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眼,见还是原先那个人,狭长的狡黠的眸子,眼角还有一颗泪痣,欲落不落,像一滴干涸的血。
可他脸上早已没有半分先前的不正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惊的威慑与霸气,嘴角的一抹冷笑,凛冽如刀。
拾贵忙不迭地远离那个人,全身设防道:“你究竟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笑着打量了一下拾贵,面露讥讽道:“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真是恶心。”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刮着拾贵的喉结,几乎没有的喉结,“呵,你再怎么粗着声音讲话,还是那死娘娘腔的样子,你这辈子,都做不成男人。”
“你到底是谁?”
感受着手中颤抖的脖颈,知自己的话对那人的影响巨大,男人满意地眯起了眼。
“你问我,你也配?”
“你跟你那爹爹真是同种货色啊,不男不女的,他靠卖肉上位,你,啧啧,恐怕学不来他的本事,你顶多,也就只能当个禁脔……”
“呃——”男人制住拾贵突然奋起的身子,用力箍住他的喉咙。
“怎么,说到你爹爹就端不住了?想反抗我,你可知你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嗯?”
“你究竟是谁?”拾贵艰难地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认识我和爹爹?
“我是谁?”男人曲起指节,暗暗使劲,看到那人脸上的痛色才冷哼一声,“可真让我失望啊,你到现在都没能认出我是哪的人吗?我可是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肯定是苏卿无身边的人。”
说着凑近拾贵,玩味地笑道:“喂,你是不是很喜欢苏卿无啊,举手投足都学着那个贱人,说话也拿腔捏调的,啧,惺惺作态。”
拾贵愤怒地扭头避开他,道:“用不着你管!”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你是“暗阁”的人!”
那人没有回答,只报以一声嗤笑。
拾贵内心震撼,不可能,他不可能是“暗阁”的人,主上对苏卿无的维护大家是知道的,“暗阁”之中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跟他作对……可是,可是……
可是这样阴鸷狠厉的气势,除了“暗阁”中人,谁还会有……
“你是……右尊主。”拾贵张了张口,终于吐出了几个字。
男人依旧没有回答,可他脸上的倨傲已经说明了一切。
拾贵惨白着脸,冷汗涔涔。
男人勾唇,放开了卡在他脖子上了手,道:“怎么,这就是苏卿无教出的人,见到右尊主,便是这等表现?”
拾贵僵着脸,不动分毫,又听得那人道:“若是我说,我能替你解了身上的毒呢?”
先前还不为所动的少年挪着脱力的身体下了床,在男人面前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伏地道:“参见尊上,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尊上海涵。”
“呵,”男人冷笑着站起身,走到拾贵面前,一脚踩上拾贵的背,嘲弄道:“还真没看错你,跟那个贱人一样,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来。”
脚下的人没有回应,只是身子伏得更低了,男人想也知道,脚下的人,眼里一定藏着怨毒的目光,这种人,跟毒蛇一样,又自私又记仇,为了活下去,什么手段都使得出。
想到这,男人心中一怒,脚下用力将拾贵踢倒在地,只见那人被踢出后立马又跪好,恭敬道:“尊上息怒,望尊上能大发慈悲,施舍小人一条生路。”
男人心中的火不知怎的烧得更旺了,他捏紧拳头,眼神凶狠得几乎要捏碎地上的人。
好啊,果然是苏卿无教出来的人,像极了他!
那个时候,苏卿无便是这般……为了保全他自己,生生地挖出了父亲的心,还……
男人双目赤红,眼底的恨意浓的快要烧起来,却笑地对着地上跪着的人道:“生路,好啊,我便给你一条生路。”
“谢尊上。”又是一声重重的响头。
“你身上的毒应该是苏卿无下的吧,这毒名为蚀心,每月发作一次,等毒性蔓延到心脏,便会毒发身亡,看你胸口的痕迹,你活不到下次毒性发作了。”
拾贵心里咯噔一下,原本抱着的最后一点期盼也消失了。
他原先总有着一丝侥幸,说不定,说不定……爹爹给他下的不是毒药,爹爹没有真的这么狠心……忍住心中酸楚,拾贵伏低身子,道:“求尊上救小人一命。”
“这颗药能将毒性发作时间延后几月,你用这时间赶回苏卿无身边,然后找机会把这瓶药下到他食物里……”
拾贵抬头,见男人一手拿着颗黑色药丸,一手拿着个白玉瓷瓶,眼角一颗欲落不落的泪痣,像干涸的血渍。
“可是……他向来小心谨慎……”
“这药无色无味,苏卿无不会发现,更何况,他向来自负,料他也想不到一向对他唯命是从的人敢背叛他,事成之后,我便帮你祛除身上的毒。”
见少年没有动身,男人道:“怎么?你是不信我暗阁右尊的实力吗?苏卿无会几本破医书,你就觉得他能跟我半分堂相较高下?我半分堂随便拿出几样毒,都比那‘蚀心’不知高了多少等。”
少年迟疑一下,最终还是伏地道:“尊上教训得是,是在下目光短浅,多谢尊上指明生路。”
“那你还不过来?”
“是。”
男人冷笑着看少年起身,弓着身子慢慢走近自己,眼里有藏不住的得意。
苏卿无,你忘恩负义自私自利,想不到你教出的人也如你一般,主上维护你又如何,我有的是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少年伸手接过药丸,一仰头吞下,而后伸手接过瓷瓶。
“好,”男人满意大笑,突然腹中一痛,闷哼一声,低头见一把短刀已刺进自己的腹部,拿刀的人眼神怨毒,哪有半点惶恐感激的样子。
原来是拾贵的靴子里还藏了一把短刀,先前不拿出来,就等致命一击,他满以为这般出人不意,定能置那人于死地,却没想到,他终究是低估了那人的功力。
男人出手迅速地控住了对方的手,低头瞧了瞧已入腹部一寸的刀子,再瞧瞧那双强掩恐惧的眼睛,怒极反笑。
“很久没有人能伤我了,”边说边从拾贵手中夺出刀,“我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后悔为人。”
男人抬脚狠狠击中拾贵的胸膛,拾贵只觉得肝肺登时都被挤到了一起,拼命咳了起来。
“啊……咳咳……咳咳……”
男人把痛得缩成一只虾子的拾贵扔上床,冷冷道:“一身贱骨头还娇气什么,待会儿还有你受的。”
身体很重,很沉,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像个艰难跋涉的旅人,一声一声,又缓慢又艰难。
很静,很静,很安静,他什么都听不到,可是又好吵,好吵,所有平日里细微的声音此刻都被放大了几十倍。血液哗哗的流动声,一下又一下咚咚的心跳声,缓慢绵长的呼吸声,全数交织在一起,好吵。
记忆中常有这样的时刻,他像陷入一片无边际的漩涡中一样,身体沉重得无法动弹,每到这时,他会听见一个脚步声,坚定地向自己走来。
尽管脚步声已经停息,但他肯定那个人没有离去,因为他听见了落泪的声音。如同豆大的雨滴落入了崖谷,有一滴泪珠打在他的被子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一滴一滴,像一声一声的叹息。
“爹爹……别哭。”
少年梦呓地说出这句话,而后突然被泼到自己脸上的残茶惊醒。
睁开眼睛,入目的却是一双鄙夷奚落的眼,还有满室的不堪。
“怎么?梦到你那亲爱的爹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