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痛不如短痛。
如果仔细来说,陈秀城这种弃感染瘟疫兄弟于不顾的做法,实在是有违江湖道义的,但不可否定的是,在目前情况下,这是那些人唯一的活路。
除非冷元勋主动交出解药,而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可是,守在山外的士兵绝不会让他们冲出去的。”沉默良久后,其中一个堂主开口道。
能够在陈秀城亲自主持的会议上讲话的,必然是红莲教里举足轻重的人物,然而真到了抉择的时候,这些人基本上也起不到什么大作用。
对于这一点,陈秀城始终有清醒的认识。
“所以我们需要组织一只武力强悍的队伍,来掩护感染瘟疫的兄弟们下山,这只队伍中,有我,也有在座的每一位。”
掩护病患下山,意味着他们会近距离接触到瘟疫患者,大大增加了感染疾病的可能性,更要时刻做好准备,因为这次冷元勋派过来守山的皆是精锐,?但陈秀城告诉自己,他并不怕。
若不是命里带那么点运气,他刚生下来,还来不及看这个世界一眼的时候就被人杀害了,在那之后的二十年,他跟随义父闯荡江湖,无数次死里逃生,在红莲教起势后他毅然加入,短短一年时间就从一个小小的文书先生一路走上教主尊位,靠的就是狠。
他至今清晰的记得老教主被逼让位时问他的那句话:你为何那般冷血无情。
这就是乱世的生存法则。
这是红莲教老帮主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也是陈秀城一生的行为准则,因为他跟占山为王的老帮主不同,从一开始,他的目光就定在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上,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有多凶残冷血,他再清楚不过,想要战胜他,就一定要比他更冷血,更无情。
江湖义气那一套早回过时了。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利益更大化,哪怕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也在所不辞。
可是,问题来了。
陈秀城不怕死,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怕,此言一出,在座众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虽然没有明显提出反对意见,但那慌张闪烁的眼神,已经代表了一切。
陈秀城将属下们各异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但他并没有生气,而是淡淡笑道:“这次行动有多危险,不用我说,想必各位也很清楚,但对我们红莲教来说,却是一次置于死地而后生的绝佳机会,有谁不想去可以提出来,我绝不勉强。”见底下众人面面相觑,他突然神色不明地慢慢笑了,“俗话说的好,担得起什么样的事就过什么样的生活,诸位今日从这里走出去,我陈秀成保证跟以前一样拿你们当兄弟,但是……从今往后,红莲教中不再有你的任何职位,而各位空缺出来的名额,我会从其他兄弟中选择,想必总有那么几个人想奔个好前程。”
陈秀成虽然没有把话说的太难听,但言外之意已是十分明显了,这件事我是一定要做的,你们如果不愿意的话可以离开,但是离开之后就别想再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好处了。
开玩笑,能在红花会混到堂主香主级别的,哪个不是把脑袋别到腰带上,参加过多次战争,九死一生换来的,如果这会儿被踢出去,前途就算彻底没了,而且陈秀成处置老帮主及其亲信的手段,这些人,大多都是亲眼见过的,依着这位教主的性子,失败倒也罢了,如果一旦成功,等到秋后算账的时候,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这样想着,原本那几个都已经迈出步子的堂主愣是生生把自己逼停在原地,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反正横竖都是逃不过的,与其到时候被陈秀成弄死,倒不如现在拼死一搏,没准儿运气好点还能升个官儿,成为陈秀成的心腹。
“教主身先士卒,属下们哪儿有贪生怕死的道理,必定誓死追随教主!”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其他人亦纷纷附和,突围下山的计划就在陈秀成半威逼半利诱的情况下决定了。
陈秀成绝不是拖泥带水之人,既然已经达成了共识,立刻就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计划吩咐下去,一共分成四队,分别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突击下山,下山后借着夜色的掩护向清宁府方向快速行进,至于没有得瘟疫这些人,则兵分两路,一部分去城中探听消息伺机偷药,另一部分则悄无声息地返回山寨,做进一步防御准备。
感染瘟疫之人,每一个人手中都有一样致命的武器,这个武器就是他们自己。
这就是陈秀成最后的计划:自杀式人肉攻击。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瘟疫的传播速度势必比现在要猛烈数倍,到时候就算冷元勋有控制病情的药方,也绝对不可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药品,更没办法控制老百姓的恐惧心理。
玉石俱焚。
陈秀成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之前他之所以去救那些灾民,是因为在对的时机做出对的事情能够恰到好处地为红莲教赢得好的口碑,顺便再杀几个狗官,让朝廷对他们有所忌惮,如今冷元勋既然一心要把他们逼死,他就拉上江陵所有的百姓来陪葬!
当然,这只是他最后的打算,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愿意走这一步。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感染瘟疫那些人很清楚如果自己冲不出去,也绝对没有可能再回山上,
一个个都拼死搏斗,再加上那些士兵害怕感染瘟疫,竟是宁愿让出路来也不愿意跟他们正面冲突,如此,四个方向的红莲教教众都很顺利地冲下了山。
下山后,其他人按照之前的计划继续行动,但有一小队人却是个例外,这十几个人个个武功高强,由陈秀成亲自带领,其目的就是潜进清宁府,刺杀冷元勋。
如果冷元勋死了,江陵一带又出了新乱子,那朝廷派来的部队必定军心不稳,那时候,他再从江陵河上游将自己精心操练的水军调配出来,将朝廷军主力引到他们并不擅长的水上,一定能够一举击溃敌人,从此之后,江陵一带就彻底是他陈秀成的天下了。
要说刺杀之举可一不可再?
是啊,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可能蠢到这种程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用两个相同的招数,然而正因如此,才让这一招的胜算变得比以往大很多。
胜利险中求。
且说他们骑上事先准备好的快马,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到达清宁城外,对他们而言,区区城墙根本算不得什么,借着夜幕的遮掩很快就翻了过去,这一点陈秀成并没有觉得奇怪,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了,因为他们进清宁府衙也同样顺利,宛若进无人之境。
不对劲。
多年来刀尖舔血的日子让他对危险有着很强烈的直觉,下意识地做了撤退的手势。
然而再也来不及。
刚刚还寂静一片的府衙就在他下令撤退那一刻变得灯火通明,他看不到弓箭手埋伏在那里,却清楚地看到弓箭向雨点儿般朝他们射过来,除了早有准备的陈秀城,其他人纵然武功很高,也难以从密密麻麻的箭雨中逃脱,惨叫声此起彼伏。
“冷元勋,你好狡诈的心思!”
“跟陈教主放瘟疫病患下山的行为比起来,本世子望尘莫及。”在红莲教其他人尽数死在箭雨下之后,原本昏暗的院落变得灯火通明,陈秀城顺着声音望去,冷元勋正端坐在正屋前的梨花木椅子上,徐徐品着茶。
显然他早早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等请君入瓮。
功败垂成。
不,他绝不能就这么死了,一定会有办法逃脱。
见陈秀城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房顶的方向,冷元勋淡淡笑道:“陈教主这么聪明的人,应该不会想着以一己之力跟两百名弓箭手一较高下吧,好吧,就算你运气好逃出了清宁城,没有马,你又如何回你的山寨去?难不成用轻功?”
马,早在陈秀城等人潜进城的时候,就被清扬派到城外的人牵走了。
冷元勋虽然从未见过陈秀城,但从他短短一年多时间就把红莲教做到如此强大的地步,不难推测出这是一个难缠的对手,所以他围而不打,只逼对方出手。
高手之间的较量,谁先出招就等于先漏了破绽。
陈秀城认为哀兵必胜,所以他放手一搏,可惜他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哀兵之所以能胜,是因为遇到了骄兵,而他面前这个男人,很明显不是。
然而,陈秀城也不是轻易认输之人。
他是敌不过数量庞大的弓箭手,但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抓住冷元勋,他就有放手一搏的资本。
如此想着,陈秀城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随手将紧握的长刀扔到地上,淡然笑道:“冷世子这一招釜底抽薪的确够绝,但可惜的是……这并不是陈某最后的底牌。”
“陈帮主统领红莲教多年,自然不会只有一张底牌。”冷元勋缓缓搁下茶盏,似笑非笑道:“但无论有多少依仗,自身性命都是最重要的,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成王败寇,我既被你抓住,也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时迟那时快,“便”字还未落下,手上已没有任何武器的陈秀城突然抬了抬手臂,紧接着几只锋利的袖箭直直朝冷元勋所在的方向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