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景同第二天一早带了一双黑眼圈去了社里。
在大办公室看见正站着办公桌前的何修,两人对视一眼。
“何修,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说话的声音难得有些沙哑。
何修心知总编叫他十有八九就是因为昨天那篇稿子,忙胡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办公桌,颠颠追过去了。
他进去的时候师景同正在泡茶,还是浓茶。
何修就在边上静静看他泡了一大杯浓茶,又递了一杯清茶过来,忙双手接过来。
结合那一大杯浓茶和总编脸上的黑眼圈,何修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猜到了什么。
为了求证,他大着胆子问道:“总编,您昨晚不会是看那篇稿子看得熬夜了吧?”
师景同刚喝了一口浓茶,浓烈的苦味勉强压下了一丝倦意,笑骂一声:“你这小子可是害苦我了。”
岂止是熬夜,他昨晚用了两个小时看完整篇稿子,又忍不住回头翻了一遍,关灯后本想睡觉,但脑海里还是忍不住浮现方才的稿子里描绘的那些三十年后的场景,心神都太过激荡之下哪里还能睡得着。直到快到天明,身体才终于支撑不住,浅眯了一会。
他都多少年没有熬夜了,就因为那篇仅仅八万字的小说破了例。
何修被骂反而眼前一亮,往前凑了凑,“总编,您也觉得那篇小说写得不错?”
师景同点点头,“构思新奇,对未来的那些畅想也足够吸引人,而且这个漫漫长风的文笔也不错。只不过,我担心的是,陈副总编那边怕是会反对。”
何修也知道为什么。
那位陈副总编的风格一向求稳,《故事会》上的小说连载那一块,也多是推荐的关于历史和纪实的小说,像是这种通篇都只是对未来的畅想,想来在陈副总编那得到的评语应该是不切实际,胡写一通。
“先拿给他看看吧。”
何修点点头,喝完了杯子里的茶后,就拿了稿子敲响了对面的办公室。
里面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传出来,“进来。”
何修推门进去。
陈坚这会正跟人打电话,这电话是社里一个老牌签约作者的家属打来的。
“陈副编,我们这边也是没办法,老刘这会人还没醒呢,这稿子肯定得断一段时间了。”
陈坚揉了揉眉心,“人活着就好,让老刘好好养伤吧,稿子的事先放着。”
挂断了电话,他抬头看向何修,因为方才那一通电话,语气多少有点烦躁,“找我什么事?”
“副总编,我这里有一篇稿子得麻烦您看看。”
“行,先拿过来吧。”
何修把稿子递过去,陈坚看了看,“这是连载的小说,几万字?”
“八万。”
从办公室里的出来后,何修坐回办公桌上,就已经做好待会就被陈副总编叫过去训一顿的准备了。
哪知左等右等,两个小时就这么悠悠过去了。陈修他自己在座位上飞快看今天寄过来的稿件,也不纠结待会陈副总编把他叫过来会怎么说他了。
太忙了!
直到到了中午饭点,挂着‘副总编办公室’门牌的门才被人从里面打开,陈坚急火火地出来,直接敲响了对面办公室的门。
师景同打开门看见陈坚,又看见他手里的稿子就知道他的来意了,把人让进来坐下后,就直截了当地问道:“陈副编觉得这篇《一梦三十年》写得怎么样?够不够格上刊?”
陈坚直接来了两个四字评语:“胡编一气,异想天开。”
师景同半点不意外。
因为他刚看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但怎么说呢,这篇小说就是有一种能让人忍不住上头的魔力。
看了还想看,看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给代入其中,忍不住去畅想祖国三十年后,是不是真的能这么发达,这么强大。
看完之后仍旧心神激荡久久没办法平息。
“不瞒陈副编,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师景同看着面前陈坚虽然批评但眼里还激动着的模样,也有了劝服他的把握,“不过我觉得这篇《一梦三十年》也有上刊的理由。咱们在社里,也算是消息最灵通的那一批人了,想来您也很清楚,祖国现在也在谋求发展,说不定没过多久,高考也会随之恢复,高考恢复后,人才也会跟着陆续涌现。咱们现在觉得这个《一梦三十年》里面的情景有点异想天开了,但若是能在将来真的实现呢?或许,看到这篇小说的人还能跟里面的主人公一样,对自己有所激励,心生学成本事好报效祖国的心愿。”
陈坚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反驳,但他这会还能体会到方才看着这篇小说的心情。
那时候他的确有这么一种冲动,想要把小说里描绘的一切变成现实。
不得不说光凭这一点,《一梦三十年》的立意点就是奋发向上,鼓励人为未来拼搏奋斗的。
又想到方才的那通电话,“算了,先上刊一期试试吧,看看后续反响如何,再考虑要不要接着上。”
“也好,”师景同点点头,虽然他私心里并不担心这篇小说的反响不好,但这会还是顺着陈坚来,“那我这就交代下去。这一期的小说连载栏目就放这个《一梦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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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伤学习的时间过得飞快,在黎漫漫翻完了高中物理课本后,总算能不用拐杖也能在院子里走动走动了。
不过想要全好,怕是还有的熬。
这段时间姜湛也隔几天来上一趟,每次过来都会带一些他自制的药膏。
林婆婆在见到药膏的效果后,对待这个来了好几次的俊小伙也越来越慈祥。
于康宁自从那次来送药膏又被毫不留情拒绝后,就再也没来过,看着应该是放弃了。
黎漫漫乐得清静。
她现在着急的还是自己稿子的事。
眼看着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那边还一点音都没有。
她现在都已经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信在半路被邮差不小心给丢了。或者是没能得到编辑的青睐,毕竟她这个题材,以往还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这也算开了一个‘穿越’的先河,不过现在怕是这个先河还没出来就被迫夭折了。
林婆婆从正屋出来,就见黎漫漫又站在大门外边朝村口的方向张望,“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天天天都去门口,也不知道等什么。”
韩静珊这会正好在井台边洗衣裳,闻言扭头也跟着看向门外。
就见黎漫漫踮着一只脚,正朝村口的方向看得认真。
活脱脱跟这个望那啥石似的。
“不知道哇,要不我去问问吧。”
“算了,她既然没说,咱们也别去问了。不过她要是站得久了,你过去提醒她一声。”
韩静珊点点头,之后洗衣服的时候就时不时回头朝门外看一眼。
往尚海文学社投稿的事黎漫漫没跟林婆婆和韩静珊说,并非是不小心给忘了,而是不好意思。
这寄过去的稿子要是被采纳了还好,皆大欢喜。这要是没被采纳,她到时候就真的不好意思了。
她,黎漫漫,也是有好胜心的。
眼看着头顶的日头越来越热,黎漫漫想着今天怕是也没什么来信了,转身准备回屋躺着。
谁知她刚慢吞吞地走回院子里,正准备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就听见院子外头一阵自行车车铃的响声,“是黎漫漫家吗,有你的信。”
黎漫漫第一次发现自行车车铃的声音居然是这么悦耳。
正在洗衣服的韩静珊也愣了下,抬头朝黎漫漫看过去。
见她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忙着往外走,忙往身上抹了抹水,“我去给你拿。”
“等等,”黎漫漫把韩静珊给叫住,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弯了弯,“这么有历史意义的时刻,一定得我亲自去。珊珊你扶我一下。”
韩静珊:“······”不就收个信,还要有历史意义,至于吗?
不过想是这么想,见黎漫漫这会一脸激动又开心的模样,她还是脚下一拐,过来扶着了。
走到大门外边,黎漫漫看向邮差,“你好同志,我就是黎漫漫。”
那邮差看见出来的黎漫漫还愣了下,随后忙把手里的信封给递过来,“你好,黎同志,这是你的信,从尚海寄过来的。还得麻烦你签个字。”
签完了字,接过信封,摸到里面有一本书的形状后,黎漫漫差点尖叫出声。
好在顾及着形象给压下去了。
等回到房间,她还特意找了见到,,沿着信封边缘小心剪开,首先看到的就是一本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最新一期的《故事会》。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用细毛笔手写的信。
她这会也来不及出去洗洗手,难得用衣角擦了擦手心里的汗,这才把信给打开。
“尊敬的漫漫长风作者,您的《一梦三十年》在下已拜读······现已确定刊登于《故事会》八月刊内,内附稿费请查收。欢迎您的踊跃来稿。”
黎漫漫摸着砰砰直跳的小心心,看向最下角的落款。
“尚海文学社,总编,师景同,一九七六年八月十二日。”
居然还是文学社的总编。
黎漫漫面上镇定,内心这会已经土拨鼠连连尖叫了。
伸手到信封里拿最后一样东西。
她的稿费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