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谨韫回去对门迅速洗漱了一下,再次折回来的时候,卧室里的喻满盈还在熟睡。
他来得匆忙,没带被子和毯子。
裴谨韫看了一眼客房的方向,起身走了进去。
他停在衣柜前,随手打开,想从里面找一条薄毯子对付。
可衣柜里并没有毯子。
柜门一打开,扑面而来的就是浓烈的油画颜料味。
裴谨韫被这个味道弄得皱起了眉,他定睛一看,发现衣柜里没有隔层,里面放了一摞画,还有几本速写本。
喻满盈的画么?
可她不是音乐学院的么?
裴谨韫被勾起了好奇心,动手拿起了一本速写本。
还未来得及翻动,里面便掉出了几张照片。
裴谨韫捡起照片,只扫了一眼,瞳孔便紧紧一缩,整张脸都紧绷起来。
喻满盈的那双大眼睛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他几乎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小时候的她。
但是,照片里,她的状态实在是——
这张照片上,喻满盈看起来也就四五岁的样子,但从右下角的拍摄日期算,她已经有七岁了。
因为严重营养不良,所以看起来像四五岁。
她头发干枯而凌乱,很长,就这么随便散开,完全不像其他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会精心梳喜欢的小辫子。
再不济也会扎个马尾。
照片是夏天拍的,她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裙子,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惊恐,眼底完全没有小孩子应该有的天真。
她的胳膊和腿细得仿佛随时都要断掉。
比这更令人诧异的,是她身上的那些淤青。
触目惊心。
像是被掐出来的,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出来的。
连嘴角都是紫的。
裴谨韫每多看一秒,胸口的窒息感就会强烈一分。
他耳边忽然飘过喻满盈刚才的那句梦话——
“不要打我。”
那天沈思云说,喻满盈是初一那年才回到沈家的。
也就是说,拍照片的这一年,她母亲还没有去世。
那她身上的这些痕迹……
裴谨韫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翻后面的几张照片。
照片很少,一共就五张,其中四张是喻满盈单人的照片。
这几张照片拍摄日期不同,但她身上都带着淤青和伤疤,无一例外。
最后一张,合照。
照片拍摄在喻满盈十二岁那年。
喻满盈难得地穿了一件新衣服,长袖长裤遮住了她的四肢,露出来的脸上还化了妆,嘴角也没了淤青。
一旁的女人长了一张和喻满盈有七八分相似的脸,无需多考虑便猜得出她的身份。
裴谨韫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穿着红色的裙子,但没化妆,整张脸煞白,眼神空洞,看起来毫无生气。
虽然在拍照,但完全感觉不到她的情绪。
像是被人逼的一样。
她也没有和身边的孩子互动,反倒是喻满盈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一双大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裴谨韫看得有些难受,随手将照片翻了过去。
这一翻,他又看到了照片后面的一串字。
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十二岁啦,第一张和妈妈的合影^Y^】
这句话旁边,还贴了几张星星和红心的贴纸。
裴谨韫闭上了眼睛,呼吸越来越沉,耳边又开始回荡她的梦呓。
她说,所有人都不喜欢她。
他没有事无巨细地了解过她的过往,可现有的这些零碎的细节拼凑起来,已经足够惨烈悲壮。
沈思云说她的母亲为了上位生下她的时候,他以为那是夸张的说辞。
因为他有一位温柔的母亲,所以他先入为主地以为,所有的母亲都是爱孩子的。
可是喻满盈身上的那些伤——
他无法想象她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不仅是被体罚被虐待那么简单——她的那个身形,像是连饭都吃不饱的。
她现在的病,一定跟那些年的经历脱不了干系。
裴谨韫将照片放在一旁,翻开了速写本。
速写本第一页写着她的名字,和刚刚照片后面的字体一样,工工整整的。
虽然是速写本,但里面各种各样的画都有。
裴谨韫是纯种理科生,在艺术方面没有什么鉴赏能力,但他从小在裴家看了不少出色的作品。
喻满盈的画,很有灵气,很有天赋。
可她后来怎么改学音乐了?
裴谨韫在卧室里待了两个多小时,不知不觉就看完了这里所有的画。
喻满盈每一张画都有落款和日期。
这些画作都是她十三岁之前画的。
也就是说,回到沈家之后,她就没有再画画了,原因未知——
但恐怕跟沈家关系很大。
裴谨韫将柜子里的东西回归原位,回到客厅坐下来,毫无睡意。
他靠在沙发里,盯着对面的电视墙发呆,满脑子都是喻满盈身上的那些伤疤和淤青。
他想做点什么,可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他在她的生命中没有那样重要的地位,自然也做不了她的救世主。
思来想去,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帮她查清楚沈听澜的死因。
——
裴谨韫一直到凌晨三点半左右才睡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一夜睡了三个多小时,裴谨韫眼皮子有些沉,但身体还算适应。
他是医学生,常年睡眠不足,已经习惯了。
裴谨韫起床后去洗了一把脸,正准备去厨房做早餐的时候,便听见了外面输入密码的声音。
裴谨韫停在沙发前,看向防盗门。
门打开,进来的人是景战和明慕。
两人显然也是没想到他会在这里。
明慕盯着裴谨韫看了几秒,视线越过他看向里头:“满盈人呢?”
“还没起床。”裴谨韫说。
景战咂摸着这句话,眯起眼睛:“你俩——”
“她昨天晚上做噩梦了,我睡的沙发。”裴谨韫已经猜到他要问什么。
景战听见这句解释之后,脸色才有所和缓。
明慕亦然。
“你先回去吧,昨晚辛苦你了。”明慕让裴谨韫先走。
裴谨韫却停在原地没动。
他沉吟几秒,看着对面的两人,郑重其事地开口:“我有些话想和你们两个谈,这两天方便么?”
见两人露出疑惑的表情,裴谨韫回头看了一眼主卧紧闭的门,压低了声音补充:“关于她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