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第一天，就是新的一周，何阮又苦命的工作。
警察局打来电话的时候，何阮正在出庭，是一个叫周程程的做书记员。
结束以后，法官摘下老花镜笑呵呵地问：“冯程程啊，怎么不开心啊?”
周程程皱眉，“周!”
法官马上修正，“冯周周啊，眼睛怎么都哭肿了?”
周程程嘴角抽搐，憋出一个字，“程!”
法官又改了一下，“程周周啊，小姑娘，别不开心啊。”
周程程马上就要哭了，“是周程程!李老师，我不叫冯程程，我叫周程程!和上海滩那个大小姐没关系!”
法官一拍脑袋，“哦，对对对，你看你看，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何阮在一旁看得腰都笑弯了，周程程挽着她的手走出来抱怨着：“我都来了快两年了!李老师还是记不住我叫什么名字!”
何阮还在努力忍着笑，刚想调侃她两句手机便响起来，“我先接电话。”
她接起来听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半晌才带着疑问：“你刚才说……谁?谁打架被警察带走了?”
何阮觉得最近真的是邪了门了，前天她才接到交警队的电话说赵格，今天他竟然又被警察带走了?
“赵格。”电话那端的声音清正端和，字正腔圆。
说实话何阮不信。说酒驾她还勉强觉得有可能，可打架……赵格的那双手是拿手术刀的，不是用来打人的。
那边说完就挂了，丛容拿着电话一脸迷茫。
周程程看她的反应异常，好奇地问：“谁啊?”
何阮没回答，马上给赵格打电话。
周程程看她的面色沉下来，也收起嬉皮笑脸，“出什么事了吗?”
何阮转身往停车场走，“回头再跟你解释，我先走了，有点急事就不跟你吃饭了。”
何阮到派出所的时候，赵格周围围着一群实习医生，大部分她都眼熟，关键是还有乔致南，稳如泰山地坐在椅子上，低头粗略地处理手上的伤口，一边教训。
“让你们平时好好锻炼身体，你们不听，现在知道体力不支了吧?你们以为学医是随便拉个人就能学的吗?不知道黄飞鸿吗?学了功夫才敢从医。你们哪个不是家里的宝贝，保护好自己不要让家人担心才是一个男人的担当。”说完又看了几个女学生一眼，“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温柔。”
几个学生愧疚地开口：“对不起，老板，刚才要不是护着我们，你的手也不会受伤。”
“没事，小伤而已。”乔致南倒是丝毫不在意，还不忘安慰一群小朋友，“《论语•宪问》中路人问孔子：‘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孔圣人都说，以暴止恶，才是对善良最大的尊敬。”
何阮听了会儿低头笑起来，以直报怨?哪有老师这么教学生的?
她敛了笑意才走过去叫赵格，赵格转头看到她，下一秒就委屈得红了眼睛，“阿姐……”
那一声阿姐叫得赵格有些心疼。她想起小的时候，白白胖胖的小男孩被院里的玩伴们欺负了，一脸泥污深一脚浅一脚回家来，看到她就会抹着眼泪叫一声阿姐，眼泪和脸上的泥污混在一起，他再一抹，整个一个小花猫，每每叫得何阮心里涩涩的，义愤填膺地帮他出头打回来。
再加上此刻赵格的额角肿得有些吓人，血迹还没擦干净，再配上脸上的抓痕更像个小花猫，其他的几个学生也都挂了彩，她一下子就受不了了。
恰好处理这件事的警察和她认识，笑着和她打了招呼：“何律师。”
“律师?”另一边被打蔫了的一群人一听立刻jīng神了，马上站起来边说边指着乔致南，“律师吗?我请你，我要告医院!还要告他!医生打人!”
何阮走近了才发现乔致南的手伤得厉害，白色的纱布上渗出的血带着触目惊心的鲜红。她看了乔致南一眼，他的脸色疲倦而苍白，不知道是她想多了还是什么。
乔致南坐在那里抬眸看着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何阮没跟他说话，皱着眉转身去问另一帮人，神色冷淡，“你怎么证明他打你的时候是医生?”
出头的人立刻又蔫了，他们都是一群粗人，哪里懂这些，“这……反正他们打人了!医生打人!”
越叫嗓门越高，听得何阮眉头紧皱，蛮横的人她见得多了，最不怕这种纸老虎，面色阴沉地看着他们，“吼什么?!嗓门高了就有理了?上了法庭你也这么喊试试!”
她早上有庭审，下午还要去律协开会，所以穿得正式，她身形本就高挑，深灰色的长大衣下面露出一截阔腿裤，配上银灰色的细高跟，做了律师以后见得多了、经历得多了，再面对胡搅蛮缠的人便有了一股淡漠的气质，脸上精致的妆容恰到好处，就算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一个眼神过去的气势也足够秒杀许多人。
对方一群彪形大汉果然没那么嚣张了，声音也低了下来，“本来就是医生打人……”
何阮淡淡地看着他们，“不好意思，我学过的法律法规里没有哪一条处罚条例说过医生打人罪加一等的。还有，我不接受你的委托，你可以去律师协会投诉我，我叫何阮。”那边很快便又是污言秽语，何阮做了那么久的刑事诉讼，什么场面没见过，最不怕的就是威胁，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简单描述了一下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和背景，然后把镜头转向对面，“对不起，为了避免以后有任何纠纷，我现在开始摄像，请您注意一下您的言行举止，想好了再说话，想清楚了再动手，因为从现在开始您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最后都有可能成为不利于您的证据。”
有人拽拽赵格的衣袖，小声开口：“赵格，你表姐好酷啊!”
“就是就是!请问你们家还缺弟弟妹妹吗?学医的那种!”
赵格捂着额角拒绝，“不缺不缺，已经有学医的弟弟了。”
说完头抬了一下，就看见迈着长腿走来的陆谦城。
这是陆谦城第二次看到何阮作为律师出现的样子，上次是雅博的那个案子，那个时候气氛没有这么紧张，她的气场也没这么足，只是慢条斯理地和自己交涉，和现在的样子完全不同。
在多年的求学经历和各类案件的游走中早就磨砺成真正的律政佳人。理性的处世态度和思维早已成为她的本能，就算面对再强大难缠的对手，也做得到处变不惊，眉眼间的谨慎沉静便是素质和涵养的最好沉淀。
对方黔驴技穷，为首的医闹便怂恿患者家属过来抢手机，何阮动作敏捷地闪了一下，躲了过去，很快警察听到动静过来呵斥了几句，然后走到何阮面前和她小声商量：“何律师，别闹大了，看样子医院方面也还了手，这事顶多算聚众斗殴，一会儿办个手续交了罚款。你把他们都领回去，这些医闹我们拘留几天就算了。现在医患关系这么紧张，这帮人也不是第一次进来了，每次都是不了了之。”
“算了?”不等何阮回话，陆谦城站的老远，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恐怕不行。”
那个警察一脸诧异，“怎么了?”
“那个人……”陆谦城扬扬下巴指了指乔致南，“他是军籍。”
何阮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陆谦城没有开口回答，反而是乔致南替他回答，“我打电话叫他来的。”
陆谦城挪了一下位置，站在乔致南面前，“没事吧。”
“不打紧，就是今天连累了太多无关人士，他们都很年轻，害怕留案底，找你来解决一下。”
“我说呢……”警察脸色变了一变，最后苦着一张脸跟丛容吐槽，“怎么看上去一身书卷气和这帮人交手反而是那帮人吃了亏，原来是军籍……这可怎么办啊?”
何阮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你先缓缓，我出去打个电话。”
一群医闹大概看出了何阮和警察很熟，怕吃了亏便又开始嚷嚷：“警察同志，他们打人，你们不能不管啊!你看他们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你再看看我们!”
警察顿了一下，转头对一群医闹解释：“这事我们管不了了，你们打的医生是军籍，去找警备司令部吧。”
说完又走过去笑着对陆谦城说：“我们所长一会儿就过来，要不去里面坐坐。”明显这个警察认识陆谦城。
陆谦城没有回应，只是用眼神示意，看乔致南的。
“您看您还能自己回去吗?要不要我找同事送您回去?还有啊，能不能跟您商量个事，一会儿您的战友……嗯……他们解决问题的时候不要在我们所门前好吗?上面领导最近经常过来检查，我们要被骂的……”警察附在乔致南耳边悄声说。
警察和乔致南说话的时候，何阮站在走廊里给赵天明打电话。
“下午的会我赶不过去了，你替我出席吧。”
“出什么事了吗?”
何阮实话实说：“接了个委托。”
赵天明来了兴趣，“什么案子?”
何阮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医疗纠纷。”
那边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半天才听到赵天明诧异的声音，“医疗纠纷?你接的?你不是从来不接医疗案件吗?”
“嗯……”何阮顿了顿，“就接这一个。”
赵天明啧啧称奇：“说真的，到底是什么人啊，能让你接医疗案件?”
何阮解释：“是我表弟的导师。”
赵天明考虑了一下，“价钱呢?”
何阮坦荡自在地回答：“哦，我刚才忘记告诉你了，我是友情提供法律帮助，免费的。”
赵天明咬牙切齿，“你到底有没有当我是老板?!”
“顶多这钱我自己出了!”
“你见过哪家律师自己给自己出钱接委托的?”
何阮知道一涉及钱财问题，赵天明肯定会揪住不放，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便打断他：“好了，好了，我还忙着呢，等见了面我们再细谈。”
说完也不等赵天明的反应便挂了电话。
等她回去的时候，一群警察正小心翼翼地送乔致南一行人出门。
何阮看向陆谦城，征询他的意见：“这就走了?”
陆谦城往旁边看了一眼，“折腾了那么久他们都累了，先回去吧，有问题回头再解决。”
何阮想了想，点头同意，“那我去办手续。”
所长立刻回答：“不用了，不用了，何律师，不麻烦您了，您快带他们走吧。”
何阮忍不住笑起来，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着急放人的，忽然又想起什么，指了指屋内，“他们呢?”
所长很快回答：“先拘留十五天。”
乔致南往屋里看了一眼，“患者家属就算了吧，亲人去世了难免有些激动，可以吧?”
何阮忍不住又看向乔致南，她想起前段时间看过的一篇文章，文章里说，德不近佛者不可以为医，才不近仙者不可以为医，乔致南可以做医生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换作是她，到了这个地步肯定不会为患者家属说话。
所长忙不迭地点头，“可以，可以。”
这块烫手的山芋只要愿意走，他们说什么他都答应。
乔致南点头道谢后又看向陆谦城，“你觉得呢?”
“患者家属情有可原，可那帮医闹……”陆谦城转头看向所长，“律师函会尽快发出来。”
从派出所出来，都到下午了，天气也极应景，阴沉沉得刮着北风。
乔致南看着一群蔫头耷脑的学生，笑了笑，“天不早了，都回去吃饭休息吧，别多想，有事明天到医院再说。”
一群学生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心情有些复杂，围着乔致南不肯走。
“那行吧，我送你们回医院。你们呢？”前半句话是给他的学生们说的，后半句话则是在询问陆谦城。
“我和何阮顺道回去，你就不用管了。”陆谦城顺带给何阮做了决定。
何阮点头表示没有异意，“赵格，你是跟我回去还是？”
赵格觉得陆谦城的气场太强大了，躲在乔致南身后，“我和老师回去。”
看着赵格这副样子，何阮不再多说什么，“行吧，你自己注意点。”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