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习武之人的腕力比寻常人要大上许多,冷元勋虽然没有动用内力,依然把曲凤衍打翻在地,指印清晰的脸颊红肿不堪,嘴角亦渗出血来。
这样在御前动粗,原是不合礼数的,但冷元勋并没有理会旁人的目光,只淡漠地朝上首拱手道:“皇上,内子自筹备婚事起,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亲之后,我二人更是朝夕相见,别说京城,就连侯府大门亦没有踏出过一步。”
这般说着,冷元勋抬头看了皇上一眼,继续道:“我的女人,决不允许任何人攀诬,胆敢这么做的人,只有一个下场。”
夏朝等级森严,臣子及女眷但凡在皇上面前,皆以‘微臣’或‘臣妾’‘臣女’之类的称呼回话,如今冷元勋堂而皇之地称‘我’,已经算是赤露露的僭越,是以周围之人无不色变,唏嘘其大胆如此。
然而,更让人震惊的还在后面,说完这话,冷元勋并未退回席位,而是向侯在殿门处的清扬道:“不会说话的,留着这条舌头也没什么用,处置了吧。”
“是,主子!”清扬正为自己的失职行为懊悔不已,如今听了冷元勋的话,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径自进入大殿,不由分说地用短刀割了曲凤衍的舌头。
清扬的速度很快,直闻到浓浓的血腥味,满殿的人才反应过来。
而守在门外的御林军,个个都像木桩一样笔挺地站着,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
要说刚才众人只是有些惊愕,那这会儿便是瞠目结舌了,勤政殿上,皇上尚未发话,冷元勋便要指使自己的人处置曲凤衍,这等如同谋逆的嚣张行径,简直闻所未闻!
寻常时候,冷元勋虽然冷漠了些,但言行举止却是极为谨慎的,如今这般行事,皇上就算再蠢,也明白对方定然另有所图,挂着深深乌青的脸色阴云密布,甚至忍不住站起身来,冷斥道:“冷元勋,你这是做什么,是想以下犯上,欺君罔上么!”
“只是处置一个宵小之徒罢了,这样大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冷元勋并未因皇上的呵斥而有半分退让,反而目光如炬地看着对方,“不过,要说起这大逆不道的罪名,有谁比得上您,皇上陛下。”
皇上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平明百姓或许并不知晓,但这些个身在中枢的朝廷重臣,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只是无人敢提及罢了,此时不由面面相觑,只有淮阳侯和曲灵栩两人仿若未闻,依旧自顾自品着茶。
俗话说‘身不正,影子歪’,这么多年,夺位的阴影以及先帝临终前对他的咒骂,每到午夜梦回之时,都会在皇上身边萦绕,如今骤然听到这话,高大的身躯忍不住晃了一下,还是俪贵妃在旁边用力扶了一下才站稳,冷喝道:“反了!真是反了!来人,给朕立刻把冷元勋拿下!”
也好,省得他还要另寻理由来处置冷元勋。
“皇上这是恼羞成怒了么?”冷元勋并未因皇上的命令而表现出任何畏惧,反而冷冷道:“无论过了多少年,事实终究是事实,你以为不让人提及,就不会有人记得了么?”
“你……”冷元勋气定神闲,完全是有备而来的模样,皇上心下更加难安,只见他一把甩开俪贵妃的搀扶,再次喊道:“御林军在哪里,把这个乱臣贼子拿下!”
这一次,皇上话音落下后,倒是有一对御林军进入大殿,将众人团团围住,但也仅限于此,并未有谁上前抓捕冷元勋。
“都愣着做什么,没有听到朕的话么!”皇上身为九五之尊,什么时候被人这般无视过,见御林军始终不为所动,只得将目光转到户部尚书身上,“李滨,你的人呢,把这个乱臣贼子给朕杀了,杀了!”
轮番的变故,已经让皇上彻底疯狂,他甚至不想审什么,而是直接处死冷元勋。
被皇上点名的李滨也很郁闷啊,他明明安排了许多亲信,将宫城里守了个严严实实,为什么勤政殿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仍没有一个人过来看看?
当然,李滨也误会自己的属下们了,他们也想过来‘勤王护驾’,可惜还没等迈出一步,就被冷元勋安排的御林军统领拿下,此时自身都难保,自然顾不得主子们的安危了。
然而无论怎样,皇上发话了,自己总不能置之不理,李滨立刻站起身来,还未来得及说话,清扬手中的钢刀已是毫不客气地搭到他脖子上,“坐下!”
……
李滨贵为兵部尚书,自然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他平时主要做的,不过是搞搞阴谋论,跟从无数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清扬比起来,单单从气势上就已经输了,再看看脖子上的钢刀……算了,还是闭嘴比较好。
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
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一直未发一言的淮阳侯突然撂下茶盏,淡淡道:“他好歹是你的兄长,这么多年,你对他,难道一丝愧疚都没有么?”
淮阳侯的声音并不大,却让处在愤怒中的皇上徒然静了下来,他似乎在思考什么,直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看向淮阳侯,有些痴痴地笑道:“是你,冷毅清,我早该想到你心怀不轨!”
“微臣心胸坦荡,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列祖列宗。”虽然手术后,淮阳侯已不再像之前那般咳嗽不止,但身子早已不复当年那般健朗,只见他撑着桌子,有些吃力地站起来,待向前走到冷元勋身边时,无比感慨地一字一顿道:“当年危乱之时,微臣受先太子托孤遗命,如今将珏儿抚养成人,总算不辱使命。”
淮阳侯口中的珏儿,正是冷元勋的本命‘慕容珏’。
“珏儿……”这个名字是先太子妃怀孕之时,由先帝所取,当今皇上自然知道,只见他踉跄了两下,目光死死落在冷元勋脸上,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地连连摇头,“不,这不可能!不可能!”
他明明生了个女孩,而且是自己的人亲手摔死的人,如何摇身一变成了男孩,还在自己眼皮底下活了二十年!
皇上嘴上说着‘不可能’,但心里的恐惧却从未像这一刻这般强烈过,冷元勋那张脸虽然乍然看去跟先太子并没有相似之处,可仔细看去,那眼,那眉,那股泰然自若的神情……
他早该察觉到的!
如果在冷元凌揭发冷元勋并非淮阳侯亲子时,他能够想到这个关节,将人处置了,如何会走到这一日!
悔!悔不当初!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这种东西可以买,皇上就算卖掉半壁江山也会把银子凑齐,可惜,这样的好事绝对不会发生,所以,他必须要面对这一切。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谁都不会例外。
“皇上自认为做的天衣无缝,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相终究是真相,任谁也改变不了。”随着这句深沉的话语,一道白衣银发的纤弱身影从殿外缓步而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曲灵栩的外祖陈老。这二十年,他无时无刻不是在忏悔中度过的,可纵然如此,他也一个字都不能说,否则藏书阁那万卷藏书必然会付之一炬。
总算,总算让他等到了这一刻。
见陈老进来,曲灵栩下意识地就要去搀扶,却被后者用眼神制止,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在陈老身后,还跟着许多皇亲贵族及文武百官,这些人都是临时被‘请’进宫的,一些知道内情的,当看到殿内的情势,就已经猜测到了大概,只剩那些近些年才入朝为官,且耳目不太通畅的心中在暗自嘀咕,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待众人皆进入大殿,陈老看了淮阳侯一眼,缓缓道:“侯爷当年身在先太子府,最是知晓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就由您来给大家说说吧!”
“冷毅清,你个乱臣贼子,你分明就是跟废太子一伙的,如今却在这里颠倒是非,简直该死!”皇上不是傻子,在调动不了御林军的时候,他便知道大势已去,可即便如此,也要做最后的挣扎,不能让人坐实了乱臣贼子的罪名。
一个人最不愿意接受的,便是他最怕的。
面对皇上的辱骂,冷毅清至始至终也没有表现出无礼,只不卑不亢道:“微臣或许可以说谎,但先皇的遗诏却做不得假,当年的传位诏书,皇上你始终没有找到,无奈之下,只好找人仿制了一份,若谁不信,大可以比对一番,真的……假不了。”
先太子很清楚,要证明他的清白,最重要的就是先皇亲笔所书的传位遗诏,否则即便证明冷元勋是他的儿子,也不过是个乱臣贼子之子,要继承皇位,也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好在先皇对先太子十分信任,知道自己病危朝不保夕,早早就将遗诏交到先太子手上,这才侥幸让这份诏书保留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