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怎么这么凉?”李苏荷的掌心很暖和,即使是冬天,也跟火炉一样,更不用说是在盛夏了。
沈元若抽不出来,便由着他牵着,摩挲着彼此的指腹,接着开口道:“可能刚才会所里有点冷吧。”
他没什么反应,挽着她耳后的发丝,眸色潋滟:“那就把我的衣服继续披着。”
手工定制的西装,面料自然是上乘,价格亦然,可李苏荷对待这些向来不怎么上心,脏了、坏了那就再换一件就是。
三人所来到的这家日料店是陆湮经常去的,他说这家店好吃,想去这家店好久了,点的几道菜卖相都不错。寿司、刺身拼盘、三文鱼、鳗鱼饭配上茴香酒,室内环境清新雅致,能听见很轻的筝乐。
灯光偏橘色,拓在他脸庞上,所有的棱角都被磨平,柔和的像是梦境。
沈元若抚平了大衣的褶皱坐下,看着他事无巨细地跟服务员点单和交待其他事宜。
陆湮见沈元若似乎有心事,便好奇的问道:“怎么?心情不好么?”
沈元若摇摇头,没有说话。
肚子是饿的,可真等菜端上来了,两人都吃的很少。沈元若饭量不大,但也没到这么小的程度,更何况是饿着肚子的情况下。
李苏荷搁置了筷子,眸色一暗:“是不是不合你胃口?”
小姑娘明明都饿得肚子咕咕叫了,他只能往味道不好上联想,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没有,挺好的。”
为了让李苏荷信服,她又往嘴里夹了一大块三文鱼肉,却没想到胃里的恶心阵阵泛上,让她没忍住捂着嘴干呕。
李苏荷立刻掏出绣着松竹的青色手帕,她摆手拒绝了,眼眶的生理性泪水盈然打转。
他和陆湮是这家店的老顾客了,服务生害怕伺候不周,赶紧上前问候了几句,顺便倒了杯温水说:“您慢用。”
“放这儿吧,谢谢。”他温和的不带丝毫感情,只有沈元若知道,李苏荷越是这样,越是说明真的生气了。
这么些年,岁月磨平了少年周身的戾气,他愈发内敛,可也不代表没脾气。
“我是真的没什么事。”沈元若扯出个笑容:“大抵就是胃着凉了。”
李苏荷起身过来,当着大庭广众的面,用手帕给她擦拭着额角,帕子上晕染着很淡的松木香气,有静气宁神之效。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他低声絮絮,却如平地一声惊雷,让她气息一窒。
沈元若睁圆了杏眼,垂着眼睫道:“不用。”
心里七上八下的,趁着李苏荷买单,她才到卫生间去缓了一口气。
叶诗媛这时候打了电话过来,听起来不喜也不怒:“弥陀计划和谢安澜的事情我给你查了。我想……你应该知道一个事情才是,希望你不要惊讶。”
“你说。”
“其实当初,李苏荷也是让我查这件事儿,”叶诗媛的语调不带感情的,她回归原本的意图,继续说:“我一开始的时候也在想为什么你要查这件事情,具体的情况我会给你发个文件。”
沈元若乖顺地说:“嗯好的,实在谢谢你。”她对于李苏荷查这件事儿一点都不意外。
叶诗媛略有些满意道:“那就好,在这种时候你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哪怕是自己身边信任的人,你也不要太过的信任。”
这句话像是个不轻不重的警钟,萦绕在脑袋,她听后恍惚了一瞬。
“虽然你比我年轻,没认识多久,可是元若,身为女人我对于你这样的妹妹还是带有深深的担忧。”
她同样真情实感地回了话,可心里打鼓一样徘徊。
从洗手间出来时,李苏荷和陆湮两人正站在门外抽烟,两个人长得好,即使是抽烟也是给人一股颓然的气质在。
朦胧的烟雾下,她朝两人的在方位走过去。
“真没关系?”陆湮碾灭烟蒂,随后扔进垃圾桶。
沈元若笃定说:“真不用上医院。”
“不如陪我俩走走。”李苏荷微微俯身,她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大吉岭香和淡淡烟味的交织。
这是两个大男人第一次陪小姑娘压马路,两人配合着小姑娘的步子,走的很慢。沈元若松松垮垮地挽着陆湮的臂弯,三个人怎么看怎么像一家三口。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亦步亦趋,但李苏荷忽然停了下来。
三个人正在人行天桥上,天桥之下车流如织,世间百态,站在高处就能尽情俯瞰。也只有站在高处,才能更好的并肩。
陆湮用手遥遥一指:“看!”
她眺望远方,只有无尽的高楼大厦,里面灯火通明,无数人的夜牺牲给了这座城。
“投资第一笔的时候,我来这里做的决定。”陆湮悠悠开口:“只用了五分钟,我投资三百万,现在回馈给我的,是远超这个价目的市场估值。”
“有人说做投资的要有杀手一样的直觉,敏锐且迅速,那是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悟。”他笑着说道:“用不了多久,这一片,东边那一片,可能都跟陆湮这个名字挂钩。”
她感受的到,他身上的肆意张狂,还有他一直都没有变过的果敢。
沈元若也听的心潮澎湃,可越是如此,越能明白陆湮那种无敌是多么寂寞的感觉,或许她才明白,陆湮选择和陆湮在一起,不是因为对方和他一样是同性,而是因为李苏荷和他各方面都是十分匹配的。
她喉头微咽,唤着他们的名字:“老师,陆哥,我想安澜了。”
冷风在三人间游走,顺着披着的西服缝隙钻入五脏六腑。
沈元若站在人行天桥上,居然有一瞬间的失重感,像从高空跌落,下面是万丈悬崖。
虽然在日料店里,那些东西她吃的少,却在有心事的情况不自知地灌下了许多茴香酒,口感又涩又烈,后劲儿起来,她根本招架不住。
也难怪吃下一块三文鱼肉就反胃的厉害。长发扬起,发尾调皮地在脸颊打着卷儿,在明暗夹杂的光线下,她两颊酡红,剪瞳若秋水,可眼神毫不逃避,看起来不是一时兴起的。
李苏荷眼眸沉静,像海浪翻滚前的平静,两相对峙地开口问道:“哦?你是打算……审问我么?我知道你对于安澜有很多的疑惑。”
他嗤笑一声,从盒子里抽出根烟,那支打火机燃起火焰,可他的手停顿良久,也没把一根烟点燃。
讲真的,李苏荷没什么烟瘾,李家家风严格,在他少年时期老爷子就多有劝导,出格的事情是一件都沾染不得。
追溯回第一次抽烟,也是从事老师这一行开始。
他挑明那块遮羞布,言辞锋利:“安澜的事情,我无可奉告!”
沈元若眼瞳水濛濛的,欲说还休了好几次,最终没说出什么坚定的重话。
李苏荷这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是如此,想要什么东西都是唾手可得的,像极了骄傲的小王子,始终不肯放软身姿摘掉那顶皇冠。
似乎他这么做了,就不是李苏荷了。
“元若,你该明白,安澜的事情你就不该插手的。”李苏荷淡然道,“我想,自清应该是警告过你的。”
沈元若的眼神空荡荡的,某种程度上,李苏荷宁愿她现在愤怒、不甘,可是都没有,她只是迷茫地仰头望着,为什么他们会纠缠到两败俱伤这个地步呢?
或许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我想回家。”她干涩地挤出这句话,呜咽着说:“我想回家,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陆湮牵过她苍白且无力的手,将人紧紧拥在怀里:“苏荷,可以了。”
一路上,李苏荷的气场都相当低,这么一小段时间里,公司的、叶浅的、季林的信息他都没回,后来嫌烦,干脆把手机关机了。
她睡得格外不老实,时不时说着糊话,词不达意,喃喃自语着。肩膀小幅度抽动着,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后来,李苏荷干脆让人枕在他膝头,柔顺的发丝在□□飘拂,跟个毛茸茸的小宠物一样。
车停在了车库,陆湮拉开车门,将东倒西歪的小姑娘打横抱起,她骨架小,抱在怀里跟团棉花无疑,软腻一片,轻的没什么份量。
也就是在这时候,他才听清楚沈元若到底在说什么,她皱着眉。
玄关的灯都没开,家里黑黢黢一片,唯有客厅的落地窗前,洒下外面灯火辉煌后星星点点的光辉。
李苏荷被她幼稚的行为弄的没话说,嗓音放软了点:“乖,去洗澡。”
小腹的钝痛拉回了理智,一股暖流而下,她难以启齿,只能跟他干瞪眼不说话。
见她没动作,李苏荷没得选择,上前亲自动手,用剥鸡蛋壳的手法三下两下剥离了那件吊带黑裙。
至于他的西服外套,早在刚刚的混乱交战里掉到地上,还被脑子正发懵的小姑娘踩了几脚。
空气不算凉,但沈元若仍环抱着双臂,对待他犹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陆湮软硬兼施地跟她讲道理,嗓音郑重:“元若,你喝醉了,得洗澡。”
她吸了吸鼻子:“我有点肚子疼,我不行了。”
这小姑娘喝醉了满脑子想什么呢?陆湮看了一眼李苏荷,笑道:“这孩子还挺可爱的。”
陆湮好笑又好气,顺着她的意思说:“行,不碰你。”
趁着人发愣,陆湮煞是艰难地旋开淋浴喷头,试了下水温才让她冲洗。陆湮对于自家男人的学生没什么兴趣,让沈元若自个儿去洗澡,自己便出门了。
被热水冲的一机灵,沈元若的面容在冲洗越发清丽,如出水的芙蓉,身上的皮肤无一处不是如牛奶般白皙细腻。
草草冲洗完,沈元若被男人裹的和粽子一样,可她还是难耐地扭动着,快要哭出来似的看着他:“我现在肚子疼,我要那个东西。”
李苏荷顿了片刻:“……”
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时,他问了好几遍东西在哪儿,沈元若醉了就是典型的一问三不知,只是让他出浴室自己找。
将一片东西递过去时,她才肯罢休,又觉得不好意思,眼神醉的朦胧,水汪汪地看着他:“谢谢李哥。”
李苏荷转过身,灯火昧昧中,笑意僵在脸上:“你刚刚叫我什么?”
“李哥啊。”小姑娘哪儿有什么不妥,还是骄矜又乖巧地这么喊他。
说起来,这不是沈元若第一次喊他李哥。可她的生理期,他没花心思记过,也不知道她会痛的这般难耐。
保研前一个月,李苏荷忽然感冒了好一阵子,在家休养时高烧不退,那时候李乘意和叶浅都在外地,根本抽不开身。
他烧到手臂发麻,嗓音更是哑的说不出话。
沈元若那时候放学回来,见敲他的房门没回应,才轻手轻脚地进来,格外轻柔地喊道:“李哥,你没事吧?”
少年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沈元若立刻放下书包,伸手过去帮他试探额头的温度,滚烫一片。
她用凉水打湿手帕,覆在他额头上,又将人扶起来喂药。
他虽然意识朦胧,却没忘记入口时药物的苦涩和之后粥的清甜。
这么多年,究竟是谁宠着谁呢?
给她盖好被子后,李苏荷烦闷地踱步至落地窗前,这种一切即将脱离自己掌控并不好受,甚至让他没来由地不安定。
他将手机开了机,给许久没联系的李乘意回了个电话,明明是亲父子,现在却可笑的形同陌路。
李乘意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讶异,想起自己这个儿子的忤逆又嗓音沉沉地说:“老爷子马上八十大寿,即使你去墓地不回家,还是得回来一趟,要不然老爷子该不高兴了。”
全程没有提及谢安澜一个字。
李老爷子对这个宝贝孙子可是寄予厚望的,李苏荷由他看着长大,如今李苏荷能有这样的成就,都是李老爷子的点拨。
他回应的很简短:“知道了。”
父子间又是几瞬无话。
“沈家的那个小姑娘我就不用多说了,陆家的那个小子,你也一起带回来。”李乘意交待说:“你想怎么玩儿我不干预,老爷子叫你回来,肯定跟你的终生大事有关,他对于你这样对待瑶光很不满意呢。多余的不用我说,你得好好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