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克萨斯州的天很蓝，几个穿着夏装的小孩儿正在某家孤儿院的庭院捉迷藏。
我撑着窗户看那个当鬼的小女孩为了找人拱来拱去，只觉得好笑。
“你想好了吗？”肖晏之递过来一盘取了蒂的草莓，“你舍得抛下他们？”
“他们能在这里安安稳稳的生活就够了，我走了也会有别人照顾他们。”
草莓很甜，我往嘴里多塞了几个，生怕他以吃太多会病情复发为理由把盘子收走，“我想回去，你知道的。”
“你不怕被认出来？”
“十多年了，谁还认得出来。”我笑他，“我出院那年，你不就已经认不出我了么？”
十年前再醒来时，我已经身在德克萨斯州，我以为我带着记忆投胎成了外国人，直到我看见病房门口的肖晏之。
他还是把我带走了，我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也不正经回答，说是从太平间偷出来的。
十多年了啊……
我竟然又活了十多年。
我没有多问当年的事，但肖晏之会时不时告诉我一些。
譬如沈家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在当地再难立足，只好灰溜溜搬家。
而沈絮因为那场婚礼精神受创，孩子没了，据说难再有孕。
这里打仗了，那里解放了。
什么都说两句，唯独一个人他不会提。
赵淮笙。
但我听说过他的消息。
他疯了。
那场闹剧结束后不久，他就被学校解聘，沛城不大不小，流言蜚语让他不敢出门，没多久就疯了。
肖晏之送我到机场时仍不放心：“我还是跟你一起回去。”
我摇头：“国内环境水深火热，各大世家都不好过，肖家当年跑了，你这会儿回去，还不得让他们削掉一层皮？”
“肖先生放心，我会好好辅佐小辞姐的。”站在我身侧的姑娘眼睛上覆着一层丝带，嘴角含笑，语气温柔。
我拍拍她的肩膀：“你看！剪水都这么说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剪水就是那年被我救下的小女孩。
肖晏之把我带出国那年，把她也带上了，说是如果我真的死了，就把我的眼角膜给她。
结果我没死，她就跟在肖晏之身边做事，现如今已经是他身边的二把手了。
沛城孤儿院的选址离赵宅很近，只隔了一条街，倒不是因为别的，这个地方的租金实在便宜，地段又好。
肖晏之没有跟我一起回国，我得用自己的积蓄包下一栋房子，只能选这个地方。
因着在德克萨斯的孤儿院做过义工，有些经验，又有剪水帮忙，孤儿院的工作开展出乎意料的顺利。
现实很快印证了肖晏之的担忧不无道理，媒体受邀采访时，有几个年纪大点的记者差点认出我，惊得我背上一层冷汗。
不过他们很快又否定了自己：“您还不知道吧，就离你们这儿不远，那赵家有个疯子，他的妻子在婚礼当天死了。”
“从那以后他就疯了，见人就道歉，嘴上喊着妻子的名字，求她原谅。”
有时我路过赵宅会看到周姨，她的头发近乎全白，眼睛里装的全是疲惫，与她四目相对时，我笃定她是认出我了的。
她看着我笑，然后抬手抹了抹眼睛，关上了门。
这些年我为了活着吃了很多药，等沛城孤儿院的一切都成型时，那些药对我已经不管用了。
肖晏之还是回国了，他没日没夜地守在我的床前，听我给自己安排后事。
眼角膜留给剪水，孤儿院也留给剪水。
“留给我的呢？”他问。
我想了想，从床头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相机和一块大洋。
他似乎是笑了，这大概是他这辈子笑得最丑的一次，比哭还难看。
“你以为这样就算还完了？”
我无奈：“我欠你的太多了，怎么还得完？”
“你知道就好。”
“你记得就好。”
“别还。”
我闭眼时，听他轻声说：“下辈子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