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国苏御帝继位第五年春,恃国安康公主叶紫苏与邻国皇子百里骨永结连理,白头到老。
这一日,红日初悬的时候,百里风起才慢悠悠自下榻的府邸迈步走了出来。
今日的日头格外的大,艳阳高照,被派来接风起的齐厌等候多时,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献给两位的新婚贺礼也已经准备好了,是百里风起亲手准备的,装在锦盒里面,他亲自捧在手上,亦不愿意假借他人之手。
齐厌上前,瞧见百里风起今日一身暗红,只觉得暗暗心惊:
平日里百里风起并不过多注意打扮收拾自己,百里风起长了一张顶好的皮囊,此时一身暗红,绝色惊艳至极。
齐厌有些忐忑,眼前这位说起来也算是自己的主子,他出声提醒:
“风起皇子,今日是安康公主和将军的大喜之日,除了一对新人着大红色喜服外,这其他人穿红色,不太…不太合适吧!”
…更何况您对安康公主的心思,人尽皆知啊!
这最后一句话,齐厌自然没有说出口,苏亦安的选妃大典在叶紫苏的册封大典后便出乎意料地取消了,从此他身边跟着个粉衣女子,那女子掀了面纱,众人才知这女子竟是失踪良久的端阳郡主,苏亦安疼爱妹妹,他与池婧一的婚事便往后拖了。
“怎么会呢?”
百里风起转身瞧着齐厌:
“果然是长久更在九哥身边的人,也太过迂腐了些!我这一身红色,难道不好看吗?”
“…怎会不好看…十三皇子天下绝色…”
百里风起说这话时,脸上自是一派风流,眼里却是惊涛骇浪般的锐利!
齐厌沉默:自叶姑娘坠水后,百里风起便变了性子,直到婚礼的请柬递到长久待在地牢里的百里风起手上的时候,他才得知叶紫苏的回归和存活,请柬是齐厌亲手递给风起的,自那一刻起,百里风起的眼里,便有什么东西,永远长久地变了…
百里风起捋了捋衣角的褶皱,慢条斯理地抬眼吩咐道:
“走吧!”
车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进宫的这条路上正大摆着流水宴席,往来的百姓一派欢喜,今日是叶紫苏和百里骨的大喜之日,是恃国和大凌关系缓和的第一步,远在大凌盛京的那个糊涂老头皇帝竟也送来的贺礼。
百里风起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修长的指尖捻着一张大红色的请柬,请柬上金黄色的火漆封口显然已经拆开了,“囍”字也被硬生生大力掰成了两半。
少年初成,眉眼之间除了惊心动魄的绝色,还有几抹狠厉与戾色,他盯着请帖上的字出神: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十六大字用烫金色的墨写在火红色的纸张上,百里风起甚至能清晰地辨认出字体,八字出自叶紫苏之手,字体镌秀,行云流水,落笔如有云烟,八字出自百里骨之手,书法刚劲有力,笔锋有力仿佛透到纸张背面,这是一张特别的请柬,专门送给他百里风起,满满欢喜,可说不出的讽刺,不知刺痛了谁的眼、谁的心!
纸张被碾地褶皱,良久,又被少年缓缓抚平。
“大凌十三皇子百里风起,到——”
门口迎接的人报出百里风起的到来时,厅堂之间一时鸦雀无声,人们被他的一身暗红吸引,百里风起抬脚踏上了第一节台阶,目光所及之处是盖着红盖头的女子,她瞧不清楚,被百里骨轻轻攥着手倚靠在怀中,风起深呼吸,一步一步稳健向上走去,这百阶的路,他终于用脚丈量穷尽。
他终于来见她了!
百里风起屈膝拜倒在地,脑袋深深地埋在散落在地面上的宽敞袖子下,面前的人,一位是他的哥哥,另一位,即将成为他的嫂嫂,他该是下拜的。
“风起?”
叶紫苏显然再次见到风起很是惊喜,她知道这个少年为她做的事情,此时盖着盖头,但还是精准地朝向他拜倒的方向,欣喜地迎了过来:
“风起,你还好吗?”
“我…我很好…”
百里风起哽咽,一时险些落下泪来,条件反射,他伸手摸了摸袖间的令牌,百里风起不是没有做任何布置。叶紫苏回归的事情人尽皆知,偏偏瞒了他一人,这是百里骨的手段,他怕他来捣乱,如今百里骨倒是抱得美人即将归了,若怀里令牌一落,数百位死侍厮杀而来,足够毁了这一场婚礼,也足够让叶紫苏嫁不了百里骨了。
他十二岁受不了折磨离开皇宫男扮女装混迹在军营了,他的父亲——大凌最为尊贵的男人毫无察觉到儿子的消失,他的母亲倒是牵挂着记念着他——却只是单单为了他体内流淌的鲜血罢了!
他被日复一日囚禁在宫中,被他最亲近的母亲绑了锁链,在脚腕上,皇帝也不甚在意这个因为一夜错误而生下的儿子,他九岁生辰的那一天,那皇帝倒是来看他了,不过是为了来取他的性命,他又是为什么能够活下来的呢,对了,是她母亲跪在地上求来了,怎么求的呢?
说是可是为那个男人日复一日亲子的鲜血,陛下自然舍不得其他儿子,那就当他这个本不该存在的儿子做他的血源吧!多么可笑,自此,他就再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他被囚禁在后宫的一角,身边的侍女太监换了一批又一批,因为他疯了,他要书籍,要玩乐,倒是从未短缺过,可也从未让他出过门,他杀了一批又一批在他耳边聒噪的声音,然后就会有新的一批在他第二天睁眼的时候送进来。
某种意义上,百里风起也算的上是各宫皇子的救命恩人,免了他们的取血之痛,可偏偏旁人见不得这样的好,却以为百里风起抢尽了自己的风头,恶劣地认为父皇不在意自己的鲜血了,皇子们三五成群便日日往长生殿跑,为的便是折磨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怪诞!
于是,后来的一天接着一天,三皇子无端失足掉进了长生殿外的莲花池中溺毙而亡,七皇子因私自闯入百里风起取血之地,被巫神看错了人当场捅穿了心脏,他不是百里风起,受不住取血之痛,便活活痛死了;十二皇子去了一趟百里风起的住所,回去之后彻底疯魔,整日疯疯癫癫,嘴里念叨着什么“他是魔鬼,魔鬼…”,此三位,便是害惨了幼年风起的罪魁祸首!
这么些年的苦难,百里风起不是傻子,相反,他是皇嗣,骨子里天生流淌着算计和狠辣的血,面对叶紫苏,他也不过是一厢情愿扮猪吃老虎,他有的是手段抢到他要得到的东西,可是眼前的人低声问自己“你还好吗”的时候,百里风起突然徒生一种悲凉来,他哑着声音问道:
“你还好吗?你开心吗?”
遭此大劫,你的身体还好吗?嫁给百里骨,你开心吗?
百里风起瞧不清楚叶紫苏的表情,但能听见她足够欢愉的声音:
“我很好,我很开心!”
“宣礼官,开始吧!可别误了好时辰!”
苏御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场景,他急着进行,倒是忽略了厅堂之上的暗潮涌动。
“安哥哥,你说,百里风起…会放弃吗?”
池婧一站在苏亦安身边,轻声问道,苏亦安回答:
“若是我,我必然不会瞧着心爱的人嫁给旁人,哪怕拼了半条命也就不允许,可是这样的前提是,我心爱的人儿,同样心里也有我,双向奔赴才有意义,若只是一人…”
他不再说下去了,伸手轻轻握住身边人儿娇软的小手,将池婧一往自己身边拉得更近一些,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说悄悄话:
“等我们结婚时,便去大凌请端阳老王爷和端阳王来恃国吧!”
话毕,礼乐齐鸣,礼官的声音远远传来——
“一拜天地!”
百里风起的手指尖深深刺进手心里,牙关咬紧了,高堂之上两人已经一拜完毕,百里骨笑着伸手拽住了叶紫苏头顶上的喜帕,防止在低头间掉落了。
他瞧见叶紫苏起身时出现在在火红喜帕间白皙的脸,一如当初落水前那般娇俏模样,面如艳阳,她的嘴角弯起浅浅的笑意,是好看的弧度。
他看见叶紫苏回手牵住了面前人的手,在火红色的礼花下,叶紫苏小女人般在百里骨手心里轻挠,是百里风起从未有过的举动,也是百里风起从来理解不了的默契与亲密。
人群欢呼声中,一身白袍的傅亭溪转身离开了,他起身到了院里,站在一朵娇俏的桃花前,轻轻闭上了眼睛,侧耳去听厅堂的欢闹。
“二拜高堂!”
两人的父母都没有到场,叶紫苏与百里骨以天为父,以地为母,深深拜下,虔诚至极。
“夫妻…”
“等一下!”
礼官的声音刚刚响起,百里风起急急上前:
“我…九哥哥,我与您身边之人是旧相识,故而准备了一份礼物,想亲手送给她…”
他始终还是不愿意承认她即将成为的九嫂嫂之称。
叶紫苏缓缓走向百里风起,她伸手将面前的喜帕轻轻撩起搭在额前,脸上依旧是温暖的笑容,叶紫苏伸手扶起跪倒在地上的百里风起:
“给我吧!是什么?”
风起将一直抱在怀中的锦盒递到叶紫苏面前,他伸手轻轻地打开了,里面赫然是一朵“盛华”之花的书签,叶紫苏轻轻取过,透过阳光轻轻照着,有闪闪金光闪耀:
“这是…盛华?你亲手做的吗?”
百里风起暗暗叹了一口气:
“后来我又去了一趟你带我去的花海,采了一朵盛华,制成书签,想要送给你…”
“很好看,你有心了!”
叶紫苏再次转身站在百里骨面前,“夫妻对拜!”,终于,再次深深拜下,百里骨头顶的金冠碰到了叶紫苏头顶的步摇,“叮叮当当”的声音响彻,再次起身后,便是九皇子夫妇了!
百里风起随众人齐齐拜下,不知何时红了眼眶,我们一起看过世间的繁华、灯海、华服,也看见过它的巷里、梧桐和糕点铺,你打马带着我穿越一切,我们一起见过陀寺的虔诚、庄重,嗅过它的焚香,见过无数有情人拜倒在寺前,说着感天动地的誓言,今天,你转头离开,一身火红,掩下红色盖头,与另一个人叩拜天地,执手浅笑。
百里风起自此伸手摸了摸袖里的令牌,最终深深叩下:
“祝君永结秦晋好,愿期早获玉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