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一，陆谦城和何阮各自要去公司。
何阮和陆谦城都只睡了不到五小时，陆谦城身体底子好，影响倒不大，何阮却大不一样，本来就体弱抵抗力差，睡眠不足整个人都有点颓，眼底有很明显的浮青。
她一边吃早饭，一边跟吴婶说家里昨晚来了个亲戚，要在这儿住几天，麻烦吴婶给她准备一下三餐。
何阮搭陆谦城的车去公司，其实她跟陆谦城不是特别顺路，每次送她都要绕十来分钟的路程。
上车后，陆谦城看她精神不济，让她睡会儿，何阮闭上眼睛就睡过去了，车停下也不知。
陆谦城叫她两声，她才朦胧转醒，茫然地眯着眼睛适应光线。
陆谦城看着她还没清醒过来就捂着嘴打哈欠，说：“要不然辞职算了。”
陆谦城是老板，上班时间不受限制，何阮是拿人工资做事的，自然不能懈怠，陆谦城自然懂这个理儿，所以是劝她辞职，而不是劝她请假。
何阮有气无力，“不工作你养我？”
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信口一说而已，但无论哪种情况，她都不可能辞，谁知道两人之后有什么变故，没工作的她，总是少了分底气。
但这话何阮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
陆谦城挑眉，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你那点工资，养你自己，再养你妈，还能剩几毛钱？”
何阮歪着头，微翘着眼尾望向他：“怎么，资本家看不起我们工薪阶层？”
她目前能每月的工资加奖金，比上不足比下却有余，若按她前几年的消费习惯，养她一个人都是不够的。
但人毕竟是顺应时势的动物，合理安排各项支出，养一家三口不成问题，只是确实存不下钱。
之前陆谦城给她的那笔钱，她买下先前租的那套房以备不时之需后，她全部都用在了赵舒心身上，情况稳定之后，住院开销不算特别大，家里没突发事件，她也没去动那笔钱。
只是现在不能脱离医药器材，日日都在医院里住着，存的药费还是一天天在减少，如果再来场大病，后续所需费用也会增加，那钱也不经耗。
中途如不出差池，今后就不用再担忧经济问题。
何阮开车门，“不管钱多钱少，大家都是各凭本事吃饭。”
“要是每个岗位上的人都有你这样的觉悟，做上司的倒能省很多事。”
“那也要看是哪种上司。如果上司只知道压榨员工的劳动力，而不给予等量报酬，那就怪不得员工抱怨了。”
陆谦城觉得有趣，“那你觉得你的报酬，跟你上司分配的工作量成正比么？”
何阮看着前方进进出出的大厦入口，顿了顿，说：“这个也不完全是我说了算，这世上有多少人满于现状？我也只是平常人。”
“说明还是不甚满意。”
“大多时候还是满意……”
何阮话未说完，陆谦城打断了她：“何阮，我养你还是轻轻松松。”
不远处路口的红绿灯变来变去，行人熙攘，何阮盯着那处的热闹，有些怔住，车厢里便有了接下来的片瞬安静。
随后她回过头，冲他莞尔一笑，“你知道没有事业的全职太太是多高风险的职业吗？没有谁能保证婚姻不会破裂。”
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辞去工作靠他养，没底气，没保障，连爱情都不能永驻，何况是他们之间基底不算稳固的婚姻？
陆谦城不动声色地瞧着她，先前的笑容也不见踪影，那眼神深浅莫测，看得何阮心里没底。
话是这样说的没错，但两人刚达成一致准备尝试新的相处模式，她的警惕心和未雨绸缪的心态，不经意间又展露得这样强烈，不知陆谦城是否认为她诚意不够。
她轻抿下唇，语气缓缓道：“我知道我这点收入，入不了你的眼，但这是我融入社会、自食其力的一种方式。世事难测，就算有一天，”她瞄了眼他的反应，又继续说：“我是说如果，我们之间终究要一拍两散，我也能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看来你从未想过依靠谁。”陆谦城左手整个小臂搭在方向盘上，侧过头掀了掀眼眸，慵懒语调里夹杂着不满，“何阮，你给自己留了太多退路。”
话里的那个‘谁’，指代意义十分清楚，何阮不至于听不懂。
何阮心底一跳，神情微怔，继而笑开，眉眼皆是清丽明朗，“跟你在一起本来就是犯险，我做那决定时，已经是不计后果，谁能有这勇气？看在我豁出去的份儿上，还不能给自己留点退路啊？”
陆谦城面色微沉，转开脸冷笑一声。
何阮忽地探身过去，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让陆谦城有些措手不及，冷眉冷眼的模样瞬间化为诧异。
外面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何阮总觉得四面八方都有目光投来，赧然红了脸，“这才刚开始，你总不能让我朝夕之间就改变原来的想法了。”
她皮肤很白，淡淡的红晕从两颊肌底晕开，长发吹散开，露出白嫩的耳垂，晨光从四面八方照进来，脸上和耳垂上细细的茸毛都在肉眼下清晰可见。
陆谦城一动未动，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美丽的面孔。
世上漂亮的女人有很多，美艳的性感的，见过的没见过的，眼前的也并非一开始就是最独特的，能记挂住，只因为看了一眼，又多看了一眼，慢慢地就忍不住总想去看一眼。
她冲他一笑，他那脾气是怎么发都发不出来。
陆谦城忍着，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浅了些，似乎有些无奈，触到他后颈的指尖动了动，察觉到她想要松开手，他淡声制止：“不准动。”
何阮懵然望着他，手就那么要搭不搭地落在他肩上，手指若有若无碰到他的发茬，他素来都是十分清爽利索的短发，又发又粗又硬，扎着她的手有些痒痛。
她一想，干脆将手指往那发间插进去，学着他平日里接吻时总是扣着她后脑勺的动作，将他的头往前一按，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松开他时，见他眼底隐隐的笑意，她便知道他满意得很。
何阮松开他说：“我去上班了。”
何阮像是做了坏事的孩子，闪躲着大人『逼』问的眼神，看也没看他，推开车门下车，不知不觉中加快了脚步，心跳一下快似一下，一路也不敢回头。
上床的时候放得挺开，小亲小闹一下反而就像丢了魂儿似的。
难道是前者更多关乎*，后者则撇不开情爱？
思考着世纪难题，何阮快步进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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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场周边设有临时停车位，不会在商场停留太多的时间的车主，为了离开方便，大多会选择将车停在临时停车位上。
这个时间点，正是车多人多的时候，那出租车停车磨磨蹭蹭，慢悠悠地往前挪着，不紧不慢的速度，像极了那司机找零时的状态。
后面堵着几辆私家车，不耐烦地朝他鸣笛。
何阮心里默记着车牌号，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驾驶室里，出租车的车玻璃未贴膜，视线毫无阻挡，她在看他，车里那人也在朝她遥遥打量。
晚冬的傍晚将她严丝密缝地罩住，衣衫罩住的身体在高温下快速地浸出细汗。
何阮呼吸仿佛都凝滞，她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商场里走。
商场里人潮涌动，空间宽敞，嘈杂与封闭，给她一种异样的安全感。
乘电梯到负一层，超市入口处是西点区，空气中充斥着芝士与牛奶的香味。
何阮推着辆购物车往里走，许是她疑心生暗鬼，几次目光掠过身后时，总觉得有人正在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有。
若是以前，她不会认为跟踪监视这种电影里的桥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而今却不是没有可能。
钱、权、欲，通常都游走在法律的边缘，一个不慎就会跨过那条模糊的界限。
她身上有什么可以给予的，她一直是清楚的。
何阮沉住气，站在牛奶货架前，掏出手机给陆谦城打电话。
接通之后，她屏着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出声，陆谦城问她：“你到家了？”
低沉熟悉的嗓音，仿佛隔空抚慰过她，按住了她惊惶跳动的心脏。
她吐出了那口憋在心里的浊气，“陆谦城……”
陆谦城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不禁沉了声，“怎么了？”
“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何阮盯着面前各种牌子的牛奶，各种英文中文，只有‘milk’能印进脑海，否则她可能连自己在买什么都不知道。
“你在哪儿？”
“我在超市。”
何阮心绪不宁间，竟连详细地址也忘了说，陆谦城耐心询问：“哪儿的超市？”
何阮补充了详细地址，商场就在市中心，距离雅博不远，陆谦城说：“待在里面等我过来。”
现在对她而言，公众场合是最安全的地方。
何阮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挑了两盒脱脂牛奶放在购物车。
挂了电话，何阮快速地买好东西，然后随意地穿梭在整齐排列的货架之间，直到陆谦城打电话来，她才推着东西去收银台结账。
陆谦城就等在外面。
他从收银台另一侧的入口进来，跟她一起排队，什么也没问。
在他来之前，那种被人监视的感觉犹在。虽然后脑勺没长眼睛，但当被人盯着后背时，如芒在背的感觉是真实存在的。
陆谦城出现之后，站在她身后，大半个身子将她挡住，何阮感到安定了许多。
结账时，陆谦城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卡递给收银员刷。
递回来时，陆谦城没接，何阮看他一眼，替他接过，正想还给他，他已经单手拎着两只购物袋往外走了。
何阮小跑两步跟上去，“我可以拎一个。”
她记得明明没买多少东西，最大号的购物袋，却装了满满两个。
陆谦城拿眼盯着她，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将她牵住，动作熟稔得像是已经练习过多次。
何阮瞬间有些僵硬，目不斜视不敢去看他。
握住她的大掌指骨修长有力，拇指随意地在她手背摩挲了两下，被他抚过的小片肌肤有些酥痒灼热，心之所至，像是有股电流从她手腕扩散，温和地流蹿开。
陆谦城的车停在超市外的停车场。
靠灯光照明的地下空间，车声人声回音激荡，陆谦城松开她的手，将东西放进后备箱，坐进车里。
关上车门之后，何阮才敢开口跟陆谦城说事情经过。
“你确定见过那人？”陆谦城单手扶着方向盘倒车，右手搭在她座位的靠背上往后看，一气呵成退出停车位。
“不敢百分百确定，但实在太像了。”何阮心有余悸，“他行为鬼祟，那次在我家门外看起来流连了好一会儿，说找错了地方，但是从单元楼离开之后，直接往大门外走了。”
“这么说，那时候就盯上你了。”
说明跟踪她的另有其人，当时有可能只是去踩点。
何阮看向陆谦城，见他支着手肘若有所思，她越发忐忑起来，“有没有可能是何东蕃？”
陆谦城如实说：“有可能。”
何阮也不知道这算坏消息还是好消息，但成为靶子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路遇红灯停下，陆谦城看了看何阮忧心忡忡的脸，“这事你没有办法，我这边已经派人在查，如果那人知道被盯上了，轻易不敢对你下手，别担心。”
何阮从未质疑过陆谦城处理事情的能力和手段，因他语气的笃定和自信，并非刻意表露，而是由内自外让人信服。
何阮也明白这种让自信并非天生，而是由岁月积累提炼而成，历经世事，才能处变不惊。
她看向车外倒退的街景，心渐渐静下来。她明白在一点点交出信任的同时，正在依赖上陆谦城给予的安全感。同时她又怕这种依赖过于膨胀，以至于终有天会令她无法自拔。
可是在种种艰险之中，唯有他能与她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