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教授叫了十来个研究生，不出三天就将章漾分好类的那部分文件完成了，粗略检查了一遍，没发现太多问题，章漾总算松了口气。
工作上的事解决了，这三天也没有再见到李嚣，他心情还不错，专门在校外请了一桌，犒赏辛苦帮忙的学生们。
章漾虽然早已毕业，但他长得年轻，和一帮学生在一起聊天也不摆架子，话不多却非常受欢迎，席间不少同学意欲留他电话，但都被不着痕迹地回绝了。
虽然没能如愿，可章漾也多了层高岭之花的滤镜，魅力不减反增。
为了让大家吃得更自在，他提前离席，决定送王教授回学校后就回家继续办公。
一出外语学院楼，却又看见对面广场的长椅上，围着一群面熟的男生在聊天，时不时发出几阵笑声。
凭借对人的优秀记忆力，他一眼就认出这些就是那晚酒店里预备群殴他的少年们。
坐在正中间的李嚣长腿一曲一张，双臂搭在背后的椅背上，侧着脸微微仰头，面上带笑，似乎在仔细倾听他们的对话。
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对着学院楼长长的阶梯，这会儿大中午的人很少，章漾下楼梯时就被其中面对他的人看见了。
那人喊了李嚣一声，朝他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李嚣转头看向他，脸上还有未收敛的笑意，两人视线对上以后，他随意地挥了挥手臂，然后站起身朝他走来。
章漾停在距离地面还有两节阶梯的地方，微微俯视，看他越走越近，停在阶梯下。
两人一高一低，就这么对望着，李嚣看他虽然要仰头，可气势却丝毫不输，“章漾哥，有空吗，请你吃饭。”
阳光洒在他浅色的发丝上，仿若整个人都发着光，单薄的衣物包裹住少年年轻的躯体，章漾似乎能听到他的心跳声，这种震撼蓬勃的生命力令人心惊。
仔细看他的眼神，清澈、明亮，宛如约一个朋友那般自然，看不出之前有过的嘲弄、轻蔑，也没有曾经一闪而逝的亦真亦假的暧昧。
若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没准儿自己就会被这样的假象吸引，要打破原则，约一个学生了，章漾内心腹诽。
真可惜，他已经见识过羊皮下的豺狼真面目了。
“我不想和你吃饭。”章漾难得心情平静，慢条斯理地说出拒绝的话语，说完便欲离开。
错身而过的时候，他看到对面那群人齐齐动作，朝这边走来，同时，手臂也被李嚣制住，拦住他的去路。
就像电影中演的一样，老大一个动作，所有的小弟都围拢过来，准备大干一场。
“怎么，不吃饭都有罪，又要‘教训’我？”他转身面对李嚣，语气嘲讽。
李嚣盯着他狭长的双眼，仿佛看到精光一闪，里面无数阴谋诡计，算计着自己。
他笑得明媚灿烂，任谁都看不出破绽，“怎么会呢，这可是在学校，我的同学只是想跟你道个歉，他们知道那天是误会了。”
“用不着，我还有事，先走了。”章漾甩了甩手臂试图挣开。
李嚣却没有松手，手指隔着他的西装外套，捏了捏臂弯内侧的软肉，语气温度降了下来。
“我们一群人在食堂吃饭，或者我去公司找你吃饭，选一个。”
章漾忍不住皱眉，那群男生已经走近了，他听到其中一个吊儿郎当地抱着篮球，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用极其欠揍的语气说：“喂，我们几个请你吃饭赔罪，别不给面子。”
章漾看了这个看起来没有礼貌的学生一眼，认出他是那天第一个动手打林执的人，他轻声道：“你们是大学生吗，真不是什么帮派打手？”
看起来是自言自语，可周围人都听得出他在讽刺，他们自我审视一番，确实觉得己方围着人家一个人，有仗势欺人之嫌，几个脸皮薄的低下头退了退，其余人也是一脸尴尬。
距离章漾最近的一人看起来像是队长或者班长之类的头头，他开口打圆场：“不好意思啊哥们儿，我们都是李嚣的好朋友，那天一起喝了点酒，一听他对象劈腿，都有点上头。
“你们那天确实有点儿那什么，也不怪我们误会啊，这样吧，相逢即是缘，大家一起吃顿饭，交个朋友，我们也不想李嚣的哥哥难做。”
这关李威什么事儿？
章漾闻言看了眼李嚣，他眨了眨眼，笑容玩味，章漾便知道，这小子估计是拿李威当借口，装可怜糊弄这帮学生呢。
他现在有些佩服李嚣了，这帮人十有八九把李嚣当哥们儿，估计都不知道他背后第二幅面孔，也是，学生嘛，都有着一腔注定用不到正途的热血和意气。
这会儿被人当工具人还一无所觉，杵在这儿跟他较劲。
他有点为祖国的教育事业感到担忧。
“行啊，那就吃。”
章漾确实有点担心李嚣会去恒发找他，在那儿被李威看到又是事儿，还不如趁早把他解决了。
他刚刚和那群研究生吃饭，根本没动几下筷子，确实有点饿，既然有人要请客，他又何必客气？
“去食堂吧，四楼新开了一家私房菜，味道不错。”李嚣提议道，一伙人答应下来，浩浩荡荡往食堂进发。
两人并肩走在最后，章漾目视前方，面色平静，“今天又打什么主意？”
李嚣带着人来给他赔礼道歉，比他是个单纯无害的大学生概率还低，今天这一出，实在出乎意料。
“为了不让他们把那晚的事情说出去污蔑你的名誉，我只好费心解释清楚了，他们都觉得那天太冲动，害你受惊了，觉得不好意思呢。”李嚣说。
“你觉得我会信？”
“真的，而且今天碰上你只是巧合，我们本来要打完球去上专业课的，中午操场没人，场地都空下来了，不是故意堵你，我也不知道你在啊。”
“你为什么要替我解释？别告诉我是你良心发现了。”
李嚣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当然是为了让你把仇恨都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了，实话告诉你，我不仅告诉他们你没和林执怎么样，还说我打算追你，一会儿他们要是叫嫂子，你可别惊讶啊！”
“你说什么？”章漾停住脚步，用一脸“你没病吧”的表情看向李嚣，声音略大，引起了前面人的注意，纷纷回头看他。
李嚣忙拉着他继续走，冲前面摇摇头，等其他人不注意他们了，才回道：“不然你以为他们至于为了道歉请客吃饭吗？”
章漾简直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郁闷，想到不久前李嚣还在约会，他问：“你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就不担心她生气？”
“现在没了，那天见完你我就把她甩了。”李嚣毫不在意道，“说起来，因为你我丢了两任对象，是不是该赔我一个？”
“你甩人家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觉得你比她长得带劲多了。”
“……”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章漾忽略掉他的话。
“我是没有好处，但我开心啊，章漾，我查过了，你和王教授是朋友，偶尔还会替他代课，在外语学院还挺有名气。”
章漾心头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李嚣后面的话让他火冒三丈。
“你说，如果外语学院的学生知道自己的老师和同学搞在一起会是什么反应，学校领导知道你是同性恋，又会有什么反应，引荐你的王教授，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呢？”
“我并不是A大的老师，你用不着拿这个威胁我。”章漾冷声道。
不过话虽如此，如果真如李嚣所说，那他难免会有私德上的争议，以后无论是代课或者培训，都会受影响，对他不利。
但他毕竟有脑子会思考，料想李嚣不会为了整他把自己也牵扯进去，他的话恐怕有七成都是在吓唬他。
“你不会的。”章漾仔细考虑过后说道。
“哦，这么自信？”李嚣扬眉。
“这种做法太低级，损人不利己，你没必要做，我想，你更愿意一石二鸟，让我不舒服的同时也让李威吃亏，自己还有得赚，才符合你的性格。”
“啧，真没意思。”李嚣佯装失落，复又展开笑容，“不过你还挺了解我，那你猜猜，我到底干嘛要带你去吃饭？”
“和我斗嘴好玩吧，你这种小孩儿，遇上有意思的事物就想翻来覆去地研究，像是用棍子逗昆虫，欣赏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
否则要让他相信李嚣看上他了吗？还是他幼稚无聊故意作妖更令人信服。
“章漾哥，你忘了吗？”李嚣收起笑，“我不喜欢你拿我当小孩儿，也不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其实算一算，你也没比我大几岁，何必装老成呢？”
“我怎么敢？”章漾语气凉凉的，“你心眼儿可比我多多了，心理年龄没准儿比我还大。”
“哼，你太谦虚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斗嘴，直到到了食堂四楼才停下来。
这几家私房菜里面的桌子并不是大圆桌，而是日式的长桌，一群人两两相对席地而坐，其他人嘴上说着是跟章漾赔礼道歉，但和他不熟，随便说了几句便开始自顾自吃起来。
他们并不是一个班的，有些人下午没课，还点了酒来喝。
“哥们儿，能喝白的不？”有人问章漾。
“不了，我要开车。”他拒绝道，其他人也不强求，自己喝自己的。
“你学什么专业的？”章漾随口问道。
对面的李嚣一直看着他，端起桌上的茶壶给章漾添上，“新闻。”
章漾略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李嚣收到眼神，失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学工商管理一类的专业啊？”
没得到回答，但章漾的眼神明显就是这样说的。
李嚣解释道：“家里有一个继承家业的就够了，我爸妈本意是让我能随心所欲过一辈子，所以学什么都是我自己决定的。”
“那怎么又进公司了？”
“他们想让我锻炼锻炼，多点经验总是好的。”
“哦，也是。”章漾若有所思。
李嚣看他一眼，了然道：“李威跟你说我准备夺位篡权是不是，哼，也就是他杞人忧天，真以为谁都把那个公司当个宝呢。”
章漾发现，每次提到李威，李嚣的心情就会很差，表情很像第一次见他时那样阴郁，让他不由自主想起自己那晚受到的羞辱，心情也烦躁起来，看李嚣越发不顺眼。
又想到李嚣因为李威的原因缠上他，更加不悦，伸手将不远处的酒瓶拿过来，给李嚣面前的空杯子倒满白酒。
那杯子不是喝白酒的小杯子，而是普通的一次性塑料杯，喝水用的。
李嚣眉心一拧，“我刚才说了吧，下午有专业课。”
章漾恍若未闻，“不是要道歉吗，没点诚意怎么行？”
“我哪句话又惹你不高兴了？”
“你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不高兴。”
两人说着说着就莫名争执起来，倒让其他人一头雾水。
旁边有人劝道：“哎，哥们儿，李嚣下午那节课的讲师超凶的，平时分占总分二分之一成绩，不能旷课更不能扰乱课堂纪律，请假得提前一天申请，他要是喝了酒去上课估计得倒大霉。”
“那真是巧，我就喜欢看他倒霉。”章漾冷笑，毫不留情怼回去。
见两人之间气氛紧张，几个向着李嚣的男孩儿又开始上头，“喂，你别仗着人看上你就欺负人啊！”
话音刚落，就对上章漾看过来的冷漠视线，说话的人顿感紧张，却不肯服输，一拍桌子站起来道：“你看什么看！”
“别紧张，不过是一杯酒而已，不喝就算了，不勉强。”章漾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示意其他人放轻松。
“没错，一杯酒而已。”李嚣勾起唇，眼底兴味更浓，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他目光锁住章漾，将那一杯足够将普通人灌醉的量喝得一滴不剩。
“开心了吗？”李嚣问。
“还行，要是你这门课挂了我会更开心。”章漾轻轻啄了口茶水润嗓子，
李嚣凑近他，悄悄在他耳边道：“你出什么招我都能接，以后我出手，你可千万别躲。”
章漾轻轻叩了叩桌子，眼睛扫了眼一桌子菜，道：“这不就是你的招吗，你看我躲了吗？”
刚刚喝下的酒迅速上头，李嚣已经有些热了，他两腮泛红，但神志仍然清醒，脸上的表情透着微微的倔，倒显得比平时真实一些。
“这只是个见面礼，还没正式开始呢。”
看他这个样，章漾反而觉得好笑，有种跟熊孩子过招的气恼和无奈。
“行，我随时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