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一大早，两人先后起来。
伴着院子外头小孩子们的嘻嘻哈哈笑闹声和鞭炮声，黎漫漫和韩静珊简单吃了点包子米粥，接着开始熬面糊，准备贴春联。
“这是大门上的，这是正屋的，侧屋上的，还有院子里的，”黎漫漫在一旁搅了搅刚刚熬好的面糊散热，抬头看正认真选春联的韩静珊，“都选好了吗？”
“好了好了。”
“那就从大门开始贴，走吧。”
打开大门，黎漫漫就见邻居家也在贴对联，先打了声招呼，“大婶大叔，过年好！”
“过年好过年好。”
贴好了对联，又要准备包晚上要吃的饺子。
猪肉剁成沫，香菇木耳泡发切碎，盐加胡椒粉提味，再淋上一些香油，和面擀皮开始包之前，韩静珊拿了几个洗得干干净净的硬币进来，“漫漫，把硬币也抱起来吧，看咱们俩谁能吃得着。”
黎漫漫把硬币给接过来，检查了下洗得足够干净后，才点点头表示答应，“包吧。”不过她觉得，总共两人份的饺子，这么六七枚硬币，她们俩总能吃到的。
不过见韩静珊这么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她也别扫兴了。
“我听得啊，江河镇这边的习俗是饺子哪家下锅得早就代表来年越好，”又吃了一顿简简单单的午饭后，韩静珊开始把自己打听到的这边的习惯跟黎漫漫说了一遍，“饺子下锅的时候还要放一挂鞭炮。”
黎漫漫上辈子在镇上生活了快二十年，哪能不知道这些习俗，这会只耐心地听韩静珊说，时不时嗯一声。
韩静珊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好一会才有凑过来，一脸小心翼翼地问道：“漫漫，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
“嗯？”
“我觉得你家里应该也给你寄东西来了，只不过可能路上给耽搁了才没能在过年前到，可能过年后就送到了呢。”
“你想什么呢，”黎漫漫啼笑皆非，“我没事，并没有因为这个难过，而且，我一早就知道家里不会给我寄东西的，没有期待哪来的失望。”
她只是有点怅然罢了。
上辈子她一直没有结婚，每年过年都会回家跟父母还有弟弟弟妹小侄女一起过，现在就她跟韩静珊孤零零两个人，听着外头热热闹闹，心里头难免有点不是滋味。
韩静珊听完黎漫漫的话沉默了一会，“漫漫，你家里······”
她现在才突然回想起来，从漫漫来到这里，好像一次都没有收到过家里面寄来的东西，哪怕是一封信，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家里的人。
漫漫自己也是，也没有给家里写过信。家人之间就跟彻底断了联系似的。
这么一想，漫漫的家庭处境好像比她还不如。
她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虽然也不怎么重视她，她对女儿和妹妹的疼爱还是有的，这半年也寄了好几回的信和钱票。
反观漫漫现在有的，全都是她自己一点点挣得。
“跟你差不多，我是兄弟姐都有，就差没有妹妹了，估计他们也都是太忙了。”
韩静珊忙点点头，“应该就是这样。”
“没事，”黎漫漫笑着拍拍韩静珊脑袋，“我不难过。”
她跟原身的家庭也就相处了那么短短一天时间，虽说她也有原身的记忆，但也仅仅是记忆，感情还是自己的，她还真的没有办法把原身的亲人看作是自己的亲人。
就连这辈子还是小孩子的她妈和她爸，她也仅仅是看做自己另一个时空的父母，这对父母哪怕跟她上辈子一样结婚，生下来的孩子也不会是她。
真正能被她当成亲人的，只有上辈子的父母和弟弟妹妹，别的人谁也不是她的亲人。
所以她是真不难过。
“外头已经有放鞭炮的了，”黎漫漫说着起身，“走走走，咱们还没烧水呢。”
看出黎漫漫是真的不伤心，韩静珊既心疼又有点放松，特意表现得欢快很多，“待会下饺子的时候我来放鞭炮。”
“我本来也没打算放。”她上辈子加这辈子，都只敢放下小孩子放的那种烟花，摔个土炮，当鞭炮这事还是找别人吧。
烧好了半锅水，黎漫漫在雾气袅袅中下饺子，韩静珊拿着一根点着的香跑出去，很快院子里就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炸响声。
伴随着炸响声，韩静珊缩着脖子捂着耳朵跑进屋，“没想到这么响。”
黎漫漫指指灶台前面的小凳子，“行了，坐下接着烧火吧。”
饺子煮好，第一碗饺子要上供给老天爷，接着才是她们吃的。
黎漫漫调好半碗蒜醋汁，出来的时候就见韩静珊已经悄悄吃上了。
“味道怎么样？”
她这冷不防出声，韩静珊下意识咬了下刚吹凉放嘴里的饺子，两人就听着一声清脆的“咯嘣”！
韩静珊忍不住惨叫一声。
苦着脸抬头，“我吃了个带硬币的，崩着牙了。”
黎漫漫看着她的苦瓜脸，终于没能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韩静珊见黎漫漫终于开怀起来，吐出嘴里的硬币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边其乐融融，远在千里之外的黎家大过年的却是狠狠兵荒马乱了一番。
黎父黎明和是铁路工人，一年时间里回家有限，除了偶尔放个假，也就过年的时候能回几天家。是以跟家里的子女都不怎么亲。
在加上他在单位沉默寡言惯了，整天绷着一张脸，家里的孩子也都有点怕他这个父亲。
自从他过年前两天回到家，家里的气氛就有点僵硬。
原因就是他什么都不知情呢，回到家才知道二女儿被妻子给送去下乡了。
明明大女儿年纪更大点，偏偏是小女儿下乡，回家当天，黎明和就跟殷翠梅吵了一架。
黎婷婷这下子就更不愿意在家里待着了。
早上太阳晒屁股爬起来，找点吃的溜出家门，直到差不多天黑才回来。
有时候身上还沾着酒味。
问去哪了，就说跟朋友在一起。
殷翠梅还记挂着她那个未来的厂长家的公子女婿，每次黎明和问起来，就帮忙遮掩上几句。
她很清楚自己丈夫是个什么德行，要是知道闺女还没结婚就跟男方混在一起天天不着家，说不定能直接出手打算大女儿的腿。
事情就出在年夜饭上。
跟江河镇那边的年夜饭只煮上一锅饺子不同，他们这边的年夜饭是要坐上一大桌寓意好的菜，全家人齐齐整整的聚在一起，边吃边聊天。
这天黎婷婷没敢跟前两天一样天天出门到处耍，不过就算在家她也懒得帮家里干活，坚决不靠近厨房的门。
黎远洋和林秀两口子带着闺女过来，黎婷婷就把小侄女给抱过来，美其名曰帮忙看孩子。
林秀对这个大姑子也是真的无语了，挽起袖子进厨房帮忙。
黎明和带着两个儿子说话，黎婷婷把小侄女带到自己屋，放到床上就不管了。自己翻出来藏在床底下的零食关上门开吃。
等到年夜饭做好了，外头招呼着吃饭，她才擦擦嘴把人给抱出去，往桌子前面一坐。
林秀握着一把筷子出来，就见大姑子把她闺女刚在一旁的凳子上摇摇晃晃坐着，自己正偷偷伸手捏了一块红烧肉放嘴里，胸口顿时梗了一口气。
越是这个时候，她就越是怀念安安静静勤快懂事的小姑子，当初下乡怎么就不是这位去的呢！
等一家都上了饭桌，等着家里的男主人黎明和夹了第一筷子菜，黎婷婷捏着筷子连夹了好几块红烧肉到自己碗里，直把其他人看得脸黑了又黑。
这下就连殷翠梅也拉了一张脸。
“这红烧鱼······”吃完了红烧肉，黎婷婷又把目光放到了另一道硬菜红烧鱼上，伸筷子直接夹了一大筷子鱼肉，放到嘴边刚准备吃，突然就感觉到一阵反胃。
“啪嗒！”
筷子上的鱼肉掉到碗里，黎婷婷一歪头，哗啦啦吐了一地。
吃年夜饭之前她本来就吃了不少零食，刚才又吃了好几块红烧肉，这下全给吐出来了。
林秀就坐她旁边，看了眼地上那一滩，再看看被溅到的裤子和鞋，脸一青也差点跟着吐了。
突然来这么一出，在场还有谁能有胃口，这年夜饭是彻底吃不成了。
林秀忍着恶心给还在干呕个不停的黎婷婷倒了杯水，又忍着恶心扫把地上的秽物给扫了，眼角余光瞥见黎婷婷吐得有些发白的脸，又看到她碗里那块还没来得及吃的红烧鱼肉，心里一突。
她是知道黎婷婷在外头跟一位糕点厂厂长的儿子走得挺近的，婆婆也说过将来会有个有钱女婿的话，现在再看黎婷婷这反应难不成······
殷翠梅这会正在拍大女儿的背，“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就吐了，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吗？”
黎婷婷捂着嘴摇摇头，喝了一大口水缓了缓，这才伸手指了指桌子上一盘红烧鱼，“妈，这鱼谁做的，我刚才闻着就反胃。”
殷翠梅忙夹了一块放鼻子前面闻了闻，“你嫂子做的，这不挺香么？”
黎远洋自然是维护自家老婆的，也跟着夹了一块，闻了闻放嘴里，“香！秀秀手艺好得很，这鱼怎么闻着就反胃了？”
黎明和原本就不待见大女儿，看着她又搅和了这么一顿年夜饭，脸色更黑了，也夹起来一筷子鱼肉尝了尝，朝儿媳妇点点头，“还行。”
眼见桌上众人没有一个闻着鱼觉得腥气反胃的，再看看一向身体很好这会却吐得死去活来的大女儿，殷翠梅一瞬间想到什么，瞳孔猛地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