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撸撸一只猫2025-09-17 16:265,563

啧啧摇头惋惜时,圭晓希又忍不住阴暗的猜想起慧明大师的用意。如此一个玉人儿做了化生寺的住持,那些痴怨的女子怕不把化生寺的门槛给踩塌了才怪,很快,化生寺就会成为长安城第一大富豪之地了吧?看来这慧明大师还是颇有头脑的啊。

“圭捕头!”近前,萧石逸抱拳为礼,面上依旧沉静无波,对于她的到来毫不惊讶。

咬唇一笑,圭晓希姿势未变,仰头看他,好不闪躲地直视他双眼,说出自己的来意:“关于慧明大师圆寂的案子,我听说了一些谣言,特来找公子证实一下。”

“既需当面证实,则说明并非空穴来风之谣言。圭捕头有任何疑虑都请直问无妨。”连眼眸都未闪一下,萧石逸回的不卑不亢,说着侧身,请晓希进府,“萧某定知无不言。”

“如此甚好。”圭晓希含笑点头,也不谦让,抬脚进府。

自打在这长安府衙任职,这还是她首次踏进这长安首富之家。只见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花树盆栽,豪奢尽现,却并不显低俗暴富之感。尤其是那穿院而过的拱桥,小巧玲珑,桥下流水淙淙,盛夏之日鸟雀纷飞,犹如身处郊外野林,让人心旷神怡。庭院中丫鬟仆役往来穿梭,见得他们,含笑问候,神情自在和顺,丝毫没有主仆之分。

看来他在这萧府中,人品口碑皆好。若非本性如此,即是掩藏太深。这萧石逸,该是哪一种呢?不露声色的,圭晓希含笑打量着周遭景物。

“这些都出自夫人手笔。”见她目光多在景观之处流连,萧石逸轻声解释。

微一挑眉,圭晓希转头看他,毫不掩饰自己眸中的讶异,“听说夫人乃是名门闺秀,京城大户千金,这品位与修养,果非我等俗人可比。”

萧石逸面上依旧没有变化,只是直视着她的目光,眸光沉沉,似在揣测她说此话的意图,却又好像没听见她说的是什么,眉头微微皱起。

晓希亦不催促,就这么微笑着与他对视,等待着他的回答,同时也在心里揣摩着他的心思。

直到一道柔和中略带威严的嗓音响起,打断两人的较量:

“这位姑娘是?”

3、

这来的就是萧府的当家女主人。她中等个头,略显福态,一袭金线挑绣牡丹花样的暗红长袍,鬓间斜插一支金步摇,雍容华贵,面容和蔼,双眸却略显锐利,气韵内敛。目光扫过处,所有丫鬟仆役恭敬垂手而立,顿时不敢再有丝毫放肆。

“夫人!”萧石逸亦垂眸行礼,“这位姑娘是官府衙门的捕头,来调查家师圆寂一案。打扰到夫人,还请见谅。”

心中讶异萧石逸的礼数周到,但圭晓希还是点头致意,“在下圭晓希,夫人安好。”

萧夫人点头回礼,目光自圭晓希面上一扫而过,定在萧石逸脸上,淡然道:“萧家乃本分之家,本不该与江湖之人、官府衙门扯上任何关系,奈何石逸这孩子少时体弱,若非慧明大师,恐怕早已夭折。如今慧明大师不幸,石逸你要好好配合圭捕头查出原因,以慰大师在天之灵。奴家还有事,先失陪了。”说着,也不看他,福态的脸上闪过一抹让人无法忽略的鄙夷与厌烦,倨傲的离去。

“是,夫人慢走!”萧石逸依旧维持原状,恭敬作答。

圭晓希却大咧咧的咧嘴一笑,毫不掩饰眸子中的讶异与叹服。简简单单一席话透露了太多的信息,也让她心里对于慧明大师的圆寂生出更多的疑惑。若换了其他捕头,说不定马上就将这疑凶矛头指向了一旁的萧石逸。

这个萧夫人,可真不简单啊。

“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很辛苦吧?”待那雍容的身影走远,圭晓希漫不经心的说道。说时目光又移向满园的园林假山,想要忽略掉满心里突然涌上来的酸涩。

身旁陡然沉默,似乎连呼吸也突然屏住了。半晌之后才传来萧石逸低沉却好听的嗓音:“习惯了。”他的声音平静,没有怨怼,没有不甘,只是沉静的。

习惯了。简单的三个字,透露出的只是心底最平实不过的想法,与他外表的俊逸和冷沉完全相反。这样的萧石逸,这样的萧石逸……

晓希心里忍不住就涌上一股疼,钝钝的,如锉刀磨。转头看他,脸容依旧平静,目光依旧深沉,平展的双眉间,她却看到一抹抹不容人发现的脆弱。

“我来的唐突,给你造成麻烦了。”忍不住的,晓希的声音就软了下去。

“自家母过世之后,还未有朋友登门拜访过,是我该觉得荣幸才是。”他微笑,只唇角露出一个笑窝儿,却已让晓希有春风袭来之感,刚因他而起的酸涩与心疼,在这笑中被融化,一时间竟让她移不开目光。

这男人,竟能轻易突破她的心防。圭晓希觉得自己该提高警惕,但心却一直软绵绵的,无法竖起坚硬的墙,忍不住叹口气。

“我来错了。”本以为萧府是他从小生长之地,以她的识人之能,必能从他与众人的相处中看出他本性如何,是否与慧明大师的圆寂有关。但如今,她看到的萧石逸,却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让她生出一股想要逃跑的冲动。

他挑眉,黑沉的眼眸里闪过一抹笑意,冷沉的面容也如冰雪初融般泛发出光彩,“何错之有?在下倒觉得圭姑娘来的很对,排除嫌疑对于捕头来说可是很重要的。”

蹙眉看他,她觉得自己该表现出一些恼怒,但对着那双难得透出亮彩的黑眸,她竟忍不住又笑了,“萧公子聪明如斯,我倒是显得小人了。只是,这其中还是有不少疑惑需解开。”

“法明师叔也该与此事无关。他老人家法度严谨,律己甚严,早已没有了名利之心,与先师情谊深厚,断不会行此不仁不义之事。”说话时,他又恢复了原本冷沉不苟言笑的模样。

心中扼腕,晓希轻叹一声,顺着他的话分析道:“若如此,慧明大师的死因倒更值得深究了。”最能得益的两人均无作案嫌疑的话,那这案子倒颇值得玩味了。

毫无破绽的死亡,没有可怀疑的嫌疑人,必定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圈套。这是圭晓希办案多年的心得。

明了她叹气的原因,他忍不住又露出微笑,却不再说话,只陪着她静静地在萧家宅子里转悠,从容淡定。

圭晓希一路哀叹着进了衙门班房,叹的一帮弟兄都吓掉了下巴,“呼啦”一下全围上来探个究竟。

“头儿,咋了?那萧石逸对你不轨了?”

“瞎说,以头儿的身手和野蛮,十个萧石逸也不是对手,他敢动头儿一根头发试试!”

“呃,莫不是头儿你想对那萧公子无礼,被人给拒绝了?”

“嗯,有可能。那样一个柔弱书生,头儿你竟没得手?”她在他们心目中英明伟岸的形象破灭了啊!

一掌拍过去,圭晓希没好气的斥道:“胡说什么?好好一个浊世佳公子,一会儿被你们说成登徒子,一会儿被你们当做小绵羊,你们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儿重要的事?”

“头儿你的终身大事就是我们目前最重要的事!”

“正事,想点儿正事!”狠狠地再拍一巴掌,圭晓希竟感觉双颊微微发热。这群口没遮拦的兄弟,有时候还真让她无力招架。

“好吧,说说正事。头儿,那萧石逸是否有嫌疑?”说话的正是之前说萧石逸有问题的少年,圭晓希记得他叫张小成,新进衙门没多久,是个机灵的小家伙。所以她出门巡逻、侦查办案时都喜欢带着他。

不答他,晓希目光扫过众兄弟,随口问道:“你们还探听到其他消息没?”

她此话一出,所有人愣怔。班房顿时陷入沉默,半晌之后,猴子才开口:“我查问过小沙弥,他说萧石逸走后慧明大师觉得无困意,决定再读几页经书,所以他打点好云房内的一切,就先行歇息了。次日清晨敲门,云房内无声息,他推开门,发觉慧明大师已圆寂,慌忙报官。这过程我已反复询问数遍,可以确认他并未说谎。”

“哦?那说明萧石逸是没有嫌疑的了。”眼眸微缩,圭晓希以一贯的懒散模样靠坐在太师椅内,状似漫不经心的道,“那法明禅师呢?”

另一个兄弟马上接口道:“我走了一趟化生寺,法明禅师闭关多年,早已不问寺中事务。虽有弟子推举他接任住持之位,但他本人是绝无此心。”嫌疑人二号也可排除。

“仵作检验结果如何?”

“仵作确认应为自然死亡,但奇怪的是,在慧明大师左耳后,有一片皮肤呈现乌黑色,初步判定该是中毒,但毒性扩散区域并不大,该是死后中毒。”

“哦?”挑眉,圭晓希眸中的兴味更浓,咬着唇,侧着头思索的样子既可笑又可爱,“事情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真相很快就会浮出水面了吧?脑中不禁浮现出萧石逸清冷如玉的容颜和那双黑沉的眸。

4、

三更梆子敲响之后,衙门院墙内闪出一道黑色身影,落地后直接往西南方向奔去。随后另一道略微纤细却显得懒散的身影尾随而去,同时另两道黑影启开衙门大门,两人互视一眼,一人往西北义庄方向奔去,一人则分道往另一头的化生寺奔去。

黑影消失在高耸的院墙之后,圭晓希停住脚步,左右打量一下,忍不住皱眉。虽然今夜月不明星不繁,但这门前的两尊石雕麒麟实在是太眼熟了,她今儿个上午才看过。轻叹口气,她腾身跃上围墙,根据记忆,略微辨识方向,径往萧府最偏僻的西北角奔去。

跨进西北院落,一眼望见透窗而出的灯光及窗棂上印出的人影,圭晓希竟先露出了笑容,待发觉,忍不住恼怒地皱眉。不过才见过两次,她对萧石逸,竟已到了看到就会发笑的地步么?

刚靠近窗前,一道急劲的凉风穿过窗纸直袭向她面门。晓希反应极快,探手抓捏暗器的同时,窗户被推开,她与萧石逸顿时隔窗相望。

讪笑着将手中的毛笔递过去,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半夜出现在他房前的行为。而他背光的脸影影绰绰,让她无法确认他的神情及眼眸,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脑袋空档。

“我,我不小心路过……”借口拙劣可笑,她干脆闭嘴,咬唇傻笑,一副任凭处置的随遇而安样。

萧石逸静静地看着她。与一般女子钗环绫罗不同,他每次见她,她都是一身简单的劲装马靴,秀发以简单的木钗固定挽成髻,利落,方便,却更透出几分英气,盖住了女子本该有的柔弱。她随性而不矫情,鹅蛋脸上的笑容有时真诚,有时狡黠,有时精灵,有时——则如此刻般傻气,眼眸更是大咧咧的盯着他看,毫不掩饰眸子中的想法,完全没有闺阁女子的羞涩与矜持。但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却让他一晚上未看进一页经书。

薄唇微抿,他淡定的道:“既然路过,那就进来喝杯茶吧。”

她咬唇一笑,也不等他开门,直接跃窗而入,“那就不客气了。”抬眸见他目光中的无奈,她竟有种快乐窝心的感觉,忍不住更咧开嘴笑。

萧石逸告诉自己要无视她的粗鲁,沏完茶见她正翻看他的经书,淡然道:“习武读经乃多年习惯,即便是回家中居住,也改不了了。”

“你平时不在家中居住吗?”她有些好奇。即便妾室所生,但他好歹是首富之子,加之拜在慧明大师门下,要每日车接人送,也属平常吧。

“家母过世后,若无特殊情况,我一般宿于寺中。”也避免见到一些不愿意见到他的人。

“呃,那你会接住持之位吗?”一想到他剃了光头身穿袈裟,每日里阿弥陀佛的样子,她就觉得滑稽与荒谬。这样一个玉人,就该留在红尘中供众家女子竞相流着口水追逐。所以她一个没忍住,就这么直截了当的问,但问出口,她却发现自己竟是屏息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黑眸自茶杯边缘顿住,缓慢移至她面上,停顿,后轻声道:“你觉得呢?”

“当然是不好啦!”想也未想的,她脱口而出,“你做了和尚,这长安城就少了一个可花痴的男人,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要心碎呢。”慧明老和尚真的是不安好心啊。

“你呢?”他不动声色,轻声接道。

“我当然也会碎……”啦!他眸中突现的笑意与戏谑让她猛一下咬住了舌头,懊恼不已,也难得的显出几分羞涩。

“好啦,我承认我抵挡不住你的美色啦。但慧明老和尚推举你接住持之位是不安好心,我就不信你看不出。”咬唇,她索性豁出去了,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翩翩佳公子,淑女竞求之。不丢人。

心里突然一下子涌上来太多情绪,萧石逸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摇头叹息,但不可否认的,听她如此大胆的表白,他满心里有股压抑不住的喜悦感,却又忍不住生出想要戏弄她的冲动。

“你就不怕我真是凶手?”

“切!”她嗤之以鼻,一口喝掉杯中的茶,斜眸睨他,“你当我捕头白干的吗?看着吧,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他微微一笑,缓慢而优雅的品味着杯中茶,眸子里笑意满满。

圭晓希却没那耐心等他喝完,她抬眸看看夜色,略微衡量了下时辰,一把拉起萧石逸,也不理人家愿意不愿意,就往萧府外掠去。

“收网的时辰该差不多了,得赶紧去了。”

内力暗送,将差点被她打翻的茶杯安置于书桌之上,萧石逸反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也不理她讶然的目光,腾身而起。

望着他挺拔的身影,再看看被他牢牢抓住的手腕,圭晓希忍不住又咬唇笑,如一只偷腥成功的小老鼠,得意而嚣张。

当猴子在义庄抓到前去损毁尸体的萧府护院和张小成时,一切真的真相大白了。大富之家的欲望争夺,可悲而荒谬。萧夫人顾及家族名声,断不允许萧石逸剃度出家,却又不容他留在萧家分走了自家儿子的家财,在闻知慧明大师闭关之事后,遂想出一石二鸟之计,买通了小沙弥暗通消息,预备觑准时机实施嫁祸之计,使萧石逸背上欺师不义之名后再在萧老爷耳旁吹枕边风,将之逐出家门。却不料慧明大师竟真的圆寂,萧夫人亦慌了,不得不买通张小成传递衙门消息,不料却被圭晓希看破,暗里使了个偷龙转凤之计,故意使人说出慧明大师中毒一事,着张小成传递至萧府,萧夫人果派护卫去捣毁尸身,早已埋伏在此的衙门捕快们顿时将他们抓个正着。

“家师果有中毒?”缓步跺回衙门途中,萧石逸问道。

圭晓希答的欢快,“假的。慧明大师就是寿终正寝,你见到的精气神十足乃是回光返照。”嗯,她是神捕,绝不会被他人言语所误导的。而事实证明即如此。

沉默。然后又问,“这些人如何处置?”

“小惩大诫吧,毕竟是萧府之人,也不能让你太难堪,是吧?”

再次沉默,时间稍久,后问:“家师遗体如何……”

未及问完,她已抢答:“已交化生寺火化了。”就在她路过他窗前时,可惜他无缘见恩师最后一眼。但现在是夏天,尸体久放不好啊。

“……圭晓希!”更久沉默之后的猛一声怒吼。

“干吗啦?我就是要彻底断了你做和尚的可能性,不行么?”

“圭晓希!”更大声的吼声,细听,却能听出其中微细的满足与情意。

“走啦,再吼全城的人都被你吵醒了啦!”咬唇咯咯的笑,圭晓希在这一刻表现的彻底没心没肺。

很久之后,长安城里都在说着那个清雅如竹、玉般雅致的萧家公子石逸,与大唐官府捕头圭晓希传奇的感情故事,同时流传着一句让世人感动的告白:

我愿化为石桥,受五百年风吹,雨打,日晒,只愿你从桥上走过。为此,我放弃成佛,只为等待你从桥上踩过的脚步。

萧石逸的痴情深情,使得长安城的姑娘们几乎疯狂。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出门。成亲当日,若不是圭晓希出动衙门所有捕快封道,说不定萧石逸半路就被人劫走了。

很久之后,当萧石逸与圭晓希儿孙满堂后,两人还在争论着这到底是谁误传的。想当初,可是她先看中的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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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马轻易踏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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