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啊呀！女友的一句惊叫，游小为手中挂坠滑了出去。
他一个动作，没抓住，挂坠在大理石上蹦了几下，叮当发出个响，自由地转了几圈，一分为二，倚靠在墙角。
游小为眼珠直了，瓷片竟没有碎，前后两片钻出银边，如同受到惊吓的小人一动不动。
瓷片上青花图案既像像太阳花，又像向日葵，中间一个圈，四周叶片长而尖，散开的光芒笑靥般绽放。
他心情轻松起来，朝女朋友扮了个鬼脸。
女友莫名其妙，习惯地挤挤鼻尖，不知作何回答，接着合并双掌，为刚才的大惊小怪致歉。
游俯身拾起瓷片，在掌心翻来覆去观察，发现其中一块背面写有§B-￡+§A+§C+β-§E的字母，笔锋棱角分明，高低统一的墨色看得出作者分外认真。
游小为为国内著名大学计算机硕士班毕业，对排列极为敏感，可瞅着这列组合，高速运转的大脑有些发懵，搞不懂符号隐藏着什么秘密。
不过，他并未失望，推测得出字母来自谁之手。
“亲爱的，见到什么？”游瞟了下女友，哄孩儿般问，五指紧紧捂住挂件，生怕那排字母惊动了她。
“没摔坏就好，心总算平安落地。”女友拍拍胸，答非所问。
这正合游小为的意。
“你在这里等候林阿姨，我去买瓶502胶水，把它粘起来，不过先回趟家，给奶奶做晚饭。”游编了个理由。
那行段字母撩起他的好奇甚至是悬疑。
“要帮忙吗？姑姑的店可下次再来。”林娜娜搂住他的脖颈。
“家里对付的了，奶奶吃得少，我行！”游掰开她得手指。
游的女友叫林娜娜，省医科大学脑外科在读博士生。俩人认识半年，彼此有个约定，每月最后一个周末，结伴去古玩城“琳琅满目串珠店”。
那个不足十平米的串珠店是林娜娜姑姑开的，年过四十的姑姑孑然一身，皮肤白皙，体态娉婷，习惯穿着一袭亚麻布旗袍，圆圆的脸不苟言笑。
每次见到娜娜姑姑游小为总想起流水线上的机器人，灵动的指尖快捷精确，编织的各种彩绳不输所谓的工艺大师。后来他学到知识：宽一点叫艺术手环，长长的多为搭配挂坠。
林娜娜曾给他说，姑姑巧手名闻整条街巷，生意非常火爆，找她定制需要预约。听到这话游挺佩服她姑姑：能通过爱好抚平感情的女性都不是凡人。
游每次去店里还有一个目的，顺便逛逛古玩城地摊，寻几块瓷片，这完全受爷爷耳濡目染。
从记事起，他便见过爷爷每次从外地回来，宁肯饭不吃，先捧出行李箱的东西，小心翼翼摊于桌面，揭开层层报纸，取出各种破碎的瓷片，记录下年代，郑重其事地摆在书架上。
上小学时他曾好奇地问爷爷，古玩城完整的瓶瓶罐罐多的去，搜集那么多碎瓷片作何用？因为那个时候，街坊邻居左一声右一声喊爷爷“游老教授”。
爷爷说：我是透过图案满足好奇，顺便丰富下阅历。
他相信爷爷常说的话，学术上的尊重玩不出来。
此刻，站在走廊上的林理理额头上刘海，望着男友远去的身影，也不管他听到还是没听到，喊了句：晚上我去找你！
2
游小为根本没去买胶水，拦了部的士车直接回了家。
他随爷爷奶奶长大，父母高中毕业同时考取京城名校，四年后留学大洋彼岸，结婚第二年把他送回国内。
这些年，父母不止一次苦口婆心劝说他移民，游不为所动。
他多半受爷爷影响，解放初，才华横溢的爷爷放弃国外优渥待遇回来报效祖国，现在可好，条件好了儿女却坚持远走他乡。
他看的出，从父母出国那天起，老人家就没高兴过。奶奶听到旁人夸赞培养了个出息的儿子，总呵呵两声，既无过多评价，也无任何得意，好像孩子不是她生养。
游小为跟随爷奶二十余年，感情脐带不是说断就断，老人不爽，孙子何来愉悦？
爷爷住在巨桐山北侧新建的高搂，那是退休后几经领导劝说才搬进去。原先生物研究院职工宿舍拆迁后，他本打算搬回奶奶单位的老房子，行囊装车了，却被现任院长拦住，他说：新房并非单给您盖的，谈不上特殊，您是德高望重的学者，正规分配的房子不要，其他人也不敢优先啊，难堪是大家。
奶奶后来对孙子说：那时你爷爷签定新的科研项目，他腿不好，冲着住宅离实验室近，否则八个大轿也抬不去。
离开古玩城的游小为到家按下辨识指纹，进门喊了声“奶奶，我回来了！”。
“孙儿，我…我在！”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右侧卧室飘出。
游歪下头，奶奶倚在床头，枕边放着本书，老花镜耷在鼻梁上，窗外夕阳拢住消瘦的脸庞，奶奶因肠胃不好，再加上爷爷突然离去，脸上有种风干的感觉。
“在读爷爷的书吧！不不，您在修订自己新作。”近段时间游小为不止一次提醒自己，少提爷爷的名字，怕勾起老人伤心，可一急，还是说漏了嘴。
“孩子，没错，是在翻老镢头的书，生物仿生学新论。”奶奶朝他挥挥绿色的本子。
“奶奶，您莫老窝在床上，我扶你客厅坐。”游走近床边，张开双手。
“午休后懒得动！好，听孙子的，我自己来！”奶奶利索地掀开薄被，踢拉着拖鞋。
她移动两步，像想起什么，转身从枕头下取出串佛珠，念叨着向外走去。
游托着奶奶胳膊肘一履一护。
在游小为的印象里，奶奶争强好胜出了名，就说现在，虽年近七十，新鲜词儿照样一套套，她那讲究的穿戴够得上印证与时俱进，奶奶所有的衣裳品味极高，图案精美而又艺术，且全部出自她的剪裁之手。
有时游小为纳闷，曾经教授心理学的奶奶传承谁的手艺？后来，看到爷爷搜集瓷片的专注力，才明白什么叫互为感染。
眼下，沙发上的游小为还未开腔，奶奶先问道：你不是说周末陪女朋友吗，咋这早回来？爽约不好，阿弥陀佛！
奶奶的佛珠在指尖转动，包浆一闪一闪。
“我见到娜娜，是临时有事跑回来。”游也不拐弯，说着掏出分开的瓷片，将写有字母的那一面放在奶奶眼前。
老人推了推老花镜，不加思索地说：这不是你爷爷字吗？怎么，书房里找的？
游连说：奶奶忘了，您送的，是我不下心掉在地上，摔开两瓣，跑回来想求您给个解。
“孙儿，挂坠是你爷爷做的，写字我根本不知情，若问那些符号用狼毫还是兔毫，奶奶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相似的排列爷爷没提过？”游急了，摇动奶奶的手。
老人不想让孙儿失望，放下佛珠，摘下花镜，拿起瓷片贴近眼睛坐瞧右瞧，摇摇头：看不懂，依据心理学推测，那老头子肯定延伸了某种意识。
游心脏骤紧，碰上天大的难题，究竟爷爷发现了什么？挂坠为何通过奶奶转送自己，还没有任何交代。
他努力稳住情绪，接着问：您去过他的实验室吗？
游小为所提的实验室，是爷爷近十年呆的最多的地方。
此话真灵，奶奶一把拉住小为走向凉台，伸手向外指了指：望见远处小房吗？我虽没去过，但记得住。一会儿我写张纸条你去找程主任，说不准他能满足你的请求。
游小为使劲儿眨巴眼，视线所及除了树还是树，哪有奶奶所说的建筑物。
但他不愿破坏长辈美好的寄托和根深蒂固的印象，顺着话回道：好清楚的小屋啊，我明白啦！
3
晚饭后，游小为婉言谢绝女友探视的请求，陪着奶奶摆好蒲团，敬香诵经，然后来到自己的卧室。
他第一时间打开电脑，将瓷片上字符翻来覆去拼接组合，可显示屏总是使绊子，始终锁定NO，没办法，他只好向几位可靠的朋友求助。
游也曾动过念头借助AI技术破译，然当第一键敲下去时便触电似缩了回来，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万一被超级算力窃取爷爷科技成果呢？
为此，他叮嘱好友，千万别碰此类敏感的软件。
游小为曾想过请远在海外的父母帮忙，两位顶尖数学家，完全有能力助他一臂之力，但杂念最终被理智的旋流吹散，爷爷不喜欢儿子，我冒然行事合适吗？
几分钟后，朋友们发来各种稀奇古怪的见解。
游小为最感兴趣的是对§符号的描述：那是英文太阳首个字母叠加，持有者恐遨游银河系。
兴奋瞬间占领大脑，可很快被雾状迷茫覆盖，通往宇宙的大门何以打开？爷爷好友真的生活在遥远天际？
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程主任身上，拿出口袋里的字条，细心地压在书台上。
心中有事，难以入睡，游小为双手搂紧小腿，下颚抵住膝盖，靠在椅背揣摩着字母N个意思。
类似这种失眠他记得高考等待放榜时有过一次。
不过游对自己的抗压能力从来信心满满，他归结喜好力量型运动，相信发达的肌肉所向披靡。
清晨，游小为替奶奶做好早餐后，开始不断地拨电话打探程主任的消息。当得知程上午去巨桐山，二话不说，抱起电脑本抬腿就走 。
巨桐山基地分为气象与生物研究两个部分。主管程主任正职为市科学院院长，他比游小为爷爷小几岁，曾多次来过游家，小为并不陌生。
游大汗淋漓地爬了一个多小时才登上山顶，因为他是外来人，只能先把车放在停车场，绕山路走。
保安通过手机请示主任后放游进了铁门，申明这里有严格的纪律，不许擅自行动。
游小为从不惧与生人打交道，主动拉近乎问：您认识游令远教授吗？他是我爷爷。
“游老啊，赫赫有名，基地人都熟悉，但能见到他的寥寥无几，老先生每天关在小屋里不知折腾什么！”保安的话时晴时雨。
“我和奶奶也只有每周见到爷爷一次。”游辩解道。
“说归说，游老一走，山里静默好些日子，许多人时不时都会眺望小屋，日久生情啊！”保安语音愈加沉重。
小为眼角湿润起来，泪水吧嗒吧嗒直落，他不好意思扭过头。
这一转身，发现自己站在巨桐山最高处，瞭望塔与气象观测设备近在咫尺，对面山坡立着一高一矮两栋楼，洒满阳光的屋顶就像绿海中的灯塔。
游断定爷爷的实验室就在那边，拉扯着保安衣服问。
“没错，游教授多半时间待在小房，实验室属于禁区，我守了十年门未进去过。”
嘀嘀--，连续的喇叭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程院长来了！”保安瞭了下车牌，朝游笑笑，掏出口袋的遥控装置。
游赶紧躲开，站到路边恭候。
轿车一个急刹停在游的跟前，走下来一位不胖不瘦长者，不等游开口，先上来握住游的手，操持浓重胶东口音，说：我就知道您会来，奶奶好吗？
“她已度过痛苦期，委托我问您好！程院长，你咋预测我会上山？”游小为感受到程老手的热度，递上奶奶写的纸条。
程展开扫了几眼，说：以后这种事打个电话行了，游老在世时常提起你，你们感情最深。这里是老教授倾注毕生心血的地方，该来看看，走，先去我办公室坐坐。
“程伯伯，不占用您的时间，我上山就想参观下爷爷的实验室，清理下遗物，您派位工作人员带路好了！”
程犹豫片刻，很快做出决定，说：保安，把实验室钥匙给我，我陪小伙子走一趟。
4
俩人费力地翻越山梁。
路上游小为惊异不止：这么重要的实验室，走的竟是一条无法行车的便道。
程看出小伙子疑惑，急做解释：保护环境所需，也是游老的一再坚持。院长目光流出些许无奈与歉意。
“呃呃！”感叹代表了游小为的理解，他闪过一个念头，亏得奶奶没来，要不又得唠叨。
游小为步子太快，程院长时不时调整呼吸。
游只好走走停停，稍一并行，嘴便没闲着，他问院长：爷爷走后，实验室有人来过吗？
“整理游老遗物一直未断，不过我们希望家人能协助工作，您父亲处理丧事时曾翻阅过老人的日记，但来去匆匆，只简单做了些梳理，你来得正好。”
“我迟到一步。”游像是检讨，面色沉重。
但心中也有些期许：说不准解密字符答案就在本本里。
游步伐明显加速，熟悉山道的程从未像现在脚底生风，他理解当孙子的急迫。
游小为随院长进入实验搂后才发现，远处望见的一高一矮两间房，其实是栋连体建筑，中间的墙被一扇玻璃门代替。
他顾不得刨根究底，这不是关注的重点，忙问：哪间是爷爷实验室？现在能去？
“跟我来。”程快步上前拉开通往小屋的门。
游有些迫不及待，一步跨进门坎儿，他稍微扫视一遍，惊讶地半天说不出话：屋顶绘画蓝天苍穹繁星点点；落地窗前一排望远镜，台面巨型电脑与线状模型…
“这不就是宇宙世界，爷爷什么时候萌发如此兴趣？”疑惑的游小为盯着院长。
“几十年了，而且百分之百出自游老的创意，你不妨先透过望远镜寻寻答案。”程带他走近第一台观测仪。
游小为眯眼紧贴取景框，瞄了半天镜头截取的是树干顶部，细小尘粒及爬行的蚂蚁历历在目；第二台聚焦树的中部，第三台镜头瞄准树的下端，由于周围树丛遮挡，无法看清全部…
“爷爷独守一课树？”游小为愈发云里雾里。
“你能叫出树的名字？”程反问。
“不就是普通的杉木？”游自感这点植物学难不倒他。
“年轻人，那叫秃杉，少之又少，长寿的可存活两千余年，巨桐山仅此一棵！”
“厉害我的爷，他还是植物学家。”
“你再去其余几台望远镜。”程眼角弯弯，微笑地指指前面。
从第四个镜头里，游小为看到的是闪烁的林海，无数饱含阳光宽大的树叶覆盖狭长的峡谷。
他回望刚才经过的山头，不由自主地感叹道：美妙之地隐藏好深呀！
站在身后的程像耐心的导游补充了句：其他仪器对准的都是远处峡谷，游老跨界研究的想象力望尘莫及。墙角柜台那一大摞笔记本，来了好好学，说不定里面还有对奶奶和您的留言。
“好呀好呀！”游正中下怀。
他又问：程院长，我爸爸妈妈回来，就没带走日记本？
“没有！游老在单位的遗物逐一做过登记，你父母是明事理的人，上山后从无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想必回家后有所交代。”
提此事游其实耿耿于怀，当初父亲回家后对他轻描淡写的口吻历历在目，但他不会追究父亲是有意还是粗心，
“程院长，我可否在这里多呆点时间？”游小为请求道。
“没问题，你是位孝顺的孩子，我这个当领导的肯定要满足要求，只是资料不可外传。我后头有会，难全程陪你，林教授一会儿到，他在这栋楼里办公，林是您爷爷关门弟子，你应该熟悉，有疑问直接找他。”
林教授全名林一奇，游耳熟能详，他不仅是爷爷招的最后一位博士后，且是女朋友的叔叔，但是他从没未跨进过家门，爷爷很少挂在嘴上，老人是位工作生活分得十分清楚的长者。
“太谢谢您！”游小为礼貌地送院长出了小楼。
5
游小为拉紧玻璃门，快速坐到爷爷工作过的地方。
柚木桌边已磨出深浅不一的肌理，就像铭刻爷爷一生的操劳，牵动游的心，他有种不可言状的歉疚，好像原先在这里的应该是他，而不是古稀之年的爷爷。
案头左上方，贴着张纸条：科学就是不断打开未知之门。
游记不得谁的箴言，只当爷爷励志的自勉。
他数了数柜子上堆积的日记本，共有九册，分生物、植物、宇宙与杂项四大类。
他决定采用擅长的排除法，快速找出与瓷片相同的符号。
游打开电脑本，启动交叉识别功能，这是他与朋友合作开发的软件，在全国拿过大奖，可力穿纸背穿解析所有字符。
九本书依次掠过镜头，果然蹦出来数百个字母排序。
游如探宝斩获奇物大呼过瘾。他乘胜追击，啪啪敲打键盘，归类所有数据，几秒钟后，各种排列逐一登场，但，没任何一组与瓷片上高度一致，打头出现频率最高的是§与￡。
朋友们的推测浮现眼前：§是英文太阳首个字母叠加，兴许与宇宙有关。
他环视实验室，自他进来的所见所闻，确有相似之妙。
游小为立刻抽出标有“太阳”字样的笔记本，打算从头到尾重新梳理。
嘭嘭嘭--，有人叩响玻璃门，传来男士的呼喊：是小为吗?
“是的，您哪位？林叔叔？”游小为随之合上手中书籍，跑步迎接。
俩人算是第二次见面，上回在大使馆庆贺爷爷论文获国际大奖茶话会上，林带娜娜出席，离别时特地介绍侄女与他认识，结果他与娜娜一见钟情，自此开始爱情长跑。
游对这位叔叔记忆深刻，粗壮的身材几乎把笔挺的西装扣子撑开，讲起话滔滔不绝。那晚，他拿着酒杯潇洒地穿梭在绅士淑女之间，好像自己才是真正的获奖者。
几日后，游曾诙谐地对林娜娜说：你叔叔场面上的游刃有余，干科研算是屈才。
孰料到娜娜顷刻拉下脸：不要以貌取相，我叔叔对专业的执着劲儿，没几个能比。
此时，进到实验室的林博士夸张的表情像提前上足了发条，他用力拍着游的肩头：孩子，早该来了，爷爷的遗物只有你最有资格接触。说完，哈哈大笑。
“林叔，您是爷爷得意门生，又直接参与他的项目，更胜任承前启后。”
林十分得意小为的赞誉，喜悦的嘴角模具般固化，但这并不影响他那机灵的眼睛转个不停。
林进门就望到案头铺开的笔记本，却装作视而不见，他绕着弯讲：程院长说你一大早到实验室，有需要协助尽管说？我的工作室在二楼，欢迎随时打搅。
“我在阅览笔记本，看看爷爷有无其他叮嘱，刚翻开几页叔叔您就来了。请放心，我会遵守实验室规定。”
“没那么多清规戒律，如无其他事，我先上楼去了。”林转身的动作有点笨，协调性不像这个年龄。
游望着林远去的后背急切地问：科学院专家之间联络有无特殊识别系统？笔记本里许多稀奇古怪的符号。
林一惊，转回身，说：科研保密全世界一样，我们信息交换均使用固定渠道，安全的很。你发现了什么？
林回话时眼睛带有一种光，仿佛穿透游的大脑。
“没啥，纯粹出于好奇。”游极有分寸地收口。
林离开时同情地说：这房间的电脑可以用，里面资料一月前已清空，密码ABAB+7788。
游肃然起敬，感激地点点头，也算雪里送炭。
短促的对话，游基本确定瓷片上的字符与内部流动无关。
他继续埋头寻找字符规律，偶尔放松下身子，跑到望远镜前扫几眼，他绝非轻松赏景，老在琢磨外面世界与那堆字母关系。
他今天无需上班打卡。两年前与校友合办了一家游戏公司，灵活办公，软件开发完全可以坐在家里搞定。
下午四点钟，游给女友娜娜打了个电话，声音带有几分哀求：我在外面查阅资料，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帮帮忙，五点前赶到奶奶家，门锁密码6868555，请您给老人家下碗西红柿鸡蛋面，记住爆锅千万别放蒜，奶奶乃学佛之人。
“没问题，家里食材齐吗？你去爷爷办公室了？”
“消息真快，林叔叔告诉你的？”
“对呀，他提醒我要关心你，千万莫深更半夜下山。”
“谢谢，您若有时间，晚上在家等我好吗？”
“没问题，拌面的卤子我多备点，也为你充饥。”
其实林娜娜心里同样有事，就等男友的这句话。
6
忙乎一整天的游小为半喜半忧。
喜的是搞清楚瓷片上的字符并非科学院使用，排除了它是打开藏匿某种宝物的密码，因那组符号里面，找不出任何有关地理位置的暗示。
忧的是依然无法探明准确的内涵。
游骨子里是那种敢于叫劲打擂的人，他不时提醒自己：堂堂一位编程高材生，若被这组字符拦住，岂不小觑智商。
接近九点，心揣不甘的游小为回到家。
捧着医学杂志的林娜娜一听到门外动静，扔下书迎上来。
牵手、拥抱、热吻，游小为依然激情满满，他可不愿受负面东西的刺激影响与女友亲情。
“轻点，奶奶刚上床，我去厨房下面，你换完衣服桌边等。”
游恋恋不舍抚模女友发梢，传递感谢的意思。
热腾腾的鸡蛋面很快端上来，林给自己是小碗，她嘻嘻道：减肥减肥！
游斜视了下，带有几分调侃：这么晚，还吝啬自己，我心疼啊！快吃饭。游用筷子击打林的碗边。
“真会说。”林娜娜莞尔一笑，乖乖地扒拉着面条。
几分钟面碗见底，游伸手阻止女友收拾桌上碗筷。
他蹑手蹑脚走到奶奶卧室，耳朵伏在门板，踅身牵住女友的手，坐到沙发最远处。
彼此间几乎闻到呼吸。
游小声说：奶奶没睡，我心爱的博士，今天有事求你了。
“清点遗物遇阻？”
游摇摇头，问：我能否倒循第三者大脑的记忆，准确地追踪到某组隐晦的表达？
林娜娜捂住嘴，差点噗呲笑出声：亲爱的，你说的中学课本都有，至于什么叫准确，人工智能正在攻克？书上不是注明大脑基因与整个世界都是代码工程，基因、语言、操作系统完全可以破译，即便现场物体摆放位置遭人破坏，或者转化为其他物件。爷爷是不是有重大发现？
其实游小为这段话为后面问题铺垫，紧跟着问：照您的意思任何奇特的公式都有可循的规律。
“那当然，你给我几个字母试试？”
游小为停顿了片刻，找出张纸，写出§B-￡+§A，他举到林的面前，像考官盯着学生。
“后面字母呢？”
“后…后面什么？”游惊奇的眼珠子要掉下来，女友是不是有特异功能，瓷片上的字母从没給她看过。
林贴近游的耳根，说：别紧张，我在叔叔电脑里见过，他排列了上百种。
“你叔叔？”
“我是完全无意，科研上的事他不提侄女从不介入，忌讳，你懂。”
游吊起的情绪又跌到冰点，他唉地叹口气。
娜娜观察到男友情绪上的变化，双手紧扣他的掌心，说：听我把话讲完，记忆里重复的字母或符号，其生成大多数来自外部世界的导向，你这里面显现的两个§，我估计与四个太阳有关，源发地也许是某个恒星。
“浩瀚宇宙？”
“说不准。这些年我们脑外科博士选学科目开辟了数据精算，按照新的理论，数字代表能量，亦可代表技术，这是科学发展趋势，谁提前实现突破，谁将科幻变为现实。”
“亲爱的，我得喊您林教授啦！让人茅塞顿开啊！”游小为搂住女友，有节奏地拍着她的后背。
林娜娜很享受这种感觉，真挚的热情让她格外舒服。
她十分惬意偎在游的胸部，体会那种熟悉的温暖与气味。
过了片刻，满脸绯红的林娜娜轻轻推开男友臂膀，问：解码
字母你为何不找我叔叔，他跟游爷爷那么久，要不我来穿针引线。
“没来得及，日记才翻阅几册，林叔叔今天打过交道，我会找他的。”
“不过，叔叔最近有些神经，他原本研究的方向生物变异与光学关系，现在突然对量子灵魂产生了兴趣，回家就在捣鼓模型，我们家的书房都快成了拉丝厂，银线纵横，铺天盖地。叔叔说用不了多久，他将推出弗洛伊德潜意识模型，让逝者意识和思维在机器人内复活。”
游小为一怔，有种说不出的诧异，研究量子灵魂虽不是什么新科技，但在接近六十岁的林叔叔身上，追赶不及啊！
游不想与娜娜就此展开深入讨论，没有时间。
游故意抬起手腕看下手表，哎吆了声：哇，快十点了，林叔叔惦记你啦，我送你回家。
林娜娜虽依依不舍，但看到男朋友已经起身送客，只好礼貌地回应：不用啦，我有车，回头见。
下楼后游小为还是陪娜娜围着社区花园走了一圈，月光下他守在路旁，望着女友驱车远去。
林走后游小为未直接上楼，他给林一奇去了个电话：明日还会上山，好多问题想直接请教叔叔。
7
林一奇博士比游小为更期待这次见面。
由于他提前向保安打招呼，游小为的车可以直接开到山顶。
清晨，阳光勾勒出巨桐山金灿灿的曲线，不时飘过的乳色气流衬托其特有的神韵。
驶入基地的游小为下车后望了几眼群峰，陡增的信心如高山傲视天下，他主动热情地向保安打招呼，一路小跑奔向实验室。
林博士比他还先一步，提前在二楼办公室研磨好咖啡粉，他从侄女处打探到游的口味。
此时他正靠在窗口观察游小为必经的山道。
哥哥嫂子支疆十多年了，自己膝下无子，便将林娜娜当亲生孩儿一箪一壶精心抚养。侄女非常争气，读书从没让他操心，次次大考全年级前三名。每当听到亲朋好友的称赞，他就像父母亲引以为豪，感叹不枉哥哥嫂子的重托。
游小为拐过楼梯口便见到林站在门口迎接，他有些不好意思，疾步上前，毕竟林博士属于叔叔辈的。
“林叔，您也太客气啦！”
“咱俩谁是谁！”林盛情推着游的背，说：屋里坐，咖啡沏好了。
游明白，那点嗜好肯定娜娜透的信。
“昨日没照顾好你，听说午饭凑乎了一顿。”
“挺好，保安送的快餐，我以为林叔叔安排的呢！”
“咋样，整理爷爷遗物有何感受？透过那些望远镜，更加敬佩我导师吧！”
“简直是震撼！没想到爷爷涉及的学科超出我的认知。昨天只读了他一部分笔记，爷爷几十年如一日追踪秃杉上二十多种物种消失，提出仿生学新理论，亲自主导保护巨桐山大气层试验，这把年龄一般人根本做不到。”
“那片光彩多丽的仿生林想必亲眼目睹？”
“当然，格外跳跃，我开始以为只是新树种。”
“小伙子，风景已大不如一月前。那时，山谷上方气层洞开一面，凉爽啊，现在这一带正失去大量的水与二氧化碳，你爷爷精心研制的仿生树叶功能急剧下降，宏伟目标很可能流产。”
游注意到，穿着紧身白大褂的叔叔，由于激动，撑的前胸一鼓一鼓，更像角斗士。
“林叔叔，您是爷爷得意门生，手握接力棒信心百倍才对。”
“游老走的太意外，许多事来不及交代。”
“爷爷可不是保守之人，平时言传身教少不了，听说您是他离开这个世界最后的见证人。”
不知是痛苦还是回避，林沉默下来，茶杯盖遮住双眼，过了些许时间说道：那是个周末，九点多钟下班，见游老实验室灯光依然亮着，我喊了几句没回应，赶紧推门，当时游老正伏在案头，送往医院已无生命特征，医生说脑梗引发，公安也做了鉴定。都怪我，那天若陪着他，意外不会发生。
林的眼眶泪水晶莹。
游小为赶紧从桌上拽出张纸巾，递给林：叔叔，我没别的意思，您尽力了。我的意思爷爷倾注一生的科研项目，不能就这样轻易的结束。
“完成游老遗愿所里人众志成城，你看看这。”林从文件夹里抽出张便签，上面写满§B-￡+打头的字符。
游小为并无回避，说：我在爷爷笔记本中看到，林叔，您能解释吗？
林摇摇头：它是摆在我们面前的潘多拉魔盒，打开它，才能拯救巨桐山、拯救地球，甚至拯救宇宙。
他的动作有些夸张。
这两天的经历让游冷静了许多，问：解码有进展吗？
“难啊，这不在等你，我们游老最宠爱的孙子，你是软件行业的翘楚，昨日没有重大发现？”
游畏难地摊摊手，瓷片上那行符号只字未提。
林见游半天不吱声，以为这么短的时间游小为不可能捷足先登，劝道：年轻人，莫沮丧，条条大道通罗马。人去，大脑运行码不会消失，游老包括他的实验室，一定留存他的思维，大数据完全可以推算出来，只是需要耐心等待。
“你说的是量子灵魂？”他记起娜娜的话。
“不愧游老后代，关注点前卫，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将看到崭新的量子化时代。”
“我只是略知皮毛，偶尔翻翻资料。”游小为对叔叔的话半信半疑，并非他排斥科学，而是这话从林嘴里冒出过于轻率，代码完全可以代替灵魂吗？活跃的脑细胞就无排它性？他凭什么信誓旦旦？是已经手握核心技术还是敲山震虎？
他喝了两口咖啡压压惊。
两小时后，游小为再次回到实验室，他的第一感觉日记本被人动过，好像量子灵魂光顾。
“可怕！”他倒吸了口冷气，想到报警，又打消了念头，万一有人工作原因进入此地？
8
游小为掏出手机拍了几张案头照片，仅为保存现场记录。
他环顾四周，审视有无监控装置，直至放心，才依据林叔叔提供的密码，打开爷爷的台式电脑。
电脑比他所见到的都阔，光摄像眼有指甲般粗。
这时髦的设施，游归结于上级领导对爷爷的关照。
他曾听爷爷说，实验室专家早已熟练操作量子通信，他的这台电脑超远传输系统非常灵敏且安全。
游触摸着带有孤度的电脑外角，自言道：我的游戏公司也该整台这玩意儿，那多威！
今天，他准备花更多时间守住电脑，如果林叔叔轰他走，就搬救兵程院长。因为从昨晚开始，他一直品味女友与朋友的话：字符来自宇宙呢！
刚才与林叔叔的对话更坚定了他的抉择。
游小为很快在爷爷电脑“虚拟世界页面”输入符号：§B-￡+§A+§C+β-§E，迅速链接自带的笔记本，做好备份，以防黑客攻击。
他手未闲，仍不停翻阅爷爷的笔记本。
每隔半小时游小为会敲打键盘，仿佛向同一目标发射炮弹。
实验室出奇的安静，墙上挂钟指针仍停留在一个月前。
晚饭他叫保安多送了两份，为挑灯夜战备足补养。
子夜零时，电脑嘀嘀响了几下，屏幕上快速闪出大致相同的字母，只是在最后多了个§。
游兴奋地按下回应键，问：您是谁？来自哪里？
唰唰唰，一组滚动的英文跃出：你不是游教授，发出的信号频率异常，马上离开。
“稍等！”游小为旋即传上包括DNA在内的所有个人资料，跟了句：我是游教授的孙子。
几十秒静默，显然对方在谨慎地评判。
不久屏幕上再现文字：我是N博士，来自银河系中的一颗恒星，你爷爷呢？。
“爷爷他走了，您就是那位输送超级光源的主导者？”游小为赶紧呼应，生怕对方跑掉。
“真正的主导者是游教授，他是宇宙的神，人造太阳的缔造者，是他，通过对气流与光速精算，找到阳光传播的最佳通道，我只不过按图索骥，汇聚太空能源而已，我问你，教授最后一期数据计算缘何只进行了一半。”
“哪方面的？关于阳光穿越的数据？”
“是！你咋知道，莫非参与？”
“NO，是巨桐山仿生树加速衰落启发了我，爷爷的笔记留下过叙述，我也曾向AI求证。关于这个问题，他的助手林博士恐有后备方案。”
全屏变脸，一片蓝色空白，N博士似乎讨厌这个人。
“N先生，这里的院长是位德高望重完全可以信赖的专家，他可以帮助你，需要的话，我来转告您的诉求。”游恳求道。
“喜欢你的真诚。游教授一月前交代过，那组阳光穿越气层的角度数据，最后一组是林博士做的，这个人太不靠谱。”
“角度数据？能否具体些？”
“简单的讲，处于真空的银河系，缺乏介质可传递散射阳光。人造太阳若保持最短距离的发出，必须精算出光辐射到达地球的最佳路径和与其他物体相互作用，以免途中光的削减或降低。地球获得持续足够强大的阳光，仿生树才得以普及，臭氧层才得以修复。本来游老借助AI已接近完成公式，可到林手里，他犯了个十分低级的计算错误，我怀疑林别有用心。”
“您如果相信我，一位老教授的孙儿，可否将那道未完成的算式发过来？即便我无解，为了地球，科学院定会鼎力相助。”
“教授我的莫逆之交，他的后代绝不会是孬种，小伙子，我信你，下面听我的指令。”
N博士连续给出一组组符号，爷爷的课题终于一字不拉地跃出画面。
游小为体会到如释重负后的欣慰，手中的瓷片攥出了热度。
几天后，巨桐山基地迎来了大批国内外院士与大咖，程院长亲自主持著有游教授名字的“关于人造太阳直射距离大数据”论证会。
散会时程在甬道上碰到林一奇，严肃地说：你的论文与游老的遗作撞题啦，这回申请外籍院士恐怕赶不及了。
林一脸苦相，哦哦两声，其他的话卡在喉咙里。
不久，娜娜告诉游小为，姑姑关掉“五彩缤纷串珠店”，去精神病院照顾患抑郁症的叔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