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清净,殿前香焚阵阵。
名为念善的小和尚恭敬地端来茶盏,怯生生望一眼萧漫,屈膝双手递去。
萧漫接过温热的瓷器,浅浅抿了一口,放下。
坐在他一旁的覃青展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冲小和尚道:“有劳。”
小和尚受宠若惊,面上不由轻快几分,却不敢多做停留,端起茶盘离开大殿,不敢打扰三人谈论正事。
大师起身,走到两人身旁,朝着万象镜看了一眼,此镜他曾在武比中见过,明透光亮,与现在蒙尘的模样相差甚远。
“还记得是何时生出煞气的吗?”大师手虚盖在锦盒上方,随着他口中呢喃经言,手心中显出一轮灿金色的梵文字样,此镜缓缓浮到空中,由下至上旋转着,使得众人皆能看清。
镜面似被火灼过,边缘昏黄,背面繁复花纹原是凤凰浴火,现既然化为囚凤欲展的图样,凤羽尽数呈现墨色,从镜后一直蜿蜒曲折到光洁的镜面中,缝隙里不时溢出黑雾,但萧漫在镜身施加了封印,黑雾尚不及飘多远,就会赤红色的灵力打散。
煞气逼人,毫无退散之势。
“当年我接下阁主之位的曲折大师估计已有耳闻,萧某就不多加赘述了。”萧漫沉声道,“此镜由我师兄覃青继承,非弟子试炼绝不拿出,却在三月余前无故生出煞气,开始尚可克制,但镜灵洛儿似乎待我师兄有诸多误解,根本不愿配合治疗,甚至不惜躲藏在镜中幻境,镜内境界压制,我二人无法进入。直至三日前才将她擒出,却已是入魔之症了。”
随着萧漫说话,大师收起佛珠,以神识去探镜灵:在里面挣扎冲撞的器灵乃是万器阁世传之物,境界在化形期,至少能与分神期的修者相当。
入了魔的东西都不好办,且是化形期器灵,杀不得,动不得,万千年才能孕育出这样一枚器灵,只能用佛法慢慢净化。
“我已将其修为封印,但也只能将其束缚在匣中,不能净化煞气。”萧漫轻抚剑柄,慢声说道。
大师坦言道:“她全身丹田已有七成被煞气沾染,若要除去,没有七八年载,不可行。更何况……一旦她失控,只会助魔势长,为害苍生。”说着摇了摇头,指尖一点,用作禁锢的锦盒陡然变淡一瞬。
洛儿的身影忽的现出,她披肩散发,黑发如海藻般杂乱垂下,遮挡住眼帘,轻颤间露出一双浴血眼眸,殷红唇角仿佛染尽血色,口中喃喃,“杀……杀……杀尽……”
坐在一旁的覃青猛地站起身,神情变幻片刻,不敢置信地望向那一抹倩影,眸中浮现一丝黯然之色,哑声道:“小洛?”
刹那间,殿内狂风大作,镜中女子身影一晃,铃音轻晃,瞬息行至众人眼前,嘶哑低语:“覃青,是你吗?”
萧漫已反应过来,极快道:“师兄,别答应她!”
“别回话!”大师同样吼道。
覃青与她契约相连,察觉到镜灵杀意,眼眸一暗,却道:“是我。”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道门长老!好一个覃青!你师傅……真是瞎了眼……!”
蓦地,万象镜爆发出无数道黑气,萧漫打下的封印层层相叠,亦挡不住四溢的黑气,四散黑气如利刃般击向覃青,萧漫当即抽出腰间剑鞘挡在覃青身前,要将镜灵重新捉拿,却见黑气一个急转,猛地闪开他,冲向殿外!
“不好,她要逃。”
黑气触及佛前燃香便迅速躲闪,凝聚在万象镜周身,近成实质,眼看着就要挣脱锦盒束缚。
咚的一声巨响,只见大师手持禅杖直直迎上逃窜的镜灵,一击将其从半空击落,紧跟着施展佛法将要砸入地面的镜灵困在一方金色梵印中,“施主身负煞气,已不适入世,还是在寺内静养为好,若有冤情也可与老僧一述。”
覃青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被束缚中的镜灵,抱拳致谢,“大师仁厚。”
萧漫一向待覃青信之不移,沉声走来,定定看向大师手中的万象镜,紧皱眉宇,“劳烦大师了,镜灵自入魔后就意识不甚清,心性又如稚子,我师兄本想用铸物师的那番道法来替其去除煞气,过程艰辛,却是被如此记恨上了。”
“原是此番缘由,”大师抽回手,将万象镜放入盒中,又打下一道佛门封印,眸中波澜不惊,却好似又有完全怜悯,“萧阁主放心,老僧定会好好医治贵阁物器的。”
“多谢大师了,”覃青一行礼,老僧看了看他憔悴的面色,拄着禅杖轻轻一敲,沿杖而起一圈圈金芒,如暖阳般扩散开,渐渐浸润到覃青身中,“我观覃长老面堂发黑,许是受契约牵连煞气,如此,回去多加修养。”
萧漫面色平静,“往后寺中若有麻烦,尽可唤我萧漫前来帮忙。”
“萧漫,”覃青拽了拽他的衣袖,冲大师笑道:“万象镜修复后,佛门弟子尽可来我万器宗借境修行,覃青定然会安排妥当。”
萧漫是大乘期的修者,莫要说佛门的大师了,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铸物师都得看着萧漫面上事事让万器阁三分薄面,此刻萧漫一言,是愿定下契机,欠大师一个人情。而覃青所言却是将萧漫的承诺换了回来,换做万象镜的试炼共享。
可万象镜此刻煞气遍体,连痊愈都要看大师如何超度,是说不准的事。
萧漫看似强横,实则重情重义,对势力间的事处理起来,其实远不如身为峰主的覃青圆滑,而覃青较之萧漫而言,更似一位参谋。
大师微微颔首,这是应允了,两人行礼离去,小和尚送两人至山下。
“诸位大人,念善就送到这了,二位再会。”小和尚看着萧漫眼睛直发亮,却还是老老实实地道别,眼见着两人温笑着道别,御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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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器阁,九澜峰。
卫劫自睡梦中被猛地惊醒,一个咕噜滚到了床下,登时迷迷糊糊的爬起身来,趴在床沿边上发愣。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一觉睡得极舒服,有点想不清楚自己一向睡不惯这硬邦邦床板,怎么昨晚就突然适应了。
窗外鸟雀叽喳,一只胖嘟嘟的云雀又撅着毛茸茸的尾羽叽叽喳喳。
臭小子呢?床铺又空了,出去练剑了?
卫劫愣神了片刻才想起昨夜的一切,本是一场玩闹,却在煞气的干预下变成了这副情景。
想着昨晚那一点温润,他忽的觉得一阵心惊,昨晚……那臭小子不是亲自己了吧?
这可不是两人初识结契那时,也不是在什么紧要关头,他为何要这般做?
难得……那傻小子喜欢上自己了!
卫劫心下一阵乱麻,忽的想起自己昨夜也是失了神,竟然就那么把人压在床上。
完了完了,是不是被误会了……自己可不是个gay啊!
卫劫脑袋忽的清楚起来,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下床,一骨碌甩开门,直冲山泉旁的一捧清泉,狠狠搓了一把脸。
届时已是立秋多时,晨起的风吹得冻得人脚哆嗦,清泉水更是透着寒意,刺骨生冷。
莫万剑目瞪口呆地看着卫劫小旋风一般冲向池水变洗了冰水,指指卫劫的脑子道:“爷爷……你今天不太对劲啊!这么冷的天你居然会洗冷水脸?”
卫劫冷着脸离开水池,晶莹如琉璃般的水珠顺着他俊美的脸庞缓缓淌下,与少年眉间的碎玉月坠相互映衬,透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清冷,“你有意见?”
“不敢不敢,您老人家的事情我怎么敢有意见呢……话说昨晚……爷爷你们俩到底咋了?”莫万剑练练摆手,笑嘻嘻地凑过来想打探一下昨晚两人之间的情况,却被卫劫甩了一脸冰水,登时夸张地喊了一声,一把用袖子抹掉了水珠。
“没事,别问,懂——?”卫劫半阖上眼眸,狭长的睫羽沾上湿意,越发显得这人俊美似乎妖。
卫劫此刻心里乱得厉害,几乎听不得任何人提一声林千俞的名字,一提心里就好似有一只欢腾的兔崽般胡乱蹦跶,直教人心头难受。
万一这小子是喜欢自己才这样做……
等等!你先别多想!
万一是为了好好疏导煞气呢,昨夜煞气失控,醒来之后却毫无再犯的迹象,兴许就是傻小子都疏导起了作用啊!
卫劫自认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却架不住自己撒开蹄子狂奔的脑回路,脑子里似乎有两个小人。
一个小人喊着:“他肯定是心悦你!不然他为何亲你,明明只要分你一口血就可以了!”
卫劫眉毛直皱。
另一个小人又叫嚷起来,“不对不对!傻小子冷的跟冰似的一个人,你看他想开窍的模样吗?心悦你会连踪迹都不告诉你吗?!”
卫劫垂眸,放在石桌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愣愣想到:
这话也对,他可不能误人子弟。
林千俞静静站在院门外看了半晌,走进来一个字都没讲,拿着剑鞘就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