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袭来,余下的光芒渐渐散去,最后一点被温柔地洒在少年满是尘埃的衣袍上,似是最后一点眷恋。
剧烈起伏的胸膛,身体沉重麻木,就连疼痛都显得无足轻重。林千俞单手缓缓撑在地上,紧接着便脱力倒在空无一物的地上。
四周是一片寂静,他尝到了自己汗水的咸苦味,昏暗不清的视线里,一只白玉般的手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语气清冷的仿佛有些不满。
“起来,还准备睡地上了?”
他心底略微一颤,感到一丝意料之外的安心。
卫劫伸手将人拉起来,瞥见他脸上的神色感到有些好笑,接着故作凶狠道:“你可还差我两招。”
林千俞面无惧色地点点头:“是,你想什么时候继续都可以。”他抬头直直地盯着他,肯定地问道:“你是器灵,为什么选中我?”
卫劫倒不至于跟这小孩儿立刻讲实话,索性也盘起腿往这人身旁一坐,半真半假道:“想出去。你愿意天天被关着?”
林千俞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平静道:“外面没你想的这么好。”
数点星光在暮色下闪烁,浮动的云车为月光洒下碎影,缀在卫劫满袖的青衣上,平静的眼眸处,林千俞看着眼前这人的侧影不自觉出了神,他从未见过器灵。在他的记忆中,器物是冰冷的,锐利的。既可摧毁一切,也可拯救众人,是强大的工具,但也只是工具。
林家的典籍上记载,器灵天生嗜杀,并无情理可言。但从未有人同自己说过,眼前这本该冷冰冰的器灵,笑起来却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温暖。
“可也一定有我没见过的好。”卫劫伸了个懒腰,转过头看着这人满身伤痕还倔强挺直的背脊,眸色不自觉变得柔和几分,笑道:“怎么,不想带我走?”
林千俞摇头,忍着伤痛踉跄着站了起来,猛地搂住了他。
卫劫没料到他直接扑了上来,一手揽住他,血气混着少年身上的草木香吸入鼻间,他心神一凝,蹙眉捏住他的手腕细细输了些灵气进去。
他细细端详怀中这人,因为林千俞年岁较小,这人在他怀里才刚到脖颈,颇为瘦削,也就剩下这一把硬骨头了。
“只要你想,我就带你走。”
他对上少年明澈的双眼,心底有几分复杂:“我不会护你太久,三年,我能助你三年的修行。但我不喜欢受制于人的感觉,三年后你成年了,我帮你离开林家,也不算亏欠你。”
林千俞轻轻点了点头算作答应了,只是眼神还钉在卫劫身上,微微落在他眉心的月牙形玉坠上,“为什么你没有灵纹?”
“这么急啊?”
他瞅着林千俞清冷的表情忍不住又调笑两句,抽出一只手,准备解开自己眉心的玉坠。
只是单手到底有些吃力,一次,两次,都没能把那坠子解下来,他不禁有些烦躁,手下使了点劲。
“别扯了,我来。”林千俞见他微微咬唇,抬手帮忙,灵巧的手绕了几下就解开了坠子。属于器灵的气息猛然被释放,还未等他松一口气,少年突然低着头挨上他的面颊。
他猛然意识到此刻二人的距离太近了。鼻息可闻,只要一抬头就能触碰到那双如蝶翼般清冷的睫羽。
过于狭小的距离引得他莫名的不安,“起开,别挨这么近。”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不要随意相信人族?”
这个问题过于有指向性,卫劫几乎立刻意识到了不妙,但还没挣几下就换来了少年一声隐忍的闷痛声。
“你放开我。”他咬牙停下,“我不想伤了你。”
少年轻轻地叹,低着头,又逼近了几分。看着身下这人隐忍恼怒的表情顿时心生愉悦,“晚了。”说完俯下身一口亲在他额间。
清冽的嗓音带着温热的触感扑在脆弱的灵纹上,轻轻一碰,一触即离。
卫劫眼睛登时睁大,半天没回过神,下意识摸上眉间的灵纹,指尖微微湿润,鲜血的气息缓缓弥漫开。
少年抿唇,脸色略微发白,眸中却一片平静:“是我的心头血。”
以血为契!他疯了!
卫劫这才回过神,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灵纹处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热感,如一把烈焰席卷整个身体,焚尽神魂中仅存的理智。
四周的空气似乎通通被剥离了,只余无尽的炙热。
“人与器灵的契约并不是唯一的,器灵可以同时拥有很多契主,人也一样。但如果定下血契,哪怕是契约解除,二者也不能与其他人签订契约了。”意识朦胧中,卫劫骤然想起琉璃的这句话。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怎样漫不经心回答的,“不能就不能呗,还指望把自己卖多少次啊?”
“但从来没有任何一对血契者解除契约,你知道为什么吗?”琉璃这样回道,“人族无法通过自身修炼,结契后无法再寻找其他器灵,如果是你,别无选择的情况下还会放过那个唯一吗?”
别无选择的唯一吗?可真敢选。
他咬牙憋下一声闷哼,意识坠入黑暗前暗暗骂道,有本事让他一睡不起!否则等他起来,一定要暴揍一顿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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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劫,这是你的名字吗?”再睁开眼时,少年端坐在他身旁,正托着下巴看着远方的夜色,不知道看的什么。
卫劫还未缓过来,眉眼恍惚,下意识跟着他的目光望向天空,发现是一片黑茫茫的夜幕,什么也没有。少年一袭黑衣几乎与这冰冷的夜色融为一体,冷不丁冒个声没让他吓一跳,却意外感到一丝安稳。
“在看什么?”见他不答话,少年转过头,一双凤眸在黑暗中分外耀眼。
他没说话。
定契是一种新奇的感觉,他能轻易地感受到林千俞此刻的愉悦和平静。没有丝毫恶意,像一小谭咕噜咕噜冒热气的温泉,泡得他心情舒缓,再提不起半分劲来实现自己先前放下的狠话。
林千俞没有逼他开口,又将视线移回空荡荡的夜幕上,面上神色始终浅淡:“放心,是活契。”
他回眸对上卫劫带着怒气的双眼,平静地抚上他眉心那一点。夜色下,灵纹已从墨色变为妖冶的血色,象征着已定契的事实。
“……”卫劫咬唇看着他,硬是使不上平时的伶牙俐齿,从喉咙里逼出几个字:“小骗子。”
少年反应平淡,一边擦拭腰间的短剑,一边轻轻瞥了他一眼:“按理说,刚刚我应该趁你不备直接定下死契。可我没有,难道还需要其他解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