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那一天,我兑现承诺,放许韵自由。
我看着许韵笑着跟陈烯离开。
我走到许时瑾面前,同他说着:“时瑾,这座城市里,有好多优秀的单身女孩儿,你要见一见吗?”
我看得出来,许时瑾很伤感,有些泄气。
他颓然地点了点头:“妈,后天再开始吧。明天,我想好好休息休息。”
“好。”
许韵是我的养女,我在她四岁的时候把她带回许家,切切实实养了她二十多年。
我终于还是没忍心收回她的一切。
那套许卫海买的房子,那辆许时瑾给她买的车子,以及我千辛万苦给她找的工作,通通都没有收回。
我还是期待着她能够回头,只要她回头,就还是我的韵韵,是我疼爱的女儿。
然而,我还是想多了,等着等着,我竟收到了许韵和陈烯订婚的消息。
许韵拿着请帖来到许家,笑盈盈地望着我。
我结婚请帖,随手扔到一旁,问她:“韵韵,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许卫海也开始急了眼,追问着:“韵韵,婚姻可不是儿戏!”
“爸,妈,我想清楚了。我这辈子,非陈烯不嫁!”
现在的我,对许韵已经没有了耐心,我不想再与她过家家,直截了当地说:“韵韵,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当真想清楚了吗?”
“妈,我真的想清楚了!陈烯他对我很好。”
“很好?什么很好?据我所知,你们俩现在住的,还是爸爸买给你的公寓!他连房子都没有,怎么给你好的生活!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还是婚前,婚后呢?你们有了孩子之后呢?”
许韵有些不开心,她直接怼了过来:“说起来,妈妈还是不同意我和陈烯的事情。明明妈妈那一天都已经答应我们了,为什么现在又出尔反尔?”
“那你以为我现在所说的一切话都是为了谁?若我不是你的母亲,我会同你费这些口舌吗!”
“妈妈,你别说了!陈烯很好,我就要他!”
“我不准!他一无学历二无本金三无能力四无帮携!我给你找的那些好人家,哪一个不如他?你为何非要在这棵树上吊死!”
“妈妈!你太过分了!”许韵生气,朝我吼着:“我这一辈子都在许家的束缚之下,我好不容易自由自在了一回。妈妈,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过的有多痛苦?”
“痛苦?我们锦衣玉食的供着你,你竟然觉得痛苦?”
“对!”许韵大声说道:“我和陈烯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你们愿意去也好,不愿意去也好,我都绝对不会放开陈烯的手。”
我最后挽留:“韵韵,当真要为了陈烯,放弃这个家吗?放弃哥哥,爸爸,还有妈妈?”
许韵红着眼睛望了一眼,随后径直跑开。
她的动作太快,肩上的包触碰到了那张相片。
“啪——”地一声,全家福落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再不能重圆。
我看着许韵头也不回地离开,心中最后属于她的亮光,咻地灭了。
你觉得束缚,你要自由。
好,那我就给你真正的自由。
许韵和陈烯办订婚的那一天,我带着人来到了公寓。
这套公寓的房主名字是许卫海,许韵既然要自由,那就要彻底一点。
那天,我办了许多的事情。
我拿回了房产,拿回了车子,查封了许韵名下的所有银行卡。
我还给许韵公司的总监发去了消息,从今以后,无需再格外关照,她许韵已经不是许家的一份子。
我终归还是心软的。
把那些大大小小的衣物包包,都整理完毕,让人放到了陈烯老房子的门口。
这些物件卖了之后的钱,也足够他们生活许久了。
许韵,这是妈妈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从此我们,再无瓜葛。
这一天,我走得决然。
原来,这些年,我给予许韵的,都是痛苦吗。
这么多的一切,都是一场痛苦吗。
我抬头望着天空,不让眼泪落下来。
那一刻的我,不再同平时一样骄傲,只是一个脆弱的母亲。
好在作为母亲的我,还有另外一个孩子。
如今,许时瑾终于想通了。
他开始尝试着接触除许韵之外的其他女孩子。
那天,我走在街上。
正看见他为一个女孩子披着外套。
那女孩子,鹅蛋脸,丹凤眼,驼峰鼻,看起来粉嫩嫩的,小巧玲珑,精致可爱。
像一个小仙子一样,看了就让人心生欢喜。
日子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着,我突然发现,空气竟变得新鲜。
直到三个月后的那天……
(五)
这阵子,许时瑾竟带那女孩子来家里吃了一顿便饭。
女孩子叫唐誉禾。
是大学教授。
一米七一的身高,声音却奶里奶气的。
从此,我将以前对许韵的好都转移到了唐誉禾的身上。
这天,我吩咐着人,将丝绸比着誉禾的身量,做几件衣服来。
我那个养女就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过才三个月没见,她看起来就憔悴了许多。
人不像从前那般精致——
头发毛糙糙的,皮肤黑了一点点,身上的衣服是我没见过的牌子,没有背包。
我瞥见她,再没有之前的热情,神色冷淡着。
“许韵?你怎么了来了?”
许韵垂着眼眸,走到我的面前,忽然拉住了我的双手,声音呜咽:“妈,我想你了。”
我鼻头一酸,但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怎么了?是你和陈烯发生什么事情了?”
许韵摇摇头:“陈烯他…对我很好。只是,我现在怀孕了,产检养身需要很多钱,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妈,帮帮我,好嘛?”
我望向她,说着:“许韵,当初是你说这些年过得太痛苦,要我给你自由。如今,你已经获得了你想要的爱情,你还想要如何?”
许韵这次来,应该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低眉顺眼着,委屈说:“妈,你说的话我现在都听下了。求你,再帮我一次好不好?求你,再帮我一次。”
我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不忍心。
但我纵横商场数余年,雷霆手段,也并非妇人之仁。
所以,我叮嘱着许韵。
“许韵,我们毕竟母女一场,这一次我会帮你。但,人终归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一次之后,你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许韵哭着:“妈,你不要韵韵了吗?”
我冷笑:“许韵?我让你做了选择,是你先不要这个家的。”
那天,我给了许韵一张银行卡,足够她生产前后的所有消费,绰绰有余。
望她珍重。
后来,许韵再没来找过我,我偶偶听说她的消息。
她和陈烯在一个小饭店办了婚礼,来的人不多。
听说陈烯父亲的债主还找上门来了,闹了一阵才离开。
他们结婚没有多久,许韵就生了孩子。
休完产假之后,因为她的手头不富裕,也就跟不上了现在的时尚节奏。
一开始,那总监以为我们母女二人之间出了小问题,对许韵还是恭敬的。
后来,看我长久的不曾过问,这许韵设计出来的东西又太过糟糕,慢慢的,也没了耐心。
想想看,还是一阵唏嘘。
我替许韵怅然,但也没有伸出援手。
为了不懂感恩的人费尽心思,当真是愚蠢至极。
我不愿做愚蠢的人……
“妈,你想什么呢?”许时瑾走过来,端着饭菜,在我耳边悄咪咪地说:“妈,这是誉禾做的饭菜。我尝了一口,有点咸。待会吃饭的时候,你就别吃这道菜了。”
“你又在跟妈说我什么坏话呢!”唐誉禾穿着围裙走出来,撒娇似的埋怨。
许时瑾赶紧起身,解开唐誉禾身上的围裙,贴心地叠好收起来。
捏着她的肩膀说道:“不敢啊,夫人!妈疼你可比疼我多多了,真说你的坏话,都不用你训斥,她就直接动手了。”
唐誉禾笑容浅浅,牵了一下许时瑾的手指,随后蹦蹦跳跳地朝我跑过来,小鸟依人地依偎在我的怀里。
她自然地端起许时瑾放下的盘子,呈到我的面前,说:“妈,快尝尝我的手艺!”
我想想刚才许时瑾说的话,赶紧偏头转移话题:“时瑾,你爸爸呢?”
“哦,爸爸的司机刚打来电话,说已经接上爸爸了,想来应该就要回来了。”
“哦,那就好。”
这时,唐誉禾又将饭菜捧到我的面前:“妈,快尝尝。”
许时瑾朝我使着眼色,唐誉禾偏头,正好看到。
她声音奶奶地叫喊着:“许时瑾!我就知道你说了坏话!别跑——”
走廊处回荡着爽朗的笑声,我心情颇好地走出门外。
天空一片湛蓝,应是良辰美景,需要好好享受。
番外(许韵)
和陈烯在一起多久了呢?不记得了。
我晾完衣服,又拖了遍地,刚坐在阳台上,想稍稍歇息一下,屋内就传来了孩子的哭喊声,我火速跑过去。
我自小身体不好,月子里又因为陈烯生父欠的债而受了惊,一直没有奶水。
而我看了看奶粉罐,里面的奶粉也已经见了底。
我打开柜子,扫视一圈,也只剩下一个名牌包。
这个包是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哥哥送给我的,如今,也是留不住了。
今天,陈烯又是很晚回来,身上粘着浓郁的油烟味。
他不想洗澡,疲惫地躺下。
味道越来越浓,孩子哭个不停。
陈烯随手将枕头扔在地上,大声说着:“嚎什么嚎!老子累了一天了,现在要休息!怕死的都给我闭嘴!”
我咬着嘴唇,哄着孩子,双眼早已经通红。
第二天,我将孩子交给邻居,还是没忍住,踏上了去许家的道路。
刚走近,我就听到里面传来的欢笑声。
我看着,那是一位多么明媚的女子,和哥哥是那样相配。
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哥哥,是在一个冬天。
我从地摊上淘来了一个还不错的仿羊毛大衣,正欢喜地走回家去。
拐角处,一道熟悉又宽阔的背影,正拉着他身旁女子的手。
女子喊着累,许时瑾就弯下腰来,背着她走。
两个人一步步沉稳地走着,直到那辆黑色商务车面前。
司机给他们二人开了车门,女子才撒着娇下来。
我认得出来,那双小高跟的鞋底都是小羊皮做的,真的精致……
突然间,许时瑾朝我这里看了一眼,我踉跄着跑开。
这一眼之后,我们再无相逢。
原来这城市竟然这样大,不是约定好的会面,就再无缘分。
我突然想起数年之前,我窝在母亲的怀里,听父亲讲着故事,哥哥就在我的身边,给我剥着水果。
这样的日子,再没有了。
再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