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霁在看到黎漫漫的表情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毕竟两个人实在是太像了。
要是这会这边再来一位陌生人,他相信来人绝对会说自家上司跟那个正在聚精会神射箭的少年是父子。
黎漫漫这会心里也有同样的犹疑。
但又想到姜湛的父亲早在十多年前就离开他身边,到底还是暂时把这份疑惑给压在了心里,收回目光看向姜湛的侧脸。
还是一个字,像。
猜测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压下去的。
姜处长只对黎漫漫的打量皱了下眉,目光就全都落在了前方三米远处背对着他的少年身上。
越是看,眉峰就是压得越紧。
他说不出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无疑很想看着这个少年,看了一眼,就还想再看一眼。
林霁顺着自家上司的视线看过去,心跳跟着上了几个节拍,在有外人的情况下他不能喊‘姜处长’,就小声唤了声“领导”。
姜处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林霁忍不住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领导,您还考教属下吗?”
姜处长这才施舍给他一个目光,“等这孩子把箭射完你再过去。”
林霁被自家领导的那一声‘孩子’给惊得大脑空白了一瞬,才机械地点了点头。
黎漫漫这会看着正用她教的办法射箭的姜湛心里也不平静。
连她方才都震惊到差点失礼,她简直不敢想象待会姜湛射完了手边的箭转过身来,看到那位披着灰色大衣的中年男人,会有多震惊。
同是温泉庄的客人,她也做不出把人请出去的事来。
况且她心里还有一个想法在蠢蠢欲动地冒头又冒头。
因为她突然想起来,当初姜爷爷说起姜湛父亲的时候,并没有说人去世了,而是失踪了。
万一,她是说万一,姜湛的父亲并没有死呢。
而是出了什么意外,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回家,或者是受伤失去了记忆。
现在又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位跟姜湛长得很像的中年男人,这人,有没有可能会是姜湛的父亲?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黎漫漫又忍不住偏头悄悄朝门口的位置打量过去。
而越是打量,这个念头就越发明晰几分。
不光是长相,还有站立的姿势,习惯性抿起来的嘴唇,很多小动作,都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就是遗传的原因了吧?
姜处长这会就没办法再忽视另一边时不时悄悄瞄过来的目光了。
坐在他这个位置上,本来就对任何看过来的目光都要比常人敏感得多,哪怕是一些经过专训练的人。
小姑娘那些自以为很隐蔽的打量,其实在他眼里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无所遁形。
虽然小姑娘的目光里也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好奇,但也让他有些不舒服起来。
姜处长从少年身上有些不舍地收回目光,“我有点累了,咱们回去吧。”
林霁一愣,下意识地点点头,“好的,领导。”
姜处长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准备转身离开。
黎漫漫听这人要离开,反射性地看了依旧背对着门口的姜湛一眼。
恰好,姜湛手里的最后一支箭脱手而出,正中一块飞快一动的靶子。
少年颇有些意气风发地转过身,笑容舒朗,“漫漫,我正中靶心了。”
姜处长头转到一半,猛地顿了顿,又缓缓转回来,视线落在正朝小姑娘说话的少年脸上,一向淡漠平静的瞳孔突然有了一丝震动。
姜湛得到黎漫漫的夸奖后,也正好扭头看向后面进来的人。
四目相对,两双极其相似的眼睛正正好对上了。
姜湛几乎是无意识地上前了一步,“你······”
姜处长突然伸手捂住嘴猛地咳了几声。
林霁忙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姜湛也被这几声咳嗽震得回过神,停下脚依旧没能从站在门前的那位中年男人身上收回目光。
他有些理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只觉得看着那人咳嗽地脸都白了的模样,就是一股强烈的担忧猛地袭上心头。
动了动嘴,“咳嗽的时候喝点热水会好一点。”
林霁伸手搀扶住上司的胳膊,抬头朝对面不远站着的少年道了声谢,又语气不掩担忧道:“领导,我扶您回去吃一粒止咳药。”
“咳,嗯,走吧!”
转身离开之前,林霁又忍不住看了还站在原地的少年一眼,这才扶着人离开。
“阿湛。”
黎漫漫见姜湛还在看着门口的方向出神,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
姜湛收回目光,“漫漫。”
“嗯?”
“刚刚那个人,我觉得很面善也很眼熟。”
“还有呢?”
“就觉得挺亲切的。他看起来身体很不好啊,温泉庄里这么暖和,他还裹得这么厚!还有他刚刚咳嗽起来,看起来真要命。”
黎漫漫:“······”
就这?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
还是不一样的。
她自认是了解姜湛的,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陌生人,绝对不对让他说出这么多话来。
而且刚刚他还忍不住关心了那位先生一句。
这在之前从没有发生过。
只是人都走了,她想了想还是把嘴里的话给咽回了肚子里。
射击场外头。
刚刚从里头走出来的两个人正慢慢走在回小院的路上。
在林霁第三次忍不住暗戳戳地偷偷观察自家上司的时候,姜处长终于忍无可忍。
“说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领导,”林霁犹豫了半分钟,咬咬牙,“就咱们方才在射击场里见到的那个少年,您有没有觉得,挺面善的?”
“有。”
只一个字的回答就让林霁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他还等着接下来的话,结果······就没了!
“领导,那除了觉得面善以外呢?”
姜处长脚步顿了下,偏头看了林霁一眼,“挺不错,是个好苗子。”
林霁:“······”
就这?
不过这下他也不敢再问了。
姜处长收回目光,微微眯了下眼睛。
他自然是看到了很多,还感受到了更多。
但是那有怎样。
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和自己现在坐着的位置的处境。
他不能让自己有一丝软肋。
此间山长水远,他只愿那少年像自己今天见到的那样,往后的每一天都像今天这般平安和乐。
再见依旧是陌路人。
**
射击场里。
黎漫漫看出姜湛的兴致有些不高,暂时关了控制靶子移动的机器,“还玩吗?”
姜湛犹豫了下摇摇头,“不怎么想。”
“那就回去,”黎漫漫牵了他的手出门,“回去再泡一会温泉,中午吃过午饭再休息一会,咱们就回去了。等回去我还有礼物送你。”
“好。”
两人一路回到他们的小院,泡了会温泉,等着姜湛去卫生间里冲澡的功夫,黎漫漫打电话叫了份午餐。
谁知道等午餐都送过来了,卫生间里的人还没出来。
黎漫漫又等了两分钟,果断过去敲门。
她刚敲了一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就见姜湛身上的衣服穿得好好的,连头发都已经半干了。
“你在里头做什么呢?这么久不开门也没动静。”
“漫漫,”姜湛脸上这会有些木楞,伸手机械地指了指卫生间里贴着的那面大镜子,“我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位先生面善了。我们俩长得·····”他皱皱眉,艰难地张了张嘴,“长得好像。”
黎漫漫:“······”
黎漫漫面无表情:“你才察觉到?”
“漫漫也是这么觉得的?”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黎漫漫对姜湛的反射弧之长难得感慨了下,“行了,先出来吃饭,这件事咱们吃完饭再说。”
不过这一顿午饭两个人都吃得心不在焉的。
吃过饭,黎漫漫拉着姜湛移步客厅,捡了两个软垫盘腿坐下。
“说吧,你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姜湛顿时有些沉默,良久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从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到现在,心里已经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爷爷说他爸在他小时候就失踪了,失踪不代表死亡。
那位先生跟他长得那么像,会不会就是他那个已经失踪了十多年的父亲。
还有今天的事,等回去后要不要告诉爷爷。
还有,今天只是见了这么一面,他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他。
很多很多的念头都充斥在脑海里,反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好了。
黎漫漫看着姜湛的这个样子有些心疼,开口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阿湛,我的猜测应该跟你一样。爷爷说过姜叔叔他只是失踪,我也不觉得这世上有这么相像却毫无关系的两个人,而且在射击场的时候,我也有小心观察过,那位先生的一些不经意间的小动作,我也在你身上发现过。阿湛,”对上姜湛越来越亮的眼睛,黎漫漫抿抿唇说出自己的最终猜测,“我觉得那个人,很可能真的是你父亲。”
姜湛放在茶几上的手忍不住激动地握成了拳头。
但很快又松了松。
“可他也看到了我的脸了,却什么都没说直接就走了。而且,他也不像是认出我的模样,我······”
黎漫漫把他的话给接下来,“所以我有一个猜测,就是姜叔叔他之所以离开后这么些年都没有回家,会不会是受伤或者生病导致失忆了,所以才不知道自己还有个父亲和儿子,那么方才在射击场里他没认出你也就有解释了。”
姜湛听着忍不住点点头,确实是有这个可能。
而且那人他还是亲眼所见,病的很重。
想到这,姜湛心里又忍不住生出了些担忧。
“漫漫,你说等回家了,我要不要把这事告诉爷爷?”
“要,”黎漫漫这次果断给出了意见,“你把今天遇到那位先生的事原原本本跟爷爷说一遍。老人家吃过的盐比咱们吃过的米都多,咱们在这一筹莫展的,说不定说给爷爷听了就能有新思路了呢。”
“嗯。”姜湛抿嘴点点头。
要是那位先生真是他那位失踪了好些年的父亲,爷爷他估计也会很开心的。
他······也会很高兴。
哪怕是一个病恹恹的父亲,但至少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活生生的。
**
黎漫漫看着终于放松下心情睡着的姜湛,伸手抚了抚他的眉毛。
其实她还有个发现没有跟姜湛说。
那位疑似是姜湛父亲的先生,恐怕身份并不简单。
一来,这个温泉庄招待的人本就是非富即贵,就连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说起来还是沾了秦朗的光。
秦朗的家世在她认亲之后,也算是有了一个明确的认知。
在这京城中,不说一流,也在二流的顶层了。
再加上他身侧跟着的那位下属。
才是个身手真的厉害的。
被这么一位下属随身服侍,那位先生的地位只会更高。
第三,当然还是那位先生本身的气势。
哪怕裹着一声厚衣服一副病弱之态,但那人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深潭。危险含而不露。锋芒尽敛也只是敛起来了,锋芒还在。
而这样一个可能失忆,地位不低,看起来英俊儒雅的中年男人,会不会早在这些年里,又另娶了妻子,有了别的孩子?
黎漫漫知道自己的想法很不好,但她想到了也不会去否认。
不过这份猜测她不准备说出来,压在心底的好。
毕竟以她的身份,怎么说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还是交给姜爷爷这位长辈去处理的好。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通,黎漫漫也有些撑不住睡衣,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在距离他们这个校园仅有五百米的另一处小院里,男人收拾好行装,已经带着下属悄悄出了温泉庄的后门。
后门处早早就等着一辆纯黑色适合山地驾驶的吉普车,车旁一个被晒得浑身黝黑的男人等在那。
“老板。”
上了车,姜处长把脖子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围巾给摘下来,“秦武。”
前面驾驶座正专门把车开得平稳再平稳的男人看了眼后视镜,“老板有什么吩咐?”
“查查这两天温泉庄的住客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