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说起来,清扬后背上的伤虽然血肉模糊,但到底只是些皮外伤,只是乍一看触目惊心罢了,可是他当日负伤跌落到冰冷的江水中,又强忍着疼痛拼力游出十多里,已是耗尽了体能的极限,再加上身体严重受寒,所以,自第二日起就断断续续发起了高烧,包扎好的伤口也开始有轻微的炎症。
烧灼性伤口护理期间,最怕的就是发炎感染,但如今毕竟是在冬日里,没有三伏天气那般容易感染,再加上清扬身体向来壮实,是以军医并未太过在意,只当是发烧连带的,便稍稍加重了退烧药的分量,然而烧是退下来了,但伤口的感染却未见任何好转,反而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再后来,便是循环反复,再次高热不止。
直到这会儿,军医才意识到清扬的病症或许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简单,一边紧急召集其他军医会诊,一边派人去通知冷元勋。
然而冷元勋身先士卒,始终在最前线指挥作战,这几日正是两军交锋时期,战场上一片混乱,军医派去的人压根没有见到冷元勋,只好暂时折返。
行军打仗中寻常所见的大多是皮外伤,所以,对于清扬这般严重的受寒之症,几个军医皆束手无策,好在他们并不算愚鲁,为了不耽误治疗,紧急派人从临近的禹城请了一个口碑甚佳的郎中前来为清扬医治,然而不知是过了最佳医治期,还是清扬体内的寒气太过严重,虽然服药后渐渐有了些许起色,但病情始终反复不定,而每一次反复所带来的,都是病情的进一步加重。
“陈军医,我瞧着清扬大人的伤势越来越重了,咱们要赶紧想个法子通知皇上,否则……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咱们可万万吃罪不起啊!”在仔细将新煎的药喂到处于昏迷状态的清扬口中后,王军医撂下药碗,愁眉苦脸地跟身侧另一位稍微年长些的军医商量道。
“谁说不是啊!”陈军医长长叹息一声,语气颇有些无奈,“前两天咱们也不是没派过人,可是皇上忙于战事,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清扬大人又千叮咛万嘱咐,要咱们绝对不要惊扰皇上,这……实在是为难啊!”
“话虽这么说……”王军医停顿一下,压低了声音道:“清扬大人多受皇上重视,你不是不知道,若大人只是寻常病症,自然怎么都好说,可是您也看见了,大人体内受寒太过严重,伤口发炎的面积也越来越大,说句不好听的……”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同为医者,对方一定能够明白。
“嘘!”陈军医比了个禁声的动作,“这样不吉利的话如何能宣之于口,清扬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够挺过这一关,叶大夫不是说了,只要烧彻底退了,就没事了么?”
其实,只要用热气腾腾的姜片水浸泡入浴,再配以适当的针灸,便足以将清扬体内的寒气排出过半,然而他后背灼伤的面积实在太大,若长时间浸泡于水中,定会加重感染,是以只能通过内服药物来调理,如此一来,效果必然大打折扣,会发展成如今的情势,也不难解释了。
“以大人如今的情况,想要彻底退烧谈何容易?”王军医倒不是一味地悲观颓丧,只是以他多年行医的经验,实在是很难乐观的起来。
“看看情况吧,若到天亮十分还是如此,我亲自去前线面见陛下。”如此说着,陈军医回头担忧地看了清扬一眼,再次无声叹息。
“可惜不能将清扬大人送回京城,否则以皇后娘娘的医术,一定能救他。”
清扬聪慧勇猛,向来身先士卒,对于手下的将士也很爱护,在军中威信颇高,无论于公于私,军医都不愿眼看着他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昏迷了半日的清扬迷迷糊糊醒转过来,他努力睁开灌铅般的眼皮,勉强挣扎着开口,“陈军医……”
“清扬大人您醒了,可是感觉好些了?”陈军医和王军医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喜色。
一定是叶大夫的退烧药起作用了。
清扬这几日始终昏昏沉沉,就算稍微有些好转,也不会轻松多少,但此时,他却是点点头,“好多了。”
如此说了一句,他稍稍停顿片刻,语气中已带了严肃之意,“前方战事吃紧,无论我的伤势发展到何等地步,你们都绝不可以去告诉皇上。”
“清扬大人……”
陈太医刚要开口,就被清扬打断道:“大敌当前,皇上的心思需要全部用在战场上,若为了我的伤势分心,万一出现什么差错,你我都将是大夏朝的罪人,天下百姓的罪人!”
主子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他们牺牲了那么多兄弟,拼尽性命才得以成功将陈秀城的所有后路全部截断,绝不可以在最后一刻出现任何差错。
“可是,您……”
“没有什么可是的。”话说的太急,清扬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艰难地咳嗽了几声,方才一字一顿地继续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些都是我注定要经历的,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如果可以,此时此刻他多么想追随在主子身边,亲自上阵杀敌,可他却不争气地躺在这里……所以,绝不能再拖主子的后退,否则他无法原谅自己。
见清扬精神有些颓丧,不忍心的王军医想要出言安慰几句,却被陈军医用眼神制止住,只恭顺道:“清扬大人安心养伤就是,属下一定谨遵您的吩咐。”
“好。”
清扬满意地点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烧到滚烫的身体让他的思绪时断时续,适才剧烈的咳嗽更是将后背上好不容易长好的伤口崩开几处,疼痛锥心,只得在陈军医的帮助下趴到床上,由其为自己上药。
清扬说的不错,冷元勋如今全部心思都扑在研究战术阵型上,诚然陈秀城损兵折将,伤亡惨重,但却并不曾兵败山倒,而且,几天前栽下的大跟头,似乎将他心底最深处的动力全部激发出来。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陈秀城这一次是来拼命的。
哀兵必胜,不是没有道理的。
然而,将一切置之度外的哀兵之所以能够取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碰到了被胜利冲昏头脑的骄兵,但冷元勋,显然不是。
“回禀皇上,依着您之前的命令,已经派出五千精锐在红莲教西翼大军聚拢来的路上进行伏击,但他们似乎早有准备,虽然咱们仗着精锐的优势勉强取得了胜利,但效果却大不如预期。”
“不过是预料中事。”听到副将的禀报,冷元勋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和愤怒,只是眼睛紧紧盯在一处,反问道:“徐虎,你说在战场上什么兵最占优势?”
被称为徐虎的副将亦是跟随冷元勋多年的心腹,作战十分勇猛,只是在智谋上稍稍欠缺了些,他不知道冷元勋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如实回答道:“皇上,自然是骑兵最厉害。”
在以冷兵器作战为主的古代,拥有一方铁骑是绝对强大的象征,这也是为何古往今来,中原朝廷跟蒙古游牧民族之间的战争鲜少获得绝对胜利的关键点。
特别是这数九寒天,步兵穿着冰凉沉重的盔甲,手里拿着同样冰冷刺骨的武器,连正常行进都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若遇上骑兵,那就只有任人踩踏的份儿,绝无还手之力。
听到这个回答,冷元勋抬手拍了拍徐虎的肩膀,微微含笑,“是啊,陈秀城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额?
徐虎被冷元勋越来越莫名其妙的话说的满头黑线,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茫然道:“皇上,属下不明白。”
“很快就明白了。”冷元勋微微一笑,显然没有给徐虎解答疑惑的打算,只反问道:“这几天朕忙着没顾得上问你,清扬的伤势如何了?”
徐虎这几日几乎都在领兵作战,自然不可能见到陈军医派过来报信的人,是以也只能茫然地摇摇头,“属下并不知晓,不过清扬大人身强体壮,受些皮外伤想来不会有大碍,皇上放心就是。”
“朕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心里怎么就这么不踏实。”冷元勋凝眉斟酌片刻,吩咐道:“派人回去瞧瞧,有什么问题要第一时间回禀给朕知道。”
“是,属下遵命。”徐虎拱手行礼,正要退下,突然灵机一动,又连忙折返回来,“皇上,您是不是打算对陈秀城的骑兵下手?”
见徐虎一脸好奇地望着自己,仿佛在打听一个很有意思的八卦消息,冷元勋忍不住轻笑,“你的好奇心还真是强。”
徐虎人高马大,典型的壮实糙汉子,如今被冷元勋这么一调侃,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呵呵笑道:“属下只是想着,这样的好事,一定要亲自参与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