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青看了看他垂头不语的模样，声音软了下来，“还是别去边界了，大比提前开启，为的不就是护住这些年轻弟子么，你若不在，谁来主持大局？”
萧漫安静了两息，闭上眸子，接着又睁开，看向覃青，“师兄，我意已决。”
“听话，”覃青声音沉了沉，充斥着疲倦和担忧。
“师祖若在，定是会赞同我的。当年三神器丢失，若是无人站出来，又哪有今天的我们，”萧漫故作轻松一笑，两人的师祖是上一代的界中剑仙，是实实在在的半神之躯，在三百年前平息道魔之乱，功德加身。
世人都道剑仙飞升去了上界，实际上，师兄弟两人都明白，师祖在渡劫中煞气未散，根本扛不住九天雷劫与心魔。
天道不公，以万物为刍狗。
萧漫的话说的极轻，可他每说一个字覃青的心就往下坠一分，然后胸口的酸涩一路顶到喉间，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
他恨极了萧漫的善，这种善不问缘由，如日光一般普照在每个人身上，每时每刻提醒着他，自己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中最平凡的一人，能得到这人的关切，也不过是幸运罢了。
覃青想起了自己在凡界的日子，那时他只不过是一个邋遢丑陋的乞丐，每日睡在酒楼旁的小巷里，掐着点扒在废堆旁等里头的小二出来倒剩菜剩饭，只要有一口干净的白面馒头，哪怕是被一同夺食的恶狗咬上一口他也不怕。
他当时以为天底下最满足的事就是吃一口白馒头了，可当年少的萧漫拔剑斩杀那只咬住他脖颈的疯狗，冲自己伸出手时，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其实那伤不痛，也要不了他的命，可他却故意装作血流力竭的模样倒了下去，果不其然，萧漫带他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处处示弱，看着萧漫的神情从一开始的冷漠不语，到后面的故作烦躁，再到无奈地逐渐接受。
他真的很幸运，有着不低的天赋，才能在萧漫的推荐下拜入主阁，可从他踏入峰中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那位所谓的师尊并不喜欢自己，他从未与自己说过话，无论自己如何努力如何修行都得不到对方随意一眼的注视。师尊永远看着天资卓绝的萧漫，而他从来不会嫉妒或者羡慕。
因为唯有萧漫，会故作不耐的模样为他护法，会为受伤的他千里迢迢去拜托无心阁的医修前来。
这个人是他无尽黑暗中唯一的光。
而他想独占这光。
覃青再没和萧漫多说什么，他放下凉透的茶盏走出殿外，微暗的主阁一片死寂，覃青定定站了片刻，眼睛逐渐变红，他靠着雕刻着剑纹的画柱，从怀中掏出一枚与林千俞身上那枚无异的黑石。
石块在灵力的温养之下变得莹润，纹路之间透着淡淡红痕。
覃青垂眸看着黑石，开了口：“出来。”
黑石很快亮了一下，一道戏谑的男声传出，“你终于想好了？”
“阁主要提前召开天下大比，”覃青声音低沉，哑声逼问：“大师陨落的事是不是你们干的？”
“我们从不干涉道魔两界的事情，你想多了，”黑石对面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透出些许不屑的意味，“说说你的条件吧，我尽量满足。”
覃青沉默很久，天空是墨蓝色的，仿佛有人打翻了染衣的水料，偶有几只白鹤划过，他合上双眼，心忽然沉寂下来，“把萧漫从正道之首的位子上弄下来，我就同意合作。”
男子“啧”了一声，嘲笑之意溢于言表，“都道这一代主阁你们两人兄弟情深，没想到你还挺狠得下心，玩腻了？”
覃青攥紧了双手，喉间的涩苦简直让他喘不过气，对面之人似是等不到他的答复也失了兴趣，冷言道：“可以，但你别忘了我要的东西，剑尊离开前留下的那把剑鞘，以及三十年前那只药灵的骨，一个都不能少。”
“嗯，”覃青垂眸应下，最后却又道，“别伤了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萧漫，对方终是不耐烦了，黑石猩红的光芒一灭一亮，“你条件还挺多，萧漫全盛时期不输魔主，我没那么蠢来硬碰硬。”
覃青心底划过一丝异样，那人却丢下一句“两人都挺有病”就遁去了。
黑石散去红光，啪嗒一声，落到覃青手中。
覃青眉间沉重，他心中有忐忑，却毫无后悔，他将黑石妥善收起，朝殿内走去。
还未迈入大殿，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猛地扑了出来，覃青一怔，下意识揽住这人的肩膀，沉声问道：“怎么了？急什么？”
萧漫却一反淡漠，眼中透出凌厉，“岑火和那剑灵失踪了，就在阁内，我已经派人去找了。”说着他用力攥住腰间的剑鞘，清冷的嗓音中杀气愈浓，“师兄，阁中……可能有对方的眼线。”
是魔修？还是与自己合作的那一方？
覃青心头一跳，不动声色拍了拍萧漫的肩头，神情温柔，“我和你一起过去看看，岑火做事大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先别慌。”
“我没慌，”萧漫拧着眉摇头，脚下快步走出殿外，未等他召唤，腰间剑鞘便自动解下，浮于半空，覃青呼了一口气，萧漫却陡然抬起头，凌厉剑气同时斩向覃青身后，大声厉喝：“谁在那！”
覃青眼眸微闪，看向自己身后，与此同时萧漫一个眼神，示意他离开。
剑气带着凛冽杀气瞬息而至，击中两人身前的石壁，一声轰然巨响，强横的剑气瞬间将这座横亘在主阁前几千个年头的山峰削落。
巨石伴着碎裂的尘土滚落，两人避开石块，落到屋檐悬勾处。
一声淡淡的哼笑，少年邪魅的声音如湖影血月，透出不详的意味，“不愧是当即正道第一人，果然是好剑法。只不过……剑法无剑，这算什么第一剑？”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个人要么是刻意装神弄鬼，要么就是擅长幻术的高手，覃青冷沉着脸朝萧漫摇摇头，暗中传音道：“我逼他现身，你出招。”
萧漫薄唇微启，嗓音冰冷，“你是谁，敢这样跟我讲话？”
一瞬间，大乘期的强悍气息横扫整座山巅，一道灰色的道袍少年立刻被破开伪装，沙石飞走，面上狼狈地留下几道血痕。
覃青面色忽的一变，却来不及制止萧漫，他已经有几十年没见过萧漫动手了，他与萧漫相差足足将近四个大境界，完全意识不到萧漫的强大。
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哪怕身染煞气，折断骨髓，也绝不会是像他这般的凡夫俗子，他注定披光握刃，为天下而生。
“我不管你为什么而来，”萧漫步履沉稳，停在一块顽石前，淡淡看着半空中冲自己俯冲而来的半月血刃，眸底似古井无波，“从你踏入峰中的这一刻，就要做好死的准备。”
“哈哈哈哈！好一个无情剑，当真痛快！”无伤盯着那双艳丽至极的绮丽凤眸，心底那股名为好斗的火焰熊熊而起。他握紧手中的弯刀，赤黑煞气包裹其上，狠狠迎上萧漫这一剑。
轰——！
破空声震耳欲聋，一白一灰之间，浓烈的煞气与凌厉的剑意碰撞冲击，附近方圆十里的草木随风揽折，破碎的石屑四散开来，尘土飞扬，无伤一把被萧漫击飞了出去，在半空中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你是魔兵？火候还不够，”萧漫扬了扬手，随着无伤一同飞出去的剑鞘便回到了他手中。
无伤置若罔闻，停在半空中笑得肆意，一双墨玉般透黑的双眸下隐着点点兴味，“你很强，为何当初不与万象镜定契？”
覃青倏然一怔，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就听那少年嬉笑着猜测道：“阁主是让给覃长老的？可惜阁主你一片真心，可知待如兄长的覃长老是如何日日夜夜肖想着你这个师弟的？”
“胡言乱语，不愧是魔兵，”覃青一下反应过来，面上故作厌恶地皱起眉，心底却抑不住的乱了阵脚，这人究竟是谁？
“不必跟他多言，”好在萧漫也并无在意，他与覃青相处几十年前，自觉对覃青知根知底，只当这是对方的挑拨离间之计，上前一步正欲将其抓起，却见灰袍少年周身四处忽起雷霆，深紫色凌厉的雷龙一瞬击中少年。
轰隆！！！
震天裂地的雷鸣声响彻天地，雷霆是邪祟最畏惧的东西，它是天地间除了灵气之外最纯净的东西，更是天道在界内的手脚。
萧漫眸光一闪，是师兄最拿手的雷火阵！
“这是恼羞成怒？”无伤身如闪电，甚至比雷电的速度还要快，除去第一道闪电，在雷电击中他之前险险避开，自己朝着反方向逃窜，并潇洒喊道：“萧阁主待客严苛，无伤今日就先告退了。”
萧漫仍想再追，覃青拉住他摇了摇头，“穷寇莫追，还是先去找岑峰主他们。”
萧漫深吸一口气，颔首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