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颇为宽敞的马车内,一名年约三十岁以上的男子正躺在塌上。
他的面色苍白,显然是在不久之前,受了很重的伤。
有人在男子的旁边,小心翼翼地替其擦拭着额角,好替其降温。
一名老者坐在距离男子不远的地方,手里面拿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
他似乎是在看着从某处送过来的信。
忽然,躺在塌上的男子猛地睁开了眼睛,他根本没有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就想要掐住面前之人的脖子。
然而,他虽然想是这样想的,眼睛当中也迸发出了狠意。
可他的手,只稍微抬了一下,便由于胸口处的伤太过于疼痛,而泄了气落了下来。
照顾男子的仆从被他的眼神吓得惊呼了一声。
待得反应过来以后,便很快地垂下头去不与其对视。
而老者也在听到仆从的惊呼声之后,朝男子望了过来。
见到男子醒了,他立马走了过去,关心地问道:“大人,您醒了,可有感到任何不适?”
男子见到老者,原本就不大平静的面容,忽然变得十分狰狞,他忍着胸口的疼痛,狠狠地朝着面前的老者挥了一巴掌,语气当中带着极其浓烈的怒意与厌恶:“滚!”
“大人?”
老者被男子打了,先是表情怔了怔。
随后看着男子与几日前,受伤晕倒时如出一辙的面容,以及面容上几欲喷薄而出的愤怒,老者这才想起来自家主子愤怒的来源。
他瞅了瞅仍旧在愤怒着的主子,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移开了目光,略显心虚地看向了别处:“咳……那个,大人啊,大泽乡的那群戍足,他们在前几日已经开始行动。这几日接连攻下了蕲县的不少地方,势头很猛……”
男子的胸口受了很重的伤。
刚才他奋力地强撑着身体起来,给了老者一巴掌,使得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再一次裂开。
鲜血渗透了衣裳。
老者话说到一半,便看到男子胸膛处的血迹。
他赶忙闭了嘴。
一边接过了仆从手中的布巾,一边心疼地看着男子,喊了一声:“……大人!”
男子狠狠地闭着眼睛,不想要见到这个坏了他事的属下,也不想要听到那些他已经算出来的,很明显在将来会发展成为他们劲敌的几个竖子的消息。
他的伤口由于方才的牵动,再一次裂开,男子自己也不好受。
正握紧双拳,默默地捱着。
老者看着男子的模样,怕男子气着了自己,有些面露为难地开口解释:“大人,当时的情况,小的不可能置你于不顾,而去取那几名戍足的性命啊!”
不说当时的情况还好,一说起当时的情况,男子的脸上立马浮现出了一抹震怒。
疼痛男子也顾不上了,他睁开了眼睛,表情再一次变得面目狰狞:
“我就是死,也要拉那个羞辱我的贱民为我殉葬!
你算什么东西!你又凭什么放他走!
他用言语羞辱我,又用诡计算计我,还……还……”
伤口处在钻心地疼着,使得男子根本不可能忘记当时那个贱民一边用箭扎着自己的心脏,一边用手拧着自己的胳膊,还在那儿臭不要脸地喊他的腿疼……
想到当时的画面,男子便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
他要杀了那个羞辱他的贱民!
他宁愿当时自己死了,也不要叫手底下的人,由于顾忌着自己的性命,而放走了那个贱民,与他的同伴!
男子恨得脸都有些扭曲。
老者在旁边看着,终于,将手中的布巾换了一条,换成了自己身上带着的,不动声色地在男子脸上,特别是鼻子附近擦了擦。
而原本还满脸愤怒,情绪激动的男子,在被老者擦拭了几次之后,忽然,他动了动鼻子,看向了老者,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
有些艰难地发出了零星几个字:“你……你……竟然……”
老者显然是对男子做了一些不大好的事情。
然而他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惶恐,只是有些为难地看着男子,叹了口气对男子说道:“大人,您这一次受的伤很重,医官救下您不容易。
您切勿再为了一些不足道的微芥小民,而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了。
您恨他们,我们总能找到机会回过头来同他们清算。
只是如今,还请您保重自己的身体。”
待得老者将这些话说完,男子已经闭上了眼睛晕了过去。
老者让开了位置,让先前照顾男子的仆从再一次回到了男子的旁边。
他将布巾递给了仆从,自己则走回了原本的位置。
几案上还放着他方才没有看完的信。
老者目光在几案上的信件处停留了一瞬,随后又看了已经昏迷过去的男子一眼,“唉”地一声叹了一口气,低声地念叨着:“若是大人知道莫敖已经传信过来让他回去,肯定要发更大的脾气。”
……
一处亮堂的室内,一名颇具威严的中年男子正满面怒容。
而在这副显而易见的怒容之下,其实还掩藏着许多的焦急。
只不过这人平常威严的时候多了,外人便很难从他威严的面上瞧出这人的焦急。
此时他黑着脸盯着坐在床边的大夫,便在无形当中,给了这名大夫许多的压力。
大夫一边给床上的少年检查着伤口,一边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抬手擦着额角留下来的汗。
不一会儿,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名浑身煞气,穿着盔甲,背上绑着一把巨刃的汉子走了进来。
他走到黑脸男人面前之后,便行了一礼。
黑脸男子终于在进了房屋,一开始问了大夫床上之人的情况之后,再一次开口:“如何了?”
巨刃汉子双手抱拳回答:“回大人,方才属下问了跟随少公子出门的护卫,他们说少公子在阳城的时候,便与他们分开行动了。
一路上,少公子也只是让护卫远远地跟着,只有少公子唤他们的时候,他们才能够出现在少公子的身边。
故而……他们并不知晓少公子为何人所伤……”
黑脸男人听了巨刃汉子的话之后,忍不住勃然大怒:“一群废物!他们不怎么不去死!”
黑脸男人一边说着愤怒的话,一边怒气冲冲地来来回回走了几步,最后愤怒道:“派他们去挑粪!”
巨刃汉子脸上的表情无一丝异样,照样恭敬道:“是!”
……毕竟,这些人既然保护少公子不力,害得少公子受了如此之重的伤,自然是该死的。
然而如今主子手底下的人个个珍贵。
主子一个也舍不得杀。
原本主子是准备让那些犯下不可饶恕大错的人去做饭的。
在军队里面当伙夫,便是断了他们的前程。
可惜后来,主子看着厨房里袅袅升起的炊烟,又觉得:
不妥,不妥。
——他都断了人的前程,万一若是其中有人对他怀恨在心。
在他的饭菜里面下毒,以及在军队的饭食里面下毒,那岂不是会让他遭受很大的损失?
故而,自此以后,对于犯下不可饶恕错误的下属,主子都会把这些人派去做一些诸如挑粪这样的,无关紧要,并且上不了战场的事情。
巨刃汉子都已经习惯了。
听了主子的惩罚以后,便也没有表现得多么吃惊与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