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阁,折桂殿。星光倾洒林间,镇派剑石伫立山巅,身后道殿威严。林千俞静静站在殿前,见得几大峰主神色紧张,依次到场,惴惴不安地交谈着。
“你们都收到阁主的传信了吗?”有人问道。
罗来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沉吟半晌后慢声说道:“边界屏障完好,魔族不可能大量过界,最多是部分混血。那丫头行事无端,得罪的人不说上千也有上百。极可能是有人伪装出魔气前来寻仇。”
此时佛门被灭的消息尚未传出,罗来的推测也是合情合理。
有人迟疑地指出不对,“可阁主不是为了去收服一把魔兵?岑峰主难道不是受了牵连?”
此话一出,在场的知情人士眼神立刻诡异起来,其中又以唐玮更甚,这几人当初可都是被萧漫打过“招呼”的,深深明白萧漫这一趟亲自动身为的到底是岑火还是那所谓的“魔兵”。
几人看着将“据说”、“传言”、“传闻”挂在嘴边的那名长老,心里暗叹道:原来阁内那些匪夷所思的传闻都是这样产生的。
又有不明情况的人问道:“阁内何时出了魔兵?万象镜不是已经送去给大师除煞了吗?”
林千俞听着这些话,心底渐渐发冷,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卫劫身上的煞气究竟有多重,只不过靠血契和他的血维持了微弱平衡,一旦他失控,几乎沦为魔兵的可能是九成。
到底为什么,他要自己一人跟岑火离开?
林千俞下意识攥紧了双手,薄唇紧抿,长睫扫下一片暗影。
忽的一道厉风吹起,殿外白鹤被惊地鸣啸一声,未等弟子细探究竟,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就踏着玉鞘飞入大殿内,怀中还抱着个伤痕累累的青衣少年,一袭月袍生生穿出了三分肃杀之气,竟无人敢上前多问一字,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想触了萧漫的霉头。
萧漫气势冷峻,淡淡扫了一眼众人,一眼捕捉到站在殿外与众人格格不入的林千俞,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
“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伤成这样?”林千俞的眸光落到昏迷的卫劫身上,眼中的镇定被打破,他快步上前一步,想要抱住对方的手倏然攥紧缩了回来,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萧漫手中将少年抱的愈发紧,转眸盯着隐而不发的林千俞,眸底的不满化为一丝嘲笑,“你知道了又如何,凭你现在的实力,能护得住他几分?他需要聚灵阵,需要妖族内丹,需要灵植灵草,我问你,这些你能给他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让一向不问繁事的萧漫对一个普通弟子如此发难。
“……”林千俞盯着萧漫,指甲已深入血肉,血滴沿着手滴下,抑制不住的懊恼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让开。”萧漫冷冷道。
林千俞垂着眼,眸色黑如死潭,手垂在身体两侧,不动、不看、不知道有没有在听。萧漫凌厉地看着他,林千俞拼命抑制住自己的目光,那满眼的血色仿佛像一只手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痛彻心扉。他最后看了一眼萧漫怀中的卫劫,缓缓退开。
萧漫抱着卫劫,沉着脸走回内殿,众人纷纷退让,另一边,扛着岑火的覃青步入了大殿。
以罗来为首的几人赶忙围上去,看着印堂黑沉、昏迷不醒的岑火变了脸色,在确定岑火只是陷入心魔而无外伤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岑火是整个万器阁中铸物师之首,更别替她一手出神入化的炼丹术了,就是岑火再傲,再能惹事,那也是万器阁明文正写的一块金字活招牌,没人会希望她不好,最多也就像覃青一般,觉得岑火过于骄奢,不好掌控。
几位长老几番商议之后还是决定将岑火暂时安放在主阁内,若她自己无法突破心魔,还得请萧漫施清醒咒来唤醒。
决定之后,众人依次告辞离去,殿内灯火摇晃,空荡荡一片,漆黑的殿外连风都是死寂的。
罗来最后一个告辞离开,在看到黑暗中那一抹沉默的少年身影时,眼眸微微闪了闪,露出些许不忍的神色。
或许是林千俞执拗站在寒风中的身影过于萧索,罗来站在殿前的台阶上看了片刻,最终叹了一口气,走上前为他点了一盏地灯,“别等了,阁主他虽然面上冷得很,但心底很体贴,定会好好待那剑灵,你就先回去吧。”
“……”林千俞死寂的眸子动了动,嗓音低哑冰冷,“他会不会怪我?”
卫劫身处险境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在他身边?为什么,究竟是谁伤了他?
“不会的,”罗来只当他是在问萧漫,语气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林千俞的肩膀,继续劝道:“回去吧,孩子,明日再来也不迟。”
“不,我要在这等他。”风雪之中,林千俞淡淡回道,他的身子已有些僵直了,可他依旧笔直地跪在殿前,等着自己的剑灵。
“这……唉!”罗来自知和林千俞讲不通,看着一眼少年固执的神情,叹了一口气,拂袖离去。
天赋多好的孩子啊,天赋、剑意、心性都是上乘,怎么就挨上萧漫这么个倒霉阁主了呢?!要是当初没有萧漫这一手安排,他早把人拐回去当亲传弟子培养了!
罗来满心怨气,却还是不得不屈服于萧漫的淫威之下,愤然离开了主阁。
与此同时,由于萧漫行事过于张扬,没有丝毫掩饰的意思。所以几个闲得发毛的长老回了各自的峰中之后,立刻大肆宣扬了一番今天萧漫的事迹,丝毫不管这究竟会不会得罪萧漫,硬是仗着自己的辈分厚着脸皮传八卦。
“阁主今日抱着一位青衣少年回来了,看样子珍重得很,啊呀,我这把老骨头,终于有机会看到阁内的下一代了啊!”某个一向以阁主半个师傅自称的年迈长老如此说道。
另一位长老连忙举杯恭维:“可不是可不是,陈老你也算是功成身退了啊!哈哈哈哈!”
陈老含酒一笑,默而不语。
两人身旁负责温酒的道童:“??!”什么情况?我们要有小阁主了?!
于是,萧漫抱着一个少年回到主阁的消息在一炷香的功夫迅速传遍了整个万器阁,不少擅长寻找真相的九澜峰弟子很快从长老口中的蛛丝马迹之中嗅闻到不一样的气味:青衣,月坠,墨发。
紧接着他们飞快意识到,这个传闻中的主人公,可不正是最近的九澜峰中连胜黄风辨识,痛殴刘雨的青衣小师弟——卫劫!
“真是他!对对对,就是这个人!不,这位公子!”道童激动万分指着来人给他的画像大喊出声,他身前的九澜峰弟子一脸虚幻的表情,颤颤悠悠地捧着卫劫的画像回了九澜峰。
居然真的是?!那以后他们九澜峰可不就发达了,他以后出门历练都能跟别的峰的人疯狂吹嘘,下一代的阁主可都是从他们峰里出来的!还有谁敢说他们九澜峰是阁中最弱峰?嗯?
这个惊天动地的八卦消息在万器阁中炸开了锅,九澜峰的弟子骄傲无比,把这事说的有头有尾,甚至连萧漫不日就要收自家小师弟为徒的消息都放出来了,深有一副一荣俱荣的得意模样。
于是当天夜里,无数以萧漫剑仙为本命的修道弟子哭碎了心,其中以桓山峰中的剑修最甚,当天晚上就从书阁中到处搜寻夺魂秘术,恨不得立刻夺舍这一个名为卫劫的九澜峰弟子,能被萧漫师祖抱一下,哪怕被神火烧了,他们都觉得值了!
可惜这几位以萧漫师祖为毕生信仰的剑修弟子还没找到书,就被罗来在书阁里逮住,狠狠抽了一顿,除了罚剑之外还罚抄了三千戒条,硬是把“不得蓄意心存谋害阁中师兄弟”这一条抄上了整整三日。
而身为八卦主人公的卫小劫剑灵,还躺在主阁内殿的大床上呼呼大睡,丝毫不知自己在外界引起何等的轩然大波。
与外殿极为不同,内殿布置得颇为雅致,处处点着有益修行的沉心香,灯火绰约间透出一道月白色的青年身影。
“聚灵阵也布下了,净化过的妖兽内丹也喂了,他为什么还不醒?”萧漫的声音略显急躁,在卫劫睡着的床前来回踱步,每走一圈就要垂眸看看人醒了没,不仅把自己弄得心神不宁,也惊到了一旁前来诊治的医修。
医修是位极其秀美的粉衣女修,她看着躺在床上的青衣少年,微微蹙眉,又以神识试探了一番,轻声疑惑道:“不应该啊,按理说这位器灵只是灵力匮乏而导致的昏迷,身上的伤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其实除了腰间那一道需要格外温养外,其他都是小伤。以化形期剑灵的体质来说,养上一两天就好了。”
“那他为何如此?”萧漫听了神色缓和许多,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医修拧着眉,搭上卫劫的手腕,片刻之后,神色古怪起来,“回阁主,卫小公子,怕是体质较为嗜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