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而有孕这种说辞,一听就是唬人的。偏偏普通百姓还真就相信了。
他们对女帝乃天命之人的身份深信不疑,如今后宫空悬,女帝却感而有孕,这不是仙家术法是什么?
什么?
你说陛下和几位年轻大臣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
谁看见了!站出来!
证据在哪里?
陛下洁身自好,一心为国为民,大元开国虽只有短短两年,许多兴邦之策却已初见成效。尤其是尚书令和中书令,身为朝廷中流砥柱,年少有为,日日辛劳不敢有半分懈怠,只为了替百姓谋福祉。
造谣之人居心何在?!
流言初起,便被百姓们义愤填膺地扼杀在摇篮里。
这些年,但凡裴明时颁下兴邦之策,奚照和阿烛二人便分工进行,替她造势。
君王不需要低调。
尤其在裴明时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有利于百姓的前提下,更应该让大家知道,女帝在位的好处。
普通百姓,尤其是挣扎在最底层只为温饱的那一批人,他们往往愚蠢而盲目,容易被人煽动利用,伤人而不自知。
裴明时无数次兴起过想要大开学堂的念头,她知道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想要一口气吃成个大胖子是不现实的,但仅仅只是面向普通百姓,做到叫绝大多数人都识字的地步,也依旧受到士族阻拦。
朝堂之中,十人有九人是士族子弟,还有一人寒门出身,但祖上也曾阔绰过,只是近些年没落下去。所以,真正从农家子一步一步早上朝堂的是没有的。
谢珺看得很明白,裴明时想要做的事情等同于和所有士族作对,至少在她在世时恐怕不能达成目的。百姓是把双刃剑,用好了便是把趁手的武器,与其叫有心人利用了去,倒不如他们掌控手中。
所以,谢珺是支持奚照做这些事的。
盛京、包括他们最初扎根的益州,都培养了一些戏班子、包括茶楼的说书先生。
上头想要知道什么,有种种手段。
同样,想将消息传出去,也有应对之策。
许多事情,百姓们以为是自己消息灵通,实则不过是上位者故意叫他们知晓。
说白了,大家都是棋子。
所以有时候也能理解那些削尖脑袋往上爬的人。
权势有了,钱财还会少吗?
阿烛撑着脸,瞅着那两箱子金银珠宝:“所以,这到底是哪个财主给你送的贿赂?”
奚澜咬着一根刚从庄子上送来的新鲜胡瓜,纠正道:“人家说这是贺礼。”
贿赂多难听啊。
“什么贺礼?”
奚澜一本正经道:“恭贺我成为中护军的薄礼。”
阿烛“嚯”了一声,指着那两箱子珠光宝气,赞不绝口:“到底是大户人家啊,家底殷实,这点东西还算薄礼呢?那人家有求你什么事儿吗?”
奚澜吃完了胡瓜,边擦手边思索:“我说我连他长什么模样都没有记住,你信吗?”
阿烛点了点头道:“我信。”
那个人真可怜啊~
吃完饭,奚澜问阿烛那两大木箱子的贿赂怎么处理。
阿烛道:“你自己看着办嘛,送到妇幼堂,或者上交国库都行。”
奚澜不乐意了,他累死累活给裴明时当牛做马,凭什么收点“薄礼”还要上交?
“就不能自己留着吗?你难道没有看中的?”
阿烛露出嫌弃的表情,“都是些首饰,谁知道是不是别人戴过的,我才不要。银子什么的我们又不缺,你想留着就留着嘛。”
奚澜只好道:“那还是给大兄处理吧。”
虽说他全部家当加一起,都凑不出这两箱子金银珠宝,但这并不妨碍他看不上这点东西。
陛下赐的官邸,是个两进两出的宅子,想着就他们两个人,平日里伺候的仆婢也不会太多,这处宅子够用了。
奚澜没少在心里腹诽裴明时抠搜,只是嘴上不敢说。
除了韩衣和青露之外,他们就只有两个专门扫洗的下人,甚至都没请庖厨,因为奚澜会做饭,阿烛会烧火。
阿烛每次烧火都不禁感慨他们好会过日子,勤俭持家小能手。
此刻看着仆婢将吃好的碗筷收下去,阿烛忍不住道:“你要是把这点活都干了,你的俸禄还能再省下一笔。”
奚澜嘴角一抽,道:“大可不必,我就不能散值到家直接吃饭吗。”
阿烛道:“我就随口一说,本意是夸你什么都能干啊。你看你,你又多心了不是?”
奚澜反正说不过她,干脆就不说了。
他让韩衣将那两箱子东西搬出去,又瞥了青露一眼。
青露自觉退下。
阿烛问他:“要出去散步吗?”
奚澜从后面抱住她,蹭了蹭她软乎乎、香喷喷的脖颈,小声道:“不走了吧。”
阿烛被他蹭的汗毛竖起,“那回房看书?”
奚澜一本正经道:“早点歇息吧。”
阿烛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语气复杂:“这才酉正时分......”
谁家好人这么早就歇息的?!
奚澜亲了亲她脸颊,道:“明天休沐,我洗衣服。”
阿烛:“......大可不必。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奚澜紧紧箍着她,低哼一声道:“我喜欢洗衣服。”
阿烛偏头瞪他一眼,他那是喜欢洗衣服吗?
奚澜黏糊糊地亲她脸颊,“你不说话,就当你同意啦。”
不是,好好说话不行吗?非要学人撒娇......
阿烛红着脸,道:“行行行,那你要早点起来洗衣服啊。”
奚澜抿嘴笑,道:“我什么时候没有早起洗衣服了。不都是天还没亮......”
阿烛打断道:“好了,我的朋友,你可以住嘴了。”
奚澜道:“都成亲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害羞啊?”
阿烛道:“你脸皮厚,耳根子倒是挺红的。”
奚澜:“......”
说不过,还是做吧。
翌日休沐,阿烛睡到了日上三竿,等醒来的时候,刚好可以去宫里蹭饭吃。
奚澜问:“那我呢?”
阿烛没有官职在身,又是个小娘子,进出宫门倒是没人会说闲话。但要是带上奚澜一起,少不得冒出几句流言蜚语。
阿烛从他手里把袖子抽出来,道:“你自己想办法,家里又不是没有吃的。实在不行,你去大兄那里吃一点嘛。”
奚澜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强调道:“我不是催你啊,是怕你在宫里待太久,别人误会。”
阿烛:“误会什么?误会你的官职,是靠我出卖美色得来的吗?”
奚澜咳了一声,他竟然没想到这个借口,简直可惜了。
阿烛道:“你闲着没事就去大兄处理文书嘛,他一个人多辛苦啊。”
奚澜道:“你会体贴人,你怎么不帮大兄?就知道使唤我......”最后一句说的极小声,想到昨夜荒唐,怕阿烛算账,他又改口。
“我去帮忙,那你要早点回来。我带你出去看灯会。”
“什么灯会?”
“不知道,听同僚说的,反正很热闹。”奚澜道,“你要不要去啊?”
阿烛觉得有点意思,答应了。
入宫之后,阿烛和松雪打了个照面,松雪如今在朝为官,替裴明管钱。
松雪笑道:“阿烛,陛下在等你。”
阿烛看着她身上的官服,夸了一句:“松雪姐姐红光满面的,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呀?”
松雪笑眯眯道:“国库又进了一笔账,陛下正在考虑往哪儿拨钱呢。”
阿烛立马懂了,“那我过去啦。”
松雪道:“去吧。”
阿烛进殿的时候,裴明时还在批折子,冷着一张脸,道:“蠢货……”
剩下的话,在看见阿烛来时,就咽了回去。
裴明时道:“乖乖,过来。”
阿烛好奇道:“有什么趣事吗?”
裴明时啧了一声,那些肮脏事儿倒是不愿意跟阿烛说。
阿烛瞅了一眼奏折,忽然想起什么,很高兴道:“阿姐,有个好消息!奚少池今日收到了贿赂!”
裴明时来了兴致,“收了什么贿赂?”
阿烛道:“整整两大箱子的金银珠宝呢!”
裴明时道:“求他什么事儿?”
阿烛道:“还不知道呢,他连人的脸都没记住。”
裴明时笑道:“这是好事儿,让他收吧,你喜欢什么自己留着。剩下的让他送宫里来。”
阿烛咯咯笑,“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我不喜欢那些东西,我想着妇幼堂那边可以用上,或者直接交给少煦哥哥处理。”
裴明时嗯了一声,“让他处理吧。”
阿烛的目光落在她的腹部,看着平坦一片,她有些忧愁道:“这都三个月了,怎么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呀。”
裴明时好笑道:“三个月,能有什么变化。”
阿烛撑着下巴,“阿姐,为什么不让少煦哥哥怀孕?”
裴明时学着她撑了下脸,道:“他若是怀孕,我让谁干活去?难道从有孕到生产,都让他留在外头吗?”
还不如她自己来。
裴明时偷偷翻了个白眼。
阿烛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腹部,惆怅道:“那还要多久才能生出来啊。”
裴明时道:“早的话,五个月后就出来了。”
“颜娘子知道是男是女吗?”
裴明时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的脸蛋,道:“乖乖知道这世上有种药,可以决定儿女吗?”
阿烛瞪大双眼,用表情来表达自己的震惊。
“什么药?这不是、这不是……”
“有损身体,有伤天和。”裴明时知道她什么意思,“放心吧,阿姐只是想要一个女儿。”
她自己是女儿身登基,自然也希望以后的继承人也是个女子。
否则,她做出的这一切努力,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阿烛问:“一定会是女孩儿吗?”
裴明时道:“必须是。”
她眼中闪过一道光芒,摸了摸阿烛的脑袋,道:“叫少池不用有所顾忌,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收来的贿赂都送到国库。阿姐要养一批战马。”
阿烛懂了。
阿姐又缺钱了。
“没问题!”她保证道,“他们前脚刚送来,我后脚就给阿姐送来。”
裴明时被她逗笑了。
“那要是给他送女人呢?”
“……”阿烛呃了一声,“会吗?”
裴明时道:“会吃醋吗?”
阿烛深沉道:“他要是真的敢收,我就——”
裴明时问:“怎么样?”
阿烛道:“我就跪下求他,让他颜面尽失!”
裴明时忍不住捂脸。
这种办法对付奚澜,可以说是再有用不过了。
奚澜什么都不怕,就怕丢脸。
等用了饭,阿烛又留了一个多时辰,心里还惦记着奚澜说的灯会,跟阿姐说了一声就先走了。
“把披风穿上!”裴明时在后头喊了一声。
下午就开始起风,带着些凉意。
稍不注意就容易着凉。
阿烛在宫女的伺候下穿上披风,高高兴兴的出宫。
“还是小孩子。”颜娘子从旁边走出来,边摇头边道:“三娘,吃药吧。”
裴明时皱着眉,忍着苦意,一口气喝完。
颜娘子看着她,也觉得心疼,叹气道:“三娘这是何苦,原本……不是说好从阿烛他们膝下过继一个吗?”
裴明时瞥她一眼,叹道:“你看他们,像是会要孩子的那种吗?”
颜娘子:“……”好像还真是。
裴明时将碗放回去,道:“倘若是阿烛的孩子,我也不舍得对她严苛。”
颜娘子问:“自己的孩子便舍得吗?”
裴明时淡淡道:“自己的孩子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她生下来便该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
颜娘子哼了一声,道:“只盼着孩子生下来,三娘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裴明时道:“好了,不想听你废话。”
颜娘子冷若冰霜的脸上露出一丝怨气,道:“真该让阿烛看看三娘这副嘴脸。”
裴明时道:“再说就罚俸了啊。”
颜娘子嘴角一抽,算是怕了她了。
另一边,阿烛回到家,正要去找奚澜,就看见青露对两个身姿婀娜的娘子道:“两位娘子还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好,等我家大人出来……”
阿烛一脸茫然:“两位是……?”
青露回头,心里咯噔一声,还未来得及解释,其中一个娘子便柔柔弱弱开口道:“奴是周大人送来伺候奚大人的。”
阿烛:“……”
不是,怎么不继续送金银珠宝了?
破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