在这世上?”
此话一出,更是点燃了众弟子对黎青的怒火,恨不得现在就把黎青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纷纷叫嚷着要杀掉黎青。
阿福叫嚷着,张开双臂,纵身扑向黎青。
黎青脸色一沉,怒容满面,恶狠狠的瞪着阿福。
刚才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以至于看见阿福面露幸灾乐祸之色,此刻见到阿福的举动,当即确定,导致自己身陷囹圄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阿福。
从一开始,阿福就给自己设下圈套,诱导着自己一步步往圈套里钻。
阿福算计自己也就罢了,居然敢算计师傅。
简直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
不然的话,就做实了自己就是杀害师傅的不肖之徒。
自己就是死了,也会背上骂名。
一念至此,黎青一声低吼,身躯一震,喀嚓喀嚓几声,冒着穴道崩裂的风险,硬生生锁住全身上下的铁链,全部崩断。
“该死的人是你这老家伙!!!”
黎青身形一闪,化作道道残影,后发先至,眨眼间就到了阿福面前,鹰爪般锋利尖锐的五指,直勾勾抓向阿福。
不把阿福杀掉,他黎青,誓不为人。
众弟子都被黎青展现出的恐怖实力,惊得呆愣原地,不敢再向黎青这边靠近半步。
就连之前打算暴揍黎青的那几名弟子,也在这一刻停下脚步,呆呆的望着黎青,身子却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杀人了……杀人了……”
“你不但杀了你师傅,连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你也想杀。”
“你是不是还想灭掉同门所有师兄弟?”
阿福杀猪般的尖叫质问声,顿时将众弟子的心神,从恍惚中拉回到现实中来,特别是阿福的最后一句话,更是勾起了他们的危机感,纷纷摩拳擦掌,面露凶相,拉开架势,一副决定跟姜雄决一死战的模样。
木屋内本就凝重的气氛,也在这一刻变得压抑至极,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