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疯魔
苡澜2023-08-29 15:434,036

  韩愚老老实实地在床榻上“昏迷”了近一个月,身子骨都快散架了。期间冀州牧过来看过两次,大夫人来过三次,杜氏便站在一旁垂首落泪。

  大夫人从十五岁便跟了冀州牧,她娘家是荆州有头有脸的大户,隔房的堂姐便是嫁给荆州牧做了正妻,也正是因为这层层关系,荆州牧才会与冀州牧亲如兄弟,帮他一同拿下冀州。

  大夫人子嗣艰难,这么些年来就只有一个儿子,她也一直坚信,冀州牧就是偏爱妾生子,也不会糊涂到让庶子成为冀州少主。否则,别说她娘家不同意,就连恐怕就连冀州牧和荆州牧之间的感情也要受到影响。

  可谁知道,一场小小的冬猎,竟然就带走了她的儿子!这些个妾生子尚且还能留下一条性命,可她的儿子!却葬身虎口、尸骨无存,再也回不来了!

  大夫人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不止,两边颧骨越发突出,一双眼睛阴沉沉地盯着韩愚。杜氏是个胆小的,虽说自打成亲便和韩愚住在了外头,但每隔几日便会去韩府给大夫人这个嫡母请安,不论受到怎样的冷待,都是一副恭谨老实的模样。

  久而久之,大夫人看她也渐渐顺眼起来。或许也正是因为韩愚夫妇二人对外一贯的老实样子,大夫人并未像整治韩三郎和韩四郎那样狠毒。

  此刻杜氏抹了泪,去外头打了温水,对大夫人哽咽道:“母亲,夫君后背伤势严重,一日得换五六回药,还请母亲见谅……”

  大夫人便站着,冷冷地看杜氏给韩愚翻过身子,解开衣裳,露出被鲜血浸透的白布。

  杜氏边换药边哭,眼泪一颗一颗砸下,尤其是小心翼翼揭开裹缠伤口的白布,看见深深入骨的伤口,她再也绷不住。向来懂事谦顺的杜氏跪倒在大夫人的面前,哭着求她帮忙寻一个医术精湛的大医。

  “母亲、母亲,夫君他一心只想为阿耶和几位兄长分忧,绝无逾越之心,求求母亲,救救夫君吧……夫君这些日子以来出气多进气少,全靠汤药吊着命,母亲,夫君便是有得罪三兄四兄,受此灾难也该够了,求母亲救命。母亲,我们夫妻二人,成亲多年子嗣艰难,若夫君无法醒来,儿媳日后可怎么活啊……”

  杜氏又哭又求,语言混乱,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了大夫人的心坎,她喃喃道:“你们夫妻二人这么些年都一直未有子嗣。”

  韩愚成亲也有两三年,除了杜氏以外,就只有两个侍奉笔墨的婢子。

  大夫人一心只想找到害死自己儿子的罪魁祸首,哪怕韩愚昏迷不醒,大夫人也有理由怀疑他是苦肉计,想趁机洗清嫌疑。但这几回过来,她也仔细观察了这处二进院子,简朴得丝毫不像是一个大族庶子的住处。房内除了几幅画,便没有其他摆设,兴许所有家当加一起,都没有韩四郎的一柄玉如意来得值钱。

  大夫人低头看着杜氏。

  她一连数日照顾韩愚,对外头情形丝毫不了解,整个人憔悴狼狈,都快被刺激成疯妇了。

  “母亲,母亲,求您,看在我这几年用心侍奉的份上,救救夫君,救救夫君。”她甚至口不择言,连儿媳孝顺婆母这点子天经地义的之前都拿出来求情。

  大夫人面无表情,边上的婆子赶忙把杜氏拉开。

  “母亲!”杜氏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叫。

  大夫人看着她走投无路的可怜模样,有那么一瞬间想到自己。大夫人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而杜氏,甚至都没有一儿半女。

  倘若韩愚这回没有醒过来,那她可就成了寡妇。

  年纪轻轻的。

  大夫人虽然对韩愚夫妇二人打消了疑心,但她可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

  凭什么她的儿子尸骨无存,韩愚这些庶子反而能活下来?!

  她不将他们统统都杀了,已是仁慈。怎么可能还会给韩愚寻大医?

  大夫人什么都没说,只冷冷地看了杜氏一眼,便带着人浩浩荡荡转道去了韩四郎那。

  韩三郎和韩四郎一个失去了一条腿,一个变成了内侍一样的存在,等于完全失去了继承权,几乎整日整日地都在府里摔东西打人,性情扭曲得让人害怕。

  大夫人更怀疑韩四郎。

  他仗着是冀州牧最疼爱的儿子,向来嚣张跋扈、为非作歹。此次冬猎死伤惨烈,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韩四郎想要一只从小调教的崽子,这才引来母大虫的发疯报复。

  只看表面的话,可以说其他三人都是因为韩四郎的缘故才惨遭不测。

  尤其是大夫人的儿子。

  尸骨无存啊!

  在这个时代,只有犯下滔天大罪的人才会受此极刑,因为尸骨无存代表着再也没有来生。

  大夫人每每想到此,都恨不得将韩四郎千刀万剐,抽筋剥皮!

  大夫人走后,杜氏又哭了一阵,等外头彻底没人,方才擦了擦眼泪,与床榻上睁开眼睛的韩愚对上目光。

  杜氏有些难为情,脸红起来,低声道:“妾身不得已而为之,夫君勿怪。”

  韩愚看着她,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酸涩不已。

  杜氏也算是出身书香门第,只因为庶女的身份不受重视,否则都轮不上韩愚。

  她向来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如今为了他,硬生生把自己折腾成一个疯妇。

  韩愚在搀扶下坐起来,轻声道:“是我连累了你。”

  杜氏一脸讶异,柔声道:“夫君莫要说这样的话。我们夫妻本就是一体,能为夫君做点什么,妾身很高兴。”

  杜氏说的是心里话。

  韩愚虽是庶子,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从前虽时常在外头吃喝玩乐,可杜氏心里都清楚,那是为了藏拙。更何况,韩愚对她也从未亏待半分,说不纳妾,便不纳妾。

  这在男子之中,已经是不可多得的良人了。

  杜氏已经知足。

  这边夫妻二人难得敞开心扉说说心里话,一派岁月静好。

  另一边,大夫人找不出证据,一时怒火难消无法咽下这口气,后院的那几个妾室又哭哭啼啼,她便直接让人将韩四郎的生母捆了过来。

  当着所有侧室妾室的面,让人割了韩四郎生母的舌头。

  “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欢在家主面前甜言蜜语、挑拨离间?我今日便割了你的舌,看你往后怎么狐媚!”

  大夫人站在庭院之中,眼神阴冷,听着凄惨的叫声,面上甚至流露出一丝心满意足。

  很快她又想到自己的儿子。

  如果不是韩四郎,她的儿子根本不会出事!那是她唯一的骨肉啊!

  大夫人的眼底渗出恨意,她盯着后院每一个女人,就像是毒蛇吐信一般,扭曲又疯狂。

  因为韩大郎尸骨无存,甚至无法下葬,最后只得用几件衣服代替进了祖坟。头七早已过去,但大夫人一日没能抓到真凶,便一日不肯罢休。

  她要求所有妾室,所有庶出子女每日跪在儿子生前所住的院子里,不论刮风下雪,都要跪足一个时辰。

  以此祈祷她儿能有来生。

  除了昏迷不醒的韩愚,其他人,包括被大虫咬断一条腿、废了那玩意儿的韩三郎和韩四郎,一个不落,哪怕伤口并未痊愈,也要跪满这一个月。

  期间,冀州牧一直未出面。

  竟就这样放任大夫人的疯魔之举。

  大郎是他第一个儿子,哪怕天资平庸,令冀州牧失望无比,可嫡长子总归是不一样。冀州牧能理解大夫人的悲痛,更何况,他如今还需要岳家的支持。

  对冀州牧而言,损失了四个儿子固然痛心,可大业更为要紧。他又不是不能生,儿子多的是。

  冀州牧唯一担心的是,在这场冬猎的意外中,有没有荆州牧的手笔。

  倘若没有,为何如此慌张心虚,甚至不顾挽留就匆匆离去。

  可若真是荆州牧所为,他又何必流露出这么多的马脚,让人怀疑?

  ·

  “成了。”

  奚澜烧掉书信,看了一眼外头的大雪,自昨日里就开始下,一直到今日,未曾有片刻停歇。

  韩衣汇报着冀州城内的情况,今年的大雪比往年要大许多,城中百姓被压死无数,更不要说不在主城的百姓,大多居无定所,没有庇护之处,很快就冻死在街头。

  韩衣低声叹道:“往年,冀州牧还会让人施粥,但今年……冀州牧也没有那么多心思在普通百姓身上了。”

  毕竟,冀州牧自己也差点被大虫追上,丧命虎狼山。

  哪里还有心思去管那些贱民。

  韩衣看了一眼奚澜,道:“仆听说,益州那边,名气之大,已经彻底压过冀州。”

  奚澜虽然心里承认裴明时优秀,但嘴上还是道:“都是大兄的功劳。”

  如果不是大兄从旁协助,裴明时哪有那么容易就办成的?

  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

  巧妇难无无米之炊。

  裴明时一个人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就做到这个地步。

  韩衣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又道:“郎君,您怎么知道荆州牧会上钩?”

  奚澜淡淡道:“他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怎么会不怕死?冀州牧可以怀疑是他谋害的自己儿子,难道他就不能揣测冀州牧的险恶用心?”

  韩衣还是不大明白:“可冀州牧和荆州牧也算是连襟,若坐在一起好好说开,恐怕很快就能发现这其中的不对劲。”

  兵行险招,实在令人胆战心惊。

  奚澜抬了抬眼,问:“韩衣,人老了,都会胆小。尤其是位高权重的人,他们的命要比千千万万的百姓还金贵。”

  所以,他们不敢用自己的命去赌那千万分之一的可能。

  哪怕荆州牧觉得,冀州牧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对他下手,他们是同一个岳家,是连襟,情同兄弟。

  可万一呢?

  万一他真的那么做了呢?

  就像是当初,冀州牧杀害上一任冀州牧一样。

  荆州牧也害怕啊。

  加上失去了嫡长子、又损失了好几个庶子,冀州牧都不见得多么伤心欲绝,这样的沉着冷静更让荆州牧心里没底了。

  正常人,就如同大夫人一般,失去了亲生儿子,哪有不崩溃发疯的?

  那可是自己的儿子!亲生骨肉!

  不是什么寻常小猫小狗!

  “韩衣。”奚澜看着窗牖外大雪纷飞,忽地出声。

  “阿烛的及笄礼快要到了。”

  未出阁小娘子的生辰八字、闺名,是不会流出去的。也就是十分亲近的人才会知道。

  奚澜记得梦里,裴明时每年二月里都会给阿烛过生辰。

  一晃也快过去两年半、近三年了。

  也不知道,阿烛是否安好。

  韩衣眨了眨眼,诧异道:“郎君是要回去给秦小娘子过生辰吗?”

  奚澜有些犹豫。

  他自然是想回去的。

  不止想念阿烛,他也想念兄长。

  奚澜这些日子,一直重复做着一个模糊不清的梦。

  他想回去见一见阿烛,说不定就能知道梦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衣迟疑道:“可冀州这边,怕是不太好走。”

  奚澜“嗯”了一声。

  所以还是作罢。

  他这副样子,韩衣又觉得他怪可怜的,“郎君实在想去,就去吧。或是我们偷偷去一趟琅琊,我听说秦小娘子近两年都呆在琅琊青山。”

  奚澜有点心动,道:“不然,我回去看看老师?”

  晏漳:“……”

  滚啊!

  奚澜提前和韩愚知会了一声。

  韩愚很是理解,“晏公无儿无女,只有少池一个学生,自然是要尽孝道的。今年雪下的大,也不知晏公可还安好。到时候,少池多带些东西过去,就当是年礼了。”

  奚澜在人情世故上就欠缺许多,闻言顿了顿,道:“不必带那么多东西。老师不喜欢兴师动众。”

  韩愚道:“少池就带几个人,也招摇不到哪里去。”

  奚澜:“……”

  他其实是想去看看阿烛,顺带给晏漳捎点吃的。

  韩愚叹了口气,道:“阿耶那边,我去说。少池放心,阿耶不会说什么的。”

  做戏做全套,杜氏为了韩愚特意跑去寺庙祈福,果然,没过多久,韩愚竟然睁开了眼。

  如今,韩愚已经成了冀州牧最看重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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