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了一路,何阮便忐忑了一路,刚才这个男的说,
“何阮,我要你的所有。”
所有这个词太庞然大物了,从陆谦城嘴里轻松的说出,却差点压得何阮喘不过来气。
何阮摒弃内心的杂念,把头偏向窗外。
车子最后在一幢金碧辉煌的办公大楼前停住,如墨的夜色中,整幢大楼依旧灯火通明。陆谦城解了安全带径自下车,面对何阮着急追问的神情,他无动于衷,只在关上车门之前,突兀地道了句:“晚安。”
接着,另外一个穿着笔挺的男人坐上车,对她一脸恭敬:“何小姐,您好!陆总让我先送您回家。”
不等她反驳,他便踩下油门开了车。
毕竟,他对何阮恭敬,却只对陆谦城一人忠心……
而大楼前,陆谦城大步而入,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底楼大厅,姚其等一干人立马迎了上来——谁叫陆总刚刚“闹别扭”呢?陆总坚持要送何阮一路,所以他们只能先回来等着。
其实有什么好送的呢?她回的……不就是陆总的家么?
是个男人,都懂这个“逻辑”啊!
“陆总,大家都在会议厅等您。”翌雷请示,“是继续会议呢?还是……”
怪只怪他那个求助电话打得太不是时候!
但是他也没想到,陆谦城会中止重要的回忆呀……结果就是“老板没下班,全公司都不准下班”!
“继续。”陆谦城快速地决定,快步走向专用电梯。
“姚其。”一脚跨入电梯,陆谦城陡然停下,回身交代跟着的姚其,“有件事,交给你去办。”
路途平稳。
陆谦城指派的“新司机”是个相当寡言的,何阮也是同样一路无话。她在想陆谦城说的事情……就这样思虑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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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何阮早上要去法院。
何阮起得很早,赵天明却起得更早,天刚亮便急匆匆的来了电话:“何阮,昨天那个案子已经差不多快到尾了,那个当事人也没什么事了,你抽个时间再去监狱看看吧。真是服了你了,你也不是一个三心二意的人,咋就犯错了呢。算了,下次可不能再犯了。”
“我早上有个案子,需要去趟法院!那个案子……”她还没来得及细问,赵天明已经挂了电话。
无奈地摇了摇头,何阮继续洗漱,昨天回来的太晚了,何阮便没有洗澡,现在起床了,全当洗澡唤醒身体。
在挑衣服时犯了难——昨天的那一跤摔得不轻,身上磕磕碰碰的残留了不少青紫痕迹,看起来……很不雅观。
素指抚着肩膀上的紫痕,何阮却对着镜子走了神,脑海中竟突然印出他的影像:他扶住她的肩膀拽她起来、他清冽而强势的怀抱、他敷冰袋时眼底一闪而逝的柔和……
她猛然回神,摇头甩开这莫名的思绪,她在乱想什么呢?
秀眉微蹙,她把所有的衣服都翻出来,对着镜子慢慢比划……这才是正事!
今天必须穿得干练一点,她得遮掩住自己身上的青紫,又不能看起来太随意、落俗套……于是搭配来搭配去,等何阮终于找到满意的衣服时,发现自己竟磨蹭了一个多小时!
坏了!
让管家安排的车,该等得不耐烦了吧?
来不及收拾满床凌乱的衣服,何阮换上了高跟鞋急急出门,正好迎面遇上管家,她当即脱口而出地问:“管家,司机还在不在?”
“呃?!”很明显,“司机”这个称呼让管家有些适应不了,他张了张嘴巴,饶舌地发出个为难地单音,然后往餐厅指了指,“他一直在等你……”
“抱歉,让他等急了吧?我……”何阮松了口气,一边说着一边朝餐厅走,却在看到坐在餐桌旁的某人时,瞬间愣住,甚至怔然地抽了口凉气。
怎么会是……陆谦城?!
“还好,只是一小时二十八分钟。”他扫了眼腕表,低笑着接了口,然后合上手里的股市新闻扔到一边,抬眼朝她看过来,语气慵懒而随意:“终于准备好了?”
何阮蹙眉看向陆谦城,声音警惕:“你干什么?”
“看不出来么?”他气定神闲地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站定,眼底有些赧然,面色却一如既往的强势、倨傲——
“我在迁就你。”
何阮怔住,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大脑完全空白,只剩震惊地望着陆谦城——他突然这么说,是因为昨天她说过的那些话,还是……什么意思?
他就这样坦然地接受她的视线,不躲不避,墨色的眼底越发深邃,让何阮更加分辨不清。
“那,那个……”何阮呆了几秒才恍然回神,她慌乱地转向管家,试图转移注意力,从此刻的尴尬抽身,“管家,我不是说让你给我联系一辆车。”
“少爷刚好今天有空,所以……对了,舒小姐,我先给您去端早餐!”管家的眼神躲闪着,说话同样磕磕巴巴的,不敢看陆谦城——少爷岂是他能指挥的?
他也不知道为何少爷主动提出来送她!
幸好,他找到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借着“端早餐”的理由,一溜烟地小跑消失在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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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徒留两个人的餐厅越发尴尬。
他高大的身影还直立在她近前,属于他的气场完完全全包裹住她,她只需一抬头,便能撞上他灼灼的视线,于是也被连带着一同乱了心神……
何阮没有心情等早餐,却急于从这种境况中解脱出来。
“陆谦城。”她深吸了口气,维持着最大的镇定和从容,淡淡地出声问他,“为什么要迁就我?”
他性感的薄唇微微上扬,勾起的笑容自信又霸道,盯着她的目光沉沉,眼底写满了坚定,然后一字一句宣告:“因为我想要的,必须得到。”
只要他想要,那就只有一个结果——得到!
“是这样……”这样爽快的答案,让何阮长长地呼出口气,适才的紧张顿时完全消散。她想要笑,扯出来的笑意却很牵强,难掩唇角的苦涩:原来是这样……不过是男人可恶的占有欲。
他还在坚持昨晚的要求——“我要的一切。”
我要你的一切,却不给你一点回礼。
霸道而无力的条件,说白了,还是占有欲在作祟。
她真想骂他幼稚,但心底却不禁觉得无力。
她索性别开眼,跳过这个问题,回馈于淡然而冷漠的态度:“我赶时间,走吧。”
说完,径自转身,走向大门……
何阮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却追随着她——她的衣服搭配得正式又时尚,米黄色的小西装下,配着深色的职业装打底裙,双侧的裙摆上配置着亮色的流苏,让她显得气质而……魅惑。
他的眉头暗暗蹙了蹙,在喉咙干涩之余,胸口隐隐有些窒闷:她就这么走了?
他都已经“迁就”她了!她难道不应该给点“回应”么?
“少爷?”管家端着早餐出来,正好对上陆谦城的冷脸,他的背上不由一寒,连忙别开脸在屋里搜寻,“何小姐呢?她难道不吃早餐了么?”
“不吃了。”陆谦城没好气地回应,长腿一迈,便走向了门口,只是在越过管家的时候,他很“顺手”地拎走了管家托盘上的那袋切片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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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早*,进了市区以后马路便拥挤不堪。
何阮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还捧着一袋切片面包。她一路上都侧着身,佯装看向车外,却时不时从车窗玻璃的倒影中偷觑他几眼……他真像是称职的司机,一言不发。
这样的陆谦城很陌生,他敛去了一切锋芒,却反而让她不知道如何应对。
闭了闭眼,何阮索性不再去想,低头窸窸窣窣地拆开塑料袋子吃面包。反正他也不和她说话,更没有找茬,她还不如做做自己的事:在脑海中把今天要讲的内容过一遍!
一边想事情,一边吃东西总是比较慢的,他眼角的余光始终捕捉着她的一举一动——葱白的手指抓着切片面包,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在那方形的面包上咬出小小的一角,再细嚼慢咽地吞下去……
车内很静,时间仿佛也变得很慢很平和。
陆谦城的心情也因此变好,修长的指节在方向盘上轻轻地叩着,对于堵车也有充分的耐心。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很好,看她吃东西,像是某种乖乖顺顺的……宠物。
何阮当然不知道这些,她想着案子的汇报,便满脑子都投入到工作里去了。她心不在焉地吃着东西,在面包屑沾到唇角的时候,很自然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粉红的舌尖一扫而过,陆谦城的眸底不由黯了黯。
胸臆间升腾起一种莫名的燥,他突然就觉得:看她慢慢悠悠地吃东西,不再是享受了!于是,后面她每啃一口面包,他抓住方向盘的手指便紧一分……
焦躁,焦躁在蔓延。
终于,当她心不在焉地啃下第n口时,陆谦城单手扯松了领结,忍无可忍地开了口:“一片面包你打算啃多久?”
动作骤停,脑海中原本流畅的思路也被打断,何阮顿时来火,转头本能地吼过去:“你烦不烦!吃个东西也要管!”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忘了他是陆谦城!
秀眉紧蹙,她难堪地转回脸,在心里暗骂自己。
“抱歉。”她坐直了身子淡淡开口,目光低垂着避开了他。
旁边的陆谦城没有搭话,反倒让何阮更觉得局促,她等了几秒钟,垂着头补充:“你不用迁就我……要是被我骂得不高兴,可以随时骂回来。”
这才是她熟悉的相处方式——她给他一剑,他补她十刀。
他停了两秒,才缓缓出声,低沉的嗓音中似乎带着不可奈何的笑意:“……我没有不高兴。”
何阮再度一怔,错愕之余,却发现自己竟没有勇气抬头看他。她慌乱地看向窗外,看到熟悉的大楼,心中顿时一喜,不等车停稳便急急地扯开话题:“到了!到这里就好!”
拧门、下车、朝大楼疯跑……整个过程她都没敢看陆谦城一眼,表面上是急着赶时间,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跳,早在奔跑之前便已加快了……
车门被打开又关上,车外涌入的凉意冲淡了车内丝丝流转的暧昧。看着副驾驶座上那袋被啃过的面包,陆谦城的唇角微扬:迁就她……也不是不可以。
何阮在法院门口碰上同事王律师带着几个律所的实习生,她有些奇怪,“你们怎么来了?”
王律师脸上一派轻松自在,“吴大状久不出山了,今天的庭审肯定很精彩,我带他们来见识见识吴大状的铁齿铜牙。”
何阮冷冷扫他一眼,“你是故意的吧?”
王律师依旧一副笑哈哈的模样,“其实这个案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输赢了,就是走走过场,不要紧张。”
何阮懒得理他,抬脚便走了。一进去却发现旁听席里坐得满满当当,都是正襟危坐的学生模样的男男女女,吓了一跳。
跟在她身后的王律师显然也没想到,退到门口看了看门上的牌子,嘴里还嘀咕着:“走错了?”
吴大状已经到了,看到门口有人进来便拍了拍手,指指何阮开始做介绍:“同学们,这位是你们的师姐。”
一群学生齐声打招呼:“师姐好!”
和他一头黑线地叫了声“吴老师”,然后坐到位置上保持沉默。
吴大状又指指审判长的位置,“一会儿坐在那里的也是我以前的学生,就是你们的师兄。走上法律这条路你们就要明白,你们在庭审现场遇上你曾经的老师、同学、师兄、师姐、师弟、师妹,都是很平常的一件事,你们要习惯。”
话音刚落,审判长就进来了,刚坐下跟吴大状打了个招呼,旁听席立刻传来字正腔圆的一句:“师兄好!”
审判长吓了一跳,转头去看何阮,何阮耸了耸肩,也是一脸懵懂。
好在庭审很快开始。
何阮开始陈述没几分钟,吴大状忽然打断他,问下面的学生:“辩方律师刚才说的那条法规出处是哪里?”
何阮抚额,旁听席里的人俱是一脸迷茫,吴大状见没人回答皱了皱眉,转头又去问审判长:“你来说说,是《刑法》的哪一章哪一条?”
审判长一脸无奈,“吴老师,我毕业了……”
“这跟毕没毕业有什么关系?你也不知道吗?”吴大状瞪他一眼后,看向何阮,“你告诉他们。”
何阮同样一脸无奈地和审判长对视了一眼,审判长轻咳一声,“公诉人请注意,这是在上庭,不是上课。”
接下来的时间里吴大状总算有所收敛,可还是三分钟一个暂停,五分钟一个回放,还兼顾解说,于是本来一个小时就可以结束的庭审,进行了整整一个上午才结束。何阮早就做好了被全程碾压的准备,谁知竟然是这种碾压方式。
结束的时候吴大状还不忘提醒学生,“保持安静有秩序地退场,自己制造的垃圾记得带走。”
何阮已经无语了,一脸疲惫地收拾着东西,审判长心有不忍地过来安慰她:“下次如果知道对方是吴大状,千万别接。”
何阮心有余悸地点点头,“给多少钱都不接!打死也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