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垂死挣扎
自淝水之战后,北魏和后燕一直在表面的平静下偷偷发展着,虽然双方都没有把触角伸及对方,只忙着闷着头在其它方向四处发展,但大家都知道,双方只要一旦碰撞,必将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但自拓跋跬迁都平城之后,国力渐渐强盛,又加之得汉王的火药的帮助,胜负的天平渐渐向着北魏倾斜。
慕容垂十分的不甘,当初投降苻坚,乃是受同族人的排挤,不得不作出的自保决定,可是苻坚一死,这中原大地,论文治武功,谁能比得过他慕容垂。拓跋跬?输给那个嘴上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手上,慕容垂死都不甘心。
慕容垂一世武功,又加之其聪明果断,利用苻坚败兵之机,顺势取下关东不少地区,使后燕的土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其子辈们亦人才济济,帮助他立下不少战功,计有与他关系亲密的弟弟范阳王慕容德,又有儿子太子慕容宝、赵王慕容麟、辽西王慕容农、高阳王慕容隆,侄子太原王慕容楷、陈留王慕容绍,这些人在后燕平定北方时各自叱咤一方,等到一立功,一封王,就开始彼此勾心斗角,看着对方也不顺眼了。
但是,慕容垂相信,只要自己还活着,这些人就不敢怎么样,可是眼看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行,而自己的宝贝儿子慕容宝性格懦弱,只怕难以慑服这些子侄们,慕容垂不由更加担心:自许中原大地文治武功无人能出其右的慕容垂,绝对不容许自己的事业就此中止。只要他还在位一天,他就要努力一天,他样帮儿子慕容宝扫清所有有可能影响他们前途的障碍。
但是,拓跋跬的存在,就如同在刺,如梗在喉一般,使他不得安宁。尤其自拓跋跬消灭铁弗部,得了数以百万计的牛羊马匹之后,更加变得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慕容垂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发誓,他要在自己有生之年,倾尽毕生精力,彻底毁去拓跋跬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两年之前,拓跋珪派弟弟拓跋觚出使燕国,慕容垂此时已不理国事,一帮慕容纨绔子弟们眼高于顶,根本不知道自己眼前的危机,都是一副上邦大国的傲慢之气,强行扣留了拓跋觚,要北魏给他们送宝马,拓跋珪此时正事业蒸蒸日上,怎么可能答应这个屈辱的要求,一怒之下,便立即宣布了两国绝交。
两年后后燕攻打西燕,拓跋珪又积极出兵援助慕容永,没有帮上什么忙,但在慕容垂看来,这说明拓跋跬已经彻底撕破了两国间那温情脉脉的假面具,开始*裸的要向自己挑战了,叔可忍,婶亦不可忍。
灭亡西燕后,慕容垂本已身染重病,一代枭雄,渐生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却抵不住慕容宝等人的怂恿,在建兴十年(公元395年)五月派慕容宝、慕容农、慕容麟率领大军八万伐魏,又让慕容德、慕容绍另率步骑兵一万八千人做后继,散骑常侍高湖苦谏也不管用,还被罢了官,文武百官们心里都有数,皇帝这是打算在自己死之前作最后一博了。
拓跋珪和后燕打了十多年的交道,双方都算是知根知底。慕容宝的军队开到五原的黄河北岸,南岸的拓跋珪早得了消息,派出细作在中山到五原的路上截获了后燕传送消息的使者,连续几个月内,慕容垂的消息都无法传到后燕大军营中,慕容宝兄弟开始变得惶惶不安。
拓跋珪还派出人拉着抓来的后燕使者到黄河岸边喊话:“慕容垂已经死了,还不早早回去奔丧?”这一简单的话,却正中了慕容宝军队的痛处。
慕容垂于乱世中打下后燕之广阔的土地,在后燕乃至慕容鲜卑历史上的地位何等重要?可以说,慕容垂就是鲜卑人的主心骨,是他们的依靠,是他们的灵魂,更是他们无所不能的神。不明真相的慕容宝等人此时又担心又害怕,主帅都乱了,后燕的士兵们更是军心动摇,人心骚动起来。
看着后燕的军队乱成一团糟,这边拓跋珪却抓紧时间做了各种布置:,他派拓跋虔、拓跋仪各领数万骑兵驻扎在河东、河北,又让拓跋遵领了七万骑兵悄悄地绕到了燕军的东南面,也就是燕军的退路上。
从九月开始,燕军和魏军在五原一带相持近一个月,慕容宝的军队从一支骄兵变成了一支羸兵,慕容宝虽然心中发虚,但没有得到慕容垂的准信,却不敢自行撤退。那么多兄弟盯着自己的太子宝位,要是让其它人找着自己的漏洞,只怕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慕容麟手下有个叫做慕舆嵩的部将觉得慕容垂是真的死了,不由心中窃喜,想着美妙的从龙之功,便纠合部将作乱,要拥立慕容麟做皇帝。谁想事情败露,慕容宝把慕舆嵩等人给杀了,虽则始终没抓住慕容麟的把柄,处置不了他,但心中已对这个兄弟开始不再信任务了。
燕军在惶惶不可终的状况下勉强支撑到了十月底,此时的五原地区已是寒风凛冽,这个冬天,又尤其的显得寒冷刺骨,更加使后燕将士们苦不堪言。
慕容宝迫于无奈,开始下令烧掉渡船准备撤军,当时的黄河水还未结冰,慕容宝认定魏军没有足够的船只,不可能渡河追击,无须采取任何防备措施,燕军一路向东而撤。
一直候在南岸的拓跋珪并未马上行动,燕军撤退后的第八天,天气突变,刮起暴风,河水迅速冻合。拓跋珪大喜过望,他赶紧留下所有辎重,连夜点起二万精锐骑兵,轻装简从,以最快的速度冲过黄河,直奔燕军撤退的方向紧紧追去。
疲惫不堪、士气低落、又加之心事重重的后燕军队走到参合陂时,天色已然有些暗淡下来。众人不由啐骂道:“这什么鬼天气,才吃了饭多久,这便天黑了。”他们也不想想,这个时候可是冬天呢。
谁知,天黑得早根本算不上什么一个考验,正当他们骂骂咧咧的开始埋锅做饭之时,这个时候一阵大风平地而起,只见一道黑气如长堤一般,自燕军身后向前铺卷而来,最后完全罩住了整个军队。士兵们本已十分脆弱的心灵又蒙上一层阴影,一个名叫支昙猛的和尚顿觉不安,向慕容宝进言:“狂风暴虐,乃是魏兵将要来到的征兆,我军应当作好抵御准备。”
慕容宝信心十足,根本不以为然,心道,只怕魏军早已被我们拉下去几天路程吧,只是笑不作答。支昙猛再三请求,慕容麟在旁边听不耐烦,气呼呼地说:“以殿下的神武,我军的强盛,足以横行沙漠,小小的索虏(燕人鄙视同宗的北魏,骂其为索虏)哪里敢来?你这该死的和尚妄言惊众,应当杀了以振军威!”
支昙猛痛哭流涕:“苻坚百万雄师,却大败于淮南,正是因为恃众轻敌,不相信天道的缘故啊!”
主臣之间一时就要开弄僵,但是,真要上下不和,受伤害最大的还是慕容家,慕容德不得不开口调停,他劝慕容宝还是听支昙猛的话,以防万一,慕容宝才心不在焉地让慕容麟带上三万骑兵殿后。慕容麟同慕容宝一样的心态,根本不信支昙猛,哪里肯好好设防,只放纵士兵在大军之后四处游猎。
所以,纵观中国历史上的许多大战,双方实力悬殊不大,但结果却又令人大吃一惊的时候,非是将士不作为,而是居上位者太混蛋了。试问,将士们都在用心打仗,高层们都在忙着算会不会功高震主,会不会使友邦惊诧,影响安定友好的国际环境,这种仗怎么可能打得赢。只怕还没有开打,自己就先输了一阵了。
歇了一宿,燕军继续慌慌张张的赶路,又到了傍晚时分,在参合陂东边的蟠羊山南面依水扎营。慕容宝做梦都无法想到,急行军的魏军在当晚已经追到了参合陂西面!拓跋珪得到斥候的报告,得知燕军近在咫尺,丝毫不敢停留,连夜部署进军计划,各将领分别带兵,士兵衔枚,战马束口,暗暗向燕军靠近。
次日清晨,天刚放亮,魏军全部登上了山顶,脚下便是燕军大营。这时燕国的士兵们根本不知道死亡正在向他们迈进,三五成群的正伸着懒腰,缓步走出营寨,准备向东进发,猛一回头,啊,北魏军队居然从天而降,一时吓在当地,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敌袭,有敌袭啊,”终于有人缓过神来,慌知的叫嚷。本就人心惶惶的燕军被这一叫,更加乱成一团。拓跋珪手冷漠的挥挥手,二万精骑兵以排山倒海之势冲杀而去。燕军纷纷逃入水中,人马相互践踏,踩死的、淹死的数以万计。逃得性命的士兵刚上岸,魏军先前的伏兵拓跋遵的军队又正好杀到,燕军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四五万人全部乖乖地放下武器,举手投降。从乱军中逃出的不足数千,慕容宝、慕容农、慕容麟、慕容德等人凭着马快,才捡了性命,慕容垂的侄子慕容绍不幸战死,其余被俘的慕容氏王公亦有数千。
拓跋珪大获全胜,他从燕军的俘虏中挑了些可用之才留在北魏,其余的人准备悉数发还衣物粮食,遣送回国。拓跋跬志在统一天下,这亦是他为以后入主中原招揽人心。
他的中部大人王建说:“燕国强盛,这次倾全国之力前来,我军侥幸取胜,不如杀掉降卒,将来它们再无可用之兵,打败他们就易如反掌了!”
拓跋珪叹道:“若听从你的话,只怕我将陷于不仁不义之地。”然而魏国的将领对后燕尚心有余悸,都认为王建说得有理,拓跋珪左右考虑之下,还是担心自己兵少,只怕控制不了这么多的人,便又下了一道命令,将四五万后燕士兵全部活埋!
慕容宝回到中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向父亲陈述失败的惨状,竭力请求再次伐魏。旁边慕容德又说:“索虏碰巧打了这场胜仗,有看轻太子的意思,如果不以陛下的神武把他们制服,恐怕后患无穷。”
七十岁的慕容垂听了这话,再也坐不住了,拖着病体也要决定亲自出征,他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为身后的燕国谋取生存的空间。他让慕容隆和慕容盛调集旧都龙城的精兵来到中山,约定次年(396)大举西征,倾举国之力攻打北魏。
军容精整的龙城精骑进入中山,后燕的士气重新振作起来。三月,慕容垂抖发精神,亲率燕军秘密出发,凿开太行山道,出其不意地直*北魏首都平城。这时,拓跋虔的三万军马正驻守此地。慕容垂派慕容农和慕容隆率领龙城精兵充当前锋,突然袭击平城。
拓跋虔一向不设防备,更兼刚刚大败过后燕大军,更不把敌人放在眼里。眼看着燕军就要攻到眼前来了,才匆匆忙忙地披挂出战,龙城兵是燕国战斗力最强的鲜卑旧部,是慕容垂打下江山的首功之臣,此时看着北魏军队,就象遇到了生死大敌一般,一个个奋勇争先,如下山猛虎,魏军招架不住,拓跋虔战死,残部全部被后燕收编。
拓跋虔是拓跋珪的弟弟,其勇猛善战在北魏极有威望,他的死讯传来,拓跋珪大惊失色,心道,如此勇敢的弟弟都不能阻住慕容垂,只怕自己有危险了,就想逃走,北魏各部都开始心怀二意,拓跋珪竟不知往哪里逃。燕军一路前行,慕容垂来到了昔日战场参合陂。万人坑上的泥土犹新,曾经还是生龙活虎的数万士卒已成堆积如山的尸骨,无数冤魂仿佛还在山间飘荡,久久不愿意散去。
燕军设下祭坛,死难将士的父兄一起放声痛哭,声音响彻山谷。白发苍苍的慕容垂面对此情此景,心中又惭又恨,那最后一点战斗的气神再也无法坚持下去,可是,拓跋跬如此年轻,自己却已垂垂老矣,子侄辈之中,只怕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难道自己慕容家竟真的要毁在自己手上。
强烈的不甘,一股漫无边际的悲怆无力之感涌上心头,慕容垂突然吐出一口鲜血,就要缓缓倒下。
“快,救皇上。”手下们手忙脚乱的将慕容垂扶进了帐篷,一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爷爷,爷爷,你怎么了。”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突然发疯一般的冲入帐篷,抢天哭地的嘶嚎着,听者无不为之动容。
“小郡主,皇上,他,他没事,他只是睡着了,让他好好睡会吧,”几个老亲卫们抹了抹眼角的老泪,暗忖道,皇上最疼爱的这个孙女,能有办法让皇上再醒来么。
“爷爷,你真的是睡着了么?”小姑娘探出手在慕容垂鼻子边试了下,很快破涕为笑,“我就知道,爷爷不会不管我们的。”
大家终于长嘘了口气,这个小郡主不再闹了,也让他们省心不少啊,几个亲卫看了看仍在沉睡不己的慕容垂,蹑手蹑脚的退出了帐外,忠实的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是灵儿么?”有声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
“爷爷,爷爷,是我,我是灵儿,”慕容灵一个激灵,马上明白过来,慌慌张张地说,“爷爷,要不要传大夫。”
“不要了,没有用的,”慕容垂无力的摆手,“抚我起来,陪皇爷爷说说话。”
“命,都是命啊,”慕容垂长嘘一口气,幽幽叹道,“我慕容垂厮杀一生,原来从来不信命,没想到还是要输在拓跋跬小儿的手上。老天,这是在惩罚我当初诛了他一家老小的报应么?”
“不是的,不是的,”慕容灵慌乱的答道。
“不要说了,我们慕容家只怕在劫难逃了,你大伯父性子懦弱,又好高骛远,你父亲呢,又沉迷于女色,我慕容家数百口男丁,如今竟不能奈何拓跋跬那小儿么?哼,你别得意得太早,你天天沉迷于寒食散中,不能自拨,你的好日子不会久了。这天下,迟早都是刘子源那小子的。谁都不能阻挡他前进的步伐。”
“爷爷说的就是那个东晋的汉王?他能行么?”慕容灵小心的问道。
“什么东晋?他们现在就剩最后一块遮羞布没有扯掉而己。刘子源非池中物也,这天底下谁都堵不住他的,要论这天底下,打的仗可能是他最少的了,但是,他拥有的土地却最多,连西域和漠北都被他拿下了。人心啊,他得到了人心,其它人就怕想阻止,都阻止不了了。”
“那我们求他来帮助我们。”小姑娘不假思索的说。
“唉,迟了,当初不该啊,不该贪着东晋那些微腐儒酸儒们的蝇头小利,得罪了他,只怕我们之间再难开解了。”
“爷爷,我去,我去求她。”小姑娘坚决的咬了咬嘴,坚决地说。
“你?”慕容垂无力的笑了笑,“我慕容家如此多的男儿,竟真的要仰仗一个女儿家的去拯救么。”
慕容垂儿孙上百,但唯独这个慕容宝贵的四女儿最得欢心,除了这姑娘嘴甜外,据说,最大的原因便是否苻坚兵败后,慕容垂欲挟兵自立,正左右为难之时,这小姑娘刚刚一岁多,会走路,竟然径直走到慕容垂身前直呼皇爷爷,慕容垂听闻听罢大喜,从此便将此孙女当作了自己的福星。只是这一次,她还能行么。
“爷爷,你看我漂亮么?”慕容灵佯作轻松的蹦出几步开外,幽雅的在原地围了几个圈,更添几分妩媚。
“漂亮,当然漂亮。”慕容垂老慰开怀的赞叹道,“我的宝贝孙女儿,当然漂亮。”
慕容灵虽然出自北地,身上无不透露着一股北地女子的英武之气,但安静下来,却更象一个娇媚的南国佳丽,不知内情的人,还真不知道她的内情。
“听说那汉王虽然美女不纳,若我主动送上门去,他能拒绝得了么。”慕容灵有些凄楚地说。
“你,你这不是以身伺虎么?”慕容垂激动地说。
“若能以孙女一人之身,换回我慕容家举家安全,牺牲我慕容灵一个又算得了什么。”慕容灵肃然而又坚定的说。
“唉,孩子,只是苦了你了,也罢,死活当作活马医吧,”慕容垂无力的垂下眼眸,心头变得更加沉重,“你的堂兄慕容会一向不受你大伯父待见,他如此聪明能干的人,可不能毁于自家兄弟相残了。得了,我给你一道密令,你去寻着他,一起过去,也好有个照应吧。切记,凡事不可用强,实在不行就算了吧,能护得自己的周全,替我慕容家留下一脉血脉,也算对得下我了。”
仰天几声长啸,不由惊落几只飞鸟,那是无数冤魂在呼唤吗?
当然,慕容垂屏退左右,溘然长逝,享年七十一岁。他死在了数万后燕的将士们身边,此行,他还会孤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