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和在沙发上直挺挺地坐了许久，最终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老领导特意让他们住在这个饭店里头，本意是让他们一家人惊喜一下，好好团聚一番。
但出了婷婷又交男朋友这么个事，他们带着妞妞要是再过去见面，那就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
殷翠梅见着自家老头子点头，看了虚掩着的卧室门一眼，脸上又漫上一层愁色，“老头子，你说婷婷她要真和现在这个男朋友结婚，妞妞可怎么办？”
“咱们现在还能帮忙照顾着，等照顾不动了，还是得把妞妞送到婷婷这来，婷婷是妞妞的亲妈，不会不管妞妞的。至于她那个男朋友，应该不会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
“那要真容不下呢？”
“那咱们就努力活到妞妞成年，给她备一份嫁妆。还有远洋和远志两个舅舅照看着，再不济，漫漫那边看在这十多年的感情上，也能对妞妞照顾一二。只要妞妞这孩子别跟她妈一个性子就行。”
殷翠梅听着止不住地点头，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忍不住撇了撇嘴，但到底是没能反驳。
“行了就这么着吧，”黎明和说着打了个哈欠起身，“进屋休息会吧。待会吃了晚饭早点睡，明天还有大事要办。”
殷翠梅点点头也跟着站起来。
另一边，京城黎家。
宗医生刚刚为黎家老夫人检查好身体，黎卿云就回来了。
崔红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走进来的大儿子，“今个下班怎么这么早？”
“工作不忙，就提前了会下班，”黎卿云边回边扭头看向宗医生，“宗医生，我妈身体怎么样？”
“老夫人这段时间调养得很好，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宗医生说着收拾好药箱，转身准备离开。
黎卿云看他动作，“正巧我爸他待会也回来了，还请宗医生到旁边的小厅里稍事休息，待会再给我爸也检查检查身体。”
宗医生闻言步伐一顿，点点头，“也好。”
等人去了小厅，黎卿云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表，“妈。”
崔红英倒了杯凉茶递给脸上有些冒汗的大儿子，“怎么了？”
黎卿云接过茶杯，深吸了一口气，“儿子有件事想跟您说。其实，爸他这次出门，并不是因为工作上的事。”
崔红英听完后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反而依旧是一脸平静，“我早就看出来你们父子俩有事瞒着我，现在这是准备坦白了？”
黎卿云刚刚喝了一口凉茶，闻言差点呛到嗓子眼。
崔红英看他这样轻哼一声，“你们俩，一个是我丈夫，一个是我手把手养大的亲儿子，要换成别人我或许说不上了解，还能不了解你们父子俩。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黎卿云放下杯子揉了揉脸，“妈，我跟爸这次调查的事，是关于二弟的。”
崔红英闻言猛地一怔，放下膝上的手控制不住地颤了颤。
“快说，你们调查出什么来了？”
小儿子和小二媳妇是她这一辈子的痛，她怎么能不紧张。
黎卿云伸手握住崔红英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妈，是好消息。二弟和二弟妹当年失踪的时候，二弟妹在当地生了一个女儿，那孩子被一位刚巧路过的好心人给抱走养大了，爸他这次出门，调查的就是这件事。是真的，那孩子的的确确是二弟和二弟妹的亲身女儿，而且她人现在就在京城。”
崔红英一时愣住，怔忪了好一会，才勉强回过神，死死地反握住大儿子的手，声音急切地问道：“老大，你说我的小孙女还活着，还好好的长大了，现在还在京城？”
黎卿云低头看了眼她娘因为用的力道太大手背上崩起来的青筋，“妈，是真的，我亲眼看见小侄女了。”
“那还等什么，人在哪呢，咱们现在就过去。”
崔红英说着就要起身往外头。
“妈，”黎卿云只好稍稍抬高了声音，换回了她妈过分亢奋的神经，“咱们等我爸回来，他这次带来了小侄女的养父还有养母，也知道小侄女是怎么被收养的。而且咱们也不能贸然上门，小侄女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不是亲生，咱们这么贸然上门恐怕会把小侄女给吓坏了，等明天，咱们跟小侄女的养父母一起过去。”
崔红英这才被劝着又坐了回去。
但陡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她又哪里还能坐得住。
开始止不住地念叨。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她养父姓黎，所以她也姓黎，叫黎漫漫。”
“漫漫，漫漫，”崔红英念了几声小孙女的名字，眼眶也跟着红了，“这名字好听。”
“她现在在京城，是家也在京城吗？”
黎卿云面对自家亲妈止不住地询问，忍不住庆幸自己牢牢记着小侄女的信息，“漫漫养父家里并不在京城，她是高考考到京城来的，现在是京华大学的学生，还是恢复高考第一年的理科状元。”
崔红英面上顿时泛起一抹喜色和骄傲，“小晔他从小就聪明，看来漫漫那孩子是随了他。对了，”她说着又起身，“等认了亲，得让漫漫搬到家里来住，我带人去收拾收拾你弟弟的院子。”
这下黎卿云是拦也拦不住了。
好在刚出了客厅的大门，前头院子的大门口就传来轿车的声响，“是爸回来了。”
崔红英在听丈夫说一说小孙女的成长和给小孙女收拾房间之间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对小孙女这些年的成长经历的好奇占据了上风。
而黎宏骏一进院子，注意到老妻的目光，就知道大儿子已经把找到小孙女的事跟妻子说了。
“小云，你去把家里的人都叫过来。”吩咐完，扶着妻子的手往客厅里走。
崔红英朝他身后看了看，“漫漫那孩子的养父母呢，老大不是说你带他们来京城了吗？”
“我安排他们在饭店住下了。”
崔红英一脸不赞同，“那是咱们的大恩人，怎么能随便安排在饭店住下，家里还有客房呢。”
“我自然也是想过的，只是他们都是普通人，猛地让他们住到咱们家里，我怕他们拘束。”
崔红英想到自家的情况，这才勉强被说服。
扯着人往客厅里走，“快跟我说说，小孙女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你都调查到了什么？”
黎宏骏沉默了一瞬。
他的确是调查出来不少的东西。
黎明和和殷翠梅固然是救了他小孙女的一条命，还把人平安养大了，这是天大的恩情，他不否认。
但在他小孙女的成长过程中，也确实是受到了不少的委屈。
从小帮家里干活，初中差点被辍学，十六岁刚高中毕业就代替本该去下乡的姐姐下乡插队，更甚至下乡的两年时间，两边都没有通过一次信件。
凭着小孙女考上大学后都没有回家过年而是直接来到京城，他敢肯定小孙女对她那对父母心里是有怨的。
但这些，他也犹豫这要不要跟老伴说。
说了，老伴铁定会心疼。
要是在家里，这孩子怎么会吃到这些苦。
思来想去，黎宏骏还是照实说了。
毕竟哪怕他不说，等明天过去，老伴看见小孙女对她那对养父母的态度，肯定也会察觉出来什么。
但他也尽量简单地说了。
崔红英安安静静地听完，脸色有些发沉。
哪怕心里依旧清楚小孙女那对养父母对他们家有大恩，也知道这从外面捡回来的自然是越不过亲生的，但前提是被亏待的那个不是她的小孙女。
所以在对小孙女那对养父母的感激上，崔红英又忍不住多了一层怨。
同时心里也多了一分思量。
原本是实实在在的感激，甚至她想着今后两家可以当很亲密的亲戚来往。
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索性恩情就归恩情吧。
不多会，黎卿云带着妻子郁文芝和放暑假的小女儿黎蓁蓁过来，被早早提醒回娘家一趟的黎卿颜也带着丈夫陈越和儿子陈思明过来了。
家里的人口也简单，人都来齐了，还没坐满一个客厅呢。
众人围着沙发坐下，黎宏骏喝了口水清清嗓子，“今天让你们过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跟你们说。”
他这话落下，阮馨顿时看向了明显知道这件事的丈夫。
黎卿云回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黎卿颜则是直接开口，“爸，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啊？”
黎宏骏看了小女儿一眼，“是关于你二哥的。”
黎卿颜顿时一愣。
“这些年，我们一直都以为你二哥和二嫂失踪，连带他们的孩子也没能保住。可前段时间的时候，老大他偶然碰到了一个小姑娘，容貌跟你二哥二嫂尤其是你二嫂很像，我们爷俩就起意调查了一番。”
黎卿颜听到这里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难不成大哥碰到的那小姑娘就是我二哥的女儿，我小侄女？”
黎宏骏朝小女儿点点头，“当年你二嫂生下那孩子，把她藏在了一个小帐篷里，当时正好有一位好心人路过，把那孩子给捡走抱回家养大了。我是刚从那孩子的养父母家里回来，明天一早，我跟你们妈过去认亲。”
黎卿颜迟疑了下还是忍不住开口，“爸，您确定那孩子真是二哥的女儿吗？”
黎宏骏把从进来后就一直紧紧握在手里的小布包给拿出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小心翼翼地解开，露出里面的东西，“这是你二哥当时失踪时穿的衬衣。”
黎卿颜刚想探头过去看，但这会在场的人谁都没有崔红英的动作快。
等翻到那衬衣袖口里面绣着的麒麟还有衬衣上不曾洗干净的血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娘的小晔啊！”
客厅里一时间彻底沉寂下来。
黎卿云和黎卿颜兄妹俩更是忍不住眼眶一红，黎卿云倒还好些，黎卿颜倒是控制不住地跟着落了泪。
跟从小到大一向严肃的大哥比起来，黎卿颜跟二哥要更亲近一些，感情自然也更深。
当年听说二哥二嫂遇难的消息后，她就消沉了好久，甚至还想跟着一起去二哥二嫂失踪的地方去追查。
现在猛地见着这么一件眼熟的衬衣，哪里还能控制得住。
好一会，崔红英和黎卿颜母女俩的情绪才勉强平复下来。
黎卿颜抹了把脸上的泪，“爸，妈，我想明天跟你们一起去见小侄女。”
黎宏骏看着小女儿哭肿了的眼睛，只好点点头，“行，不过你得先把明天的工作安排好。”
黎卿颜忙点点头。
至于其他人，除了黎蓁蓁和陈思明这两个学生，其他都是有工作的，自然没办法跟着一起过去。
黎卿云开口说道：“明天晚上，咱们凑一起吃个团圆饭。”
这下众人齐齐点了头。
接着又商量好了明天一早几点出发，还有给那孩子带什么礼物，这才开始吃晚饭。
饭店里。
殷翠梅怕带着妞妞下去碰见大女儿，犹豫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决定就在屋里吃。
两人摸索着打了内线电话把晚饭叫到屋子，吃完了之后又商量了会明天见到漫漫后该怎么跟那孩子说这么一件事。
商量完了认亲的事，殷翠梅又忍不住说到大女儿。
“那咱们这趟来京城就不跟婷婷见面了？”
黎明和沉默了一会，“不见了，咱们临走的时候，请人帮忙给她留一封信。好在咱们现在也知道她在哪上班了，以后在用信联系。她现在交了男朋友，咱们要是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尤其是妞妞，怕是要受埋怨。”
殷翠梅也是又气又恨，“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家里说一声，要不然哪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的。留的信里我也得骂她一顿，这个小没良心的！”
黎明和瞥了她一眼，“还不都是你惯的，要不然她性子能这么独，这么大了还只知道顾着自己。”
殷翠梅想都没想就反驳：“你之前年年都在外头，我一个人在家拉拔着四个，还在工厂赚着公子，说我没教好，那你教过吗？”
两人夜谈到最后，不欢而散。
各自回房间躺下后还生着闷气，只觉得刚睡着不久，再睁眼天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