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若城2025-06-24 14:4311,313

渠道标题:我追着未婚夫走了两辈子,他都不肯娶我,我转头嫁给别人后,他却后悔了

卡点记号【截断截断截断截断】

我追着崔昭走了两辈子,上下加一起近三十年。

他救我于危难之间,说我是他平生最爱的女子,也曾千里奔袭为我送一支开的最好的玉兰花,请旨赐婚,我以为我们会像是最寻常人家的夫妻一样白头偕老。

直到来了妄称拯救他的女子,崔昭看着我的目光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柔情。

“敬姿,她日后是我妻,你不喜欢还请多担待。”

后来我真的不再身后等他,上京城最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却疯了一样回头,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1.

崔昭一定不知道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整个金陵城都知道,南平石家的小姐是个病秧子,三步一喘五步一咳,所以我早早病死在闺中的时候,旁人也只是唏嘘两三句,说一声可惜。

就连我阿娘,也在我死去的第五年彻底将我遗忘。

可是崔昭不一样,他与我在襁褓之中交换庚帖,定下婚约。

小时候,阿父说我以后会是他的妻子,叫他用心对我,三岁的崔昭尚且不知道什么是媒妁之约,也不知道妻子是什么意思,算是他什么人,他只是下意识地点头应允,对着我笑起来,

“妹妹生的好漂亮,我一定会好好对她的。”

君子一诺,千金不换。

旁人有的,崔昭绞尽脑汁也要为我寻来一份一样的。

在日后旁人说我是病秧子注定活不长的时候,崔昭这个向来说君子动口不都手的第一个冲出去,最后鼻青脸肿的被夫子罚站。

“阿婉才不会活不长,我们阿婉长命百岁。”

崔昭每次过生辰的时候,翻来覆去就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石婉长命百岁。

但应该是九重天从来没有神佛,崔昭每一次许愿都没人听的见,我还是很早很早就因病去世了。

我看着崔昭带着金榜在我灵前枯坐一夜,白发俱生,从此之后余生一人,再不逢春。

他娶了我的灵位,说我是他此生唯一的妻子,他不会娶别人,也不会爱别人。

终此一生,我的崔昭病死在而立之年。

我就这样以游魂的姿态,看着天之骄子崔昭,过完他短暂又孤独的一生。

所以再睁开眼发现我重活一世的时候,喜极而泣,因为大喜大悲,当晚就起了高热。

阿父请过来的大夫探脉下针,我才清醒过来。

我当时七岁,距离我上辈子死去还有十二年,我觉得我们这一生还有这样漫长的道路要走,我想着如果我好好治病的话,我能不能和崔昭长长久久?

2.

崔昭在年少时有去清河那边求学的经历,我只记得回来的时候原本乖巧守礼的崔昭更如温玉经受雕琢,整个人身边是柔和的光。

我上辈子没有第一时间见到他回来,因为前些日子里一场大雨泛寒,淋得窗边都有潮意,我连夜起了高热,丫鬟婆子几次灌汤药,终于在天将明的时候安分睡去。

崔昭在第二日早上到的,按照惯例请了早安之后,他来过我院子中一次,听说我刚睡下就只交代了给我的礼物和留言。

但今日我披着狐裘来到春日小楼等他的时候,我忍不住想,崔昭见到我的时候应该是怎样的高兴呢?会不会笑出来?

崔昭其实一直都会在我面前笑,但是旁人说金陵崔家的小公子崔昭如人临玉,性子温和,但少有人见这样如玉的公子笑一笑。

其实不是的,崔昭格外爱笑,起码在我面前是这样的。

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在春日小楼高台之上,婆婆弯腰给我系好披风,我探着脑袋一眼就看到了骑着马的崔昭。

他身边有另外一个女子。

我的目光落下去,刚好就看到了崔昭温柔的侧身同身边的女子说话。

那笑容我很熟悉,因为他看向我的时候从来就是这个表情。那种的阿父告诉我说,是喜欢,是眷恋,是放在心上珍视的人。

如果我早一点或者晚一点的话,我应该就看不到这样的画面了。

可是我看见了,我不但看见了,我还喊住崔昭,让他往楼里来。

崔昭如今身边跟着的这个女子,叫做陈青青。

崔昭说他在路途中遇见,这个姑娘逃婚出来,说要对酒当歌,闯荡江湖,这样的恣意快活。

他把松子剥好递到我面前,轻声说,“若是阿婉有这样的好身体。”

“我在好好吃药了,我听医师先生的话,今日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若是往日里这样的风,崔昭我没办法等你的。”

我看着他,眼角已经滑过泪,经风一吹,满脸的凉。

按道理来讲,我不应该只是看到这样的场面就会心酸难过,可大概是那十年里,崔昭想的只有我,所以在他面对着别的女子,有一点情深不寿的样子,我就会觉得难过。

崔昭说他知道。

春日小楼里只有两个人,我看着崔昭蹲在我面前,用帕子擦去我眼角的泪水,温热的指尖擦过我的脸颊,崔昭半垂着睫毛,轻声道,“我知道,敬姿,你别哭。”

他说他看着我哭,就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有愧于我。

但是他这样说,陈青青却还是在崔府住下了。

因为崔昭赏识这样的姑娘,同她相谈甚欢,因为知己,而男女有别一说,在此时此刻,是陈青青口中的封建余孽。

我第一次见陈青青,不是在崔府,而是在平南石家。

阿父因为我的病,常年张榜寻医,千金续命。

陈青青在崔府住了两日,说是不能无所事事,白吃白喝崔昭的。

于是她出门逛了两圈,揭了我阿父张贴出去榜,被人请到了我面前。

我第一次正式见到陈青青,避免不了地像打量她,她算不上是顶顶好的美人,但是模样清秀,的确有崔昭口中的明媚张扬,但是我如今关心的只是——

“你会医术?能治好我?”

陈青青很张狂的一笑,“我自幼跟读医书,见过不少其难杂症,石姑娘不过体弱而已。”

她将话说的这样漂亮,崔昭的眼神一只落在她身上,“你若是能医好阿婉,便也是崔昭的恩人。”

于是陈青青在石府住下,就住在我隔壁院子里,阿父为她准备了最好的衣食住行,伺候我的小姑娘随口抱怨一句,“她那里像是来问诊的,分明是来做千金大小姐来了。”

我并不言语,换谁都能看出来,陈青青志不在我,而在崔昭。

阿娘来给我送药的时候,忽而仔细看了看我的眉眼,轻声问我,“敬姿,你是不是瘦了些?”

陈青青开的药远比之前的药苦一些,我咽不下去,连着胃口也消减了些,但是我倒是没有觉得近日消瘦,我已经好多日子不曾出院门了。

“阿娘知道你喜欢崔昭,可是敬姿,你还只是一个很小的姑娘,是阿娘心尖尖上的珍宝,在阿娘这里谁都不能让你吃苦。”

我抱着阿娘,温顺的点了点头。

平常只是崔昭来寻我,给我讲一讲城中的事,带一些小糕点。

“阿婉。”

城东柳记的海棠糕做的又软又香,我往日里就喜欢吃这个,但是因为各种方面的忌口只能吃上很少几个,今日央求崔昭多带上几份,大约是在店里呆久了,他身上也染上了奶香味儿。

“今日队伍有点长,阿婉是不是等着急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多了,崔昭看向我时很轻的移开了目光,往日里会送到我手中的海棠糕如今依旧待在红木盒子里,我没做声,拿起一块细细咀嚼。

“陈姑娘初来金陵,你有没有带着她去转一转,看一看?”

“她性子急,来金陵第一天就已经领着她转过了,青青比较欢脱,若是没人看着定会闯祸,我先前还担心她来金陵没有生计,谁曾想她一言不发的来做了你的府医。”

陈青青被阿父留下的那天晚上,阿父其实来寻过我,他站在院中,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敬姿,你当真喜欢崔昭?”

我当真喜欢崔昭。

可是他还是为了相识不久的陈青青来恳求我阿父,说是陈青青医术超凡,于我大有益处。

这些年间,已经来过好多号称名医神医的,每个人都说他们能治好我,但是他们来府上之后,我却是病的更厉害了。

出于对我的担忧,阿父不想让这个看起来与我一般大的女孩儿为我诊治,但是她有崔昭做担保。

阿父问我需不需要留着她。

“敬姿,你这样好,崔昭若是负你,那该如何?”

我不知晓我心动的是上辈子死去的崔昭,还是这辈子意气风发的崔昭,他们分明是一个人又好像一个天南一个海北,我连分都分的不真切。

“那便当我遇人不淑吧。”

3.

金陵城的人说起我,先说一句平南石家的小病秧子,再说崔昭养大的未婚妻。

可是自从陈青青来了金陵之后,我隐隐之间觉得风向变了,他们会说跟崔公子在一起的那个姑娘肆意洒脱,明艳大方,与崔公子才是天作之合,说我不过是个早死的命,陈青青早晚就是崔家的正妻。

即使每个人都瞒着我,但是想听见这样的风声实在是太容易了,更何况我只是不愿意出门,不愿意计较,只是养好我的身体,不代表我这个人是傻子。

我在陈青青开出来的药的调理下开始吐血。

我原本就经常出门,好不容易心血来潮到城中转一转,就遇见了陈青青和崔昭。

崔昭今日没来找我,是因为他告诉我,学府夫子布置了课业,他最近有些忙。

而今日,他在陪着陈青青捏糖画。

“我原本觉得这是很难很难的东西,原来是这样简单,我一学就会。”陈青青把捏好的糖人给崔昭看,那是个很小的,但是做工精巧的糖人,即使我就站在门口,是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崔昭。“我们那边已经很少见到这个东西了,崔昭,你瞧瞧好不好看。”

崔昭循声望过去,低头笑起来,“很好看,我原本没有这样出彩,在你手中就明艳起来了。”

他其实沉默了一会儿,于是陈青青笑着质问他是不是这句话在哄她。

我知道崔昭在沉默什么,他应该是想起我来了,我曾经送给他一个木雕,那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手艺了,可是木头雕出来的远没有今日这个糖人漂亮。

他日后想起来小摆件的时候,是会想到大雪夜里捧着梨花木雕刻的石婉,还是会想到春三月里和他一起在明媚阳光下捏糖人的陈青青?

我想的开始头疼,胸腔里没由来的发胀,耳中嗡鸣声一串,我意识消失之前只看到崔昭担忧的目光。

我有点怀疑前世种种到底是不是黄粱一梦了,为何前世从未出现的陈青青今生会以这样的姿态陪在崔昭身边?

那我又该如何呢?

【截断截断截断截断】

我在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吵闹,耳边是我阿娘的哭声和阿父的质问,以及偶尔传出来的清冷执拗的辩解。

“我的药方从来不会出错,若是石姑娘真的按照我的方子进行调养,怎会如此?”

我从来没有病到吐血的地步,阿娘怀着我的时候,我阿父远在征战辽西,十万大军葬入白茫茫的荒野之中,是阿娘一个女子千里奔袭,刺探敌情送去情报,所以才留下几千人命。

荒野奔波,阿娘早产,在军中诞下我,我出生的时候,甚至不会啼哭,阿父一度怀疑我是个死胎,后来千方百计养活,各种名贵的药草吊着我的命,我勉勉强强活到如今。

这可是即使如此,我没有到过咳血的地步,所以今日昏迷,才叫整个石府天翻地覆,兵荒马乱。

我醒来时,恰好看到陈青青跪在地上为自己辩解,原来她这个时候的模样才是最漂亮的,眼眶只是微微泛红,就叫我的如玉公子也跪了下去,说陈青青的医术有目共睹,或许真的是我的病情又严重了。

他说我平日就有因为怕苦而不尊医嘱的情况,所以才会如此。

他明明之前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任何人说我病情又严重了。

而且,我竟然不知道,有一天我同他撒娇是说过的话,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刺向我,我连躲一躲都不行。

“旁人就是说说,或许没有坏心思呢?”

崔昭替我扎头发,他神情中很是不高兴,“谁也不能说,阿婉总会被治好的,所以在此之前谁都不能说你,连崔昭也不行。”

如果在早些年间的崔昭听到今日里因为要给陈青青辩护而说出这句话,会不会扑上来要和如今的崔昭打一架?

我想到这里,忍不住笑出来,发出一点点动静,我拽住阿娘的衣角,“阿娘,你让她走吧,不要让父亲发难于她。”

一屋子的人很快就散了个干干净净,连崔昭都没有留下。

我有些疲惫,看着重新端过来的药盏,忍不住落下泪,“阿娘,它好苦,可是我真的有好好吃药,我也是很想很想活下来的。”

回应我的是阿娘温暖的怀抱。

4.

金陵城中很快就有人说我不遵医嘱,迫害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我只看着娇弱,但其实是毒妇心肠,报应昭昭。

我迟早不得善终。

阿父很生气这件事情,府衙在城中转了三天,却得到愈演愈烈的结果,我其实不太在乎这个,但是阿父是军旅出身,当即就把陈青青带过来了。

“城中说我家敬姿迫害你,我还不知道是怎样一个迫害,不如今日你就在这里,在石家大院里,我们来坐实这个流言。”

我就在那里坐着,垂眸不说话,族中的弟弟就挡在我买面前为我隔绝陈青青看下我的目光,我知道我阿父是能说到做到的,但是如果崔昭没来,我应该会在不久之后开口让我阿父放了陈青青。

但是崔昭来了,他同我阿父寒暄,讲了许许多多的大道理,我听得头脑发胀,抬头看我族弟,“有点吵了,我想先回去歇着,你去同我阿父作别,道一声抱歉。”

我刚站起来,听到风中陈青青清冷的声音,“你们高高在上就可以不顾所有,随意打杀旁人吗?”

我回头看她,却和崔昭的眼睛对上了,他看着我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识过的,原来旁人说的不笑的如玉公子,果真是这样的高不可攀,这样的不近人情。

我阿父说这事交由我处理,于是崔昭更加冰冷的目光就落在我身上,他甚至刻薄到只用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石婉,你有点不近人情了。”

我一点都笑不出来了,面无表情地同崔昭对视,“你与我相识多年,你自己想一想,在你的记忆中我不是向来如此的吗?”

我生平第一次听见他喊我石婉,因为往日里崔昭喊我,要么叫我阿婉,要么叫我敬姿,就连上辈子他死去,口中呢喃的都是,

“阿婉,我来寻你了。”

可是时至今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竟然没有觉得很难过,好像是看到陈青青的第一眼的时候我就会知道我和崔昭迟早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我最后只是让陈青青离开,虽然的确是因为她开的药剂量过重,我身体承受不了,但是我并不愿意跟他们再有过多的纠缠,我轻而易举将此事揭过去之后,陈青青本人反倒是不愿意了。

她要我与她道歉。

她说我伤她名誉,合该如此,然后被我族弟一剑挑翻在地,“崔家公子怜香惜玉,但是我是个小人,若是你再对我长姐说出这样无礼的话语,你就不可能全头全尾的出石府。”

崔昭把陈青青带走了,他说从此之后不会再让陈青青出现在我面前。

这句话我倒是觉得是真的,因为我要离开金陵去上京了。

阿父说他遍访问好友寻了名医,那位就在上京,又说就算是那位声名远扬的名医治不好我,上京城里太医署里那么多英才,总会有一个人对我有些帮助。

我觉得阿父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我同意这个决定,只是在阿娘与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对阿父说,我要与崔昭退婚。

其实我与他的婚约,不太能做的数,不过就是我阿父与崔昭的阿父喝醉了酒,觉得自己面前的人是自己此生唯一的知己好友,一时上头交换了我和崔昭的庚帖,事后两家长辈也说过若是我们不喜欢,大可退婚。

“我若是活着,看见崔昭身边有旁人,我会不高兴,可是我若是死了——”

我若是死了,崔昭倘若像上辈子一样,抑郁而终,孤冰自照,我也会难过。

所以不如,到此为止。

5.

阿娘是最知晓我心意的,她同我一起坐上去上京的马车的时候,我就想着我阿娘应该要与我谈心来了。

可是没有,阿娘只是抱住我,一言不发的把下巴靠在我的肩颈之上,很久很久,我感受到那上面一片湿润。

我阿娘说,“若是我们敬姿也有一个好身体,阿娘绝对允许你跑遍大衍的每一寸土地,见识各种各样的河山美景,而不是在后宅之中被束缚着,难过着。”

我很想告诉阿娘我其实不难过,不过就是一个崔昭而已,可是我发现我根本开不了口,后知后觉的酸涩感逐渐蔓延我的全身,我盯着阿娘,无助地开了开口,依旧发不出一点声音。

若是我不曾见识过崔昭爱我的景象,没有见过崔昭因为我一夜白发俱生,此后半生颠沛,死在而立之年,说是此生只有我一个人的崔昭,我也不会因此难过。

可是我偏偏是见识过的,我看过那虚无缥缈的十年里,深恩尽负,却不肯回头的崔昭,执拗的向已经忘却南平石婉的人说,

“吾妻,石婉。”

这句话时隔两个时空,隔着这么多年,终于又落在我耳边,然后如平地一声雷一般炸开,带着多年不曾停歇的温柔与眷恋,从金陵一路到上京,缠绵温柔。

于是我终于哭出声音来,我抱着阿娘,我说,“我生来多欢喜,步步朝他靠近,可是阿娘他凭何出门一趟就变了心意?我当真多有不堪?”

阿娘说我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儿,可是崔昭只是崔昭,我会遇见比崔昭更好的人,比崔昭更好的景,我一生不必为他停留难过。

我来时的路上,想过很多次那个声名在外的神医因该是何种模样,治疗我又应该用什么样的方法,但是当名医站在我面前时,我还是想头也不回就走。

“阿娘,不如我们回去吧。”

我并非对这个神医有什么意见了,我只是单纯对神医是陆藏冬这件事情有意见。

我与他在年少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他随父亲游玩时做客金陵,来石府与我父亲见过一面,自然我也见过陆藏冬。

他小时候比现在还不知天高地厚,见我第一面就说我是个活不长的病秧子,气的崔昭冲上去就找他打了一架,按着他来我面前道歉。

陆藏冬说,“可是她命里的确就个早死的迹象,不过等我长大了,说不定能救你一救。”

年少时随口一说的玩笑话,陆藏冬勤勤恳恳,在很多年之后带着这个承诺来到我面前。

他穿着绛紫色的衣袍,扇子在手中转了个圈,拦住我的去路,“这么小气哦,还在生我之前的气?”

“你身边那个一直跟着你的小公子呢?”

他不提崔昭还好,一提崔昭我就忍不住去想陆藏冬小时候说的混账话,但是现在陆藏冬抓着我的手,虚虚的探着脉搏,我只能努力平静好心情,让他能更好的探到脉像。

“还成,有我在死不了。”

陆藏冬眯着眼,他认真起来倒是能看出来有个神医的模样,看着也是玉树临风的少年郎,若是读书科考,估计凭着这张脸就能被点为探花郎,做一个驸马爷。

陆藏冬让我与阿娘住到他院中,我说我自己有住处,结果他一挑眉,笑嘻嘻凑到我阿娘身边说他这个决定都是为了我的身体着想,若是有了什么事情,也好照应一下。

然后我阿娘就什么也不听了,当机立断地带着我搬到了陆藏冬的住处上。

“小陆年纪这么小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成就是很厉害的,他今日说这么多的话,敬姿你是真的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了,他提到我的伤心事,于是尽力找补,给我一个妥贴的安置。

我都知晓。

陆藏冬与崔昭不同。一个是锦绣金银堆教出来克己复礼的世家公子崔遇安,一个是自幼放养,走遍大江南北,看惯风土人情的陆藏冬。

但是别的不说,陆藏冬的医术的确是很出彩的,我的这个病,从我出生就跟着我,已经到了骨子里,很难去找到一个很好很好的根治方法,于是来来回回,所有的大夫说的都是,好生调养。

但如今陆藏冬说,他有办法,让我平平安安地活着。

我对于上京的景色,只停留在上辈子崔昭死去的那年冬天,那年的上京城甚至没有下过一场雪,只是白日高悬,每天都有刮不尽地冷风,所以我一直以为,上京城一直都是这样冷的,萧条,凄清。

可如今陆藏冬带我见的上京城不是这样的,它与金陵相差无几,甚至会比金陵更加繁荣,繁花错落有致,满城满城都是皇帝陛下为爱种的海棠。

我在这个时候才发现,陆藏冬的眼尾和我一样有一粒很小的痣,平常不怎么瞩目,但是一旦哭起来或者笑起来,就会很明显,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陆藏冬。”

那药太苦,我吃一半吐一半,好不容易吃足了药量之后整个人已经虚脱了,整个人脱水一般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看到陆藏冬在哭,他居然在哭欸,我虚弱地笑起来,拿脚踢一踢他,

“陆藏冬,你在哭什么?”

他顺势栽倒在我旁边,温热的呼吸同我的交织在一起,陆藏冬闭眼,轻柔的,卑微的落在我眼角一个吻,“你会长命百岁的。”

我很早就知道,我的病情不会像是陆藏冬说的那样轻松和简单,他自己承受的压力一点都不比我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少。

可是在我面前,陆藏冬从来都是说,他天下第一,他无所不能,他一定会治好我的病。

6.

春闱揭榜的时候,我其实没怎么关注,但是崔昭点为状元,与一同的三位进士进行游街的时候,我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人影憧憧中的崔昭。

一年之中,因为要备考科举,他要比我们分别之前的那个时候要消瘦许多。

上京许多女儿家朝他扔出手帕,鲜花,但是崔昭只停在我面前,他的声音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温柔,“敬姿,好久不见。”

我猜想他有许多话要与我说,但是在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场合里,他只能与我说上这样一句话,然后问我,“我如今可以寻你吗?”

我说可以,他才终于真心实意露出来一个笑容。

陈青青是大衍的公主。

这件事情我也是在来到上京城之后才知道的,虽然我觉得这样一位女子,不像是宫中教养出来的公主,但是想起之前在金陵,她在我这里受了那么大的亏,我觉得她肯定是要记恨上我了。

但是陈青青所有的心思,都在崔昭身上。

她对我其实没有很大的恶意,因为她看着我的眼神是看着死物那种眼神。

就好像是,她知道我以后会死,所以现在不足为惧。

皇帝有意为她和崔昭赐婚,但是我看着崔昭的表情好像算不上欢喜。

我问他是不是不高兴。

崔昭很坦率的跟我说是,“我应该娶你的,敬姿。”

他好像是开始难过,说话有一些艰难,“我与你年少情深,何至于此呢?”

崔昭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一同面对他的阿婉与陈青青时,总会是反应不过来,好像是脑子里有东西一直提醒他要相信陈青青一样。

可是事后,他脑子里有无限悔恨,惶惶不可终日,不知晓要怎么开口。

他说什么呢?说那些话并非他本意,他心中有的是敬姿,是阿婉。

但是事到如今,我的病情刚有起色,他不敢再说。

所以他没有说任何过多的话,只是笑着说,“我想着来了上京之后,敬姿你肯定是吃不到以前喜欢的海棠糕了,所以我去央求掌柜的学了这个技艺,若是你日后想吃的话,就知会我一声,我做给你吃。”

我很想很想告诉他,自从我离开金陵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来海棠糕的味道了。我没有念过,没有想过,就如同我在陆藏冬身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来崔昭了。

可是一旦想起来他,我心里就会抽疼一样的难过。

所以我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只能点点头,“好,崔昭,你要扶摇直上。”

“敬姿,长命百岁。”

崔昭走之后,我在门前遇见了阿娘和陆藏冬。

陆藏冬眼神中藏着笑,很淡很淡,见我过来之后交代我要要喝药,之后就离开了。

我猜到阿娘会问我与崔昭的事情,我很坦然。

“我的确欢喜于崔昭,阿娘,不管你问多少次我都能这样告诉你,我的确欢喜于他,这件事情我很难告诉你你想听到的,我与崔昭之间不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楚的。”

我不是因为愧疚与上辈子崔昭为我而死才喜欢他的,我是本来就喜欢他,上下两辈子加一起将近三十年,看着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官场上说一不二的权臣,然后病死在而立之年。

我不能否认的是,我对于崔昭这样的喜欢,我不能反驳,我只能告诉我自己,以后不要喜欢崔昭了。

他做了让我伤心的事情,所以不要喜欢他了。

7.

再次看见陈青青,她已经与在金陵时不一样了,她用最好的伪装手段,把自己塑造成逃婚出来孤苦无依的女儿家,顺理成章地在崔昭身边留有一席之地,如今来上京,一个是最得圣心的状元郎,一个是大衍尊贵的公主。

我以为的公主,应该是养在深宫,金尊玉贵的,可是不论在哪里她都是站在光里的最明艳的少女。

“崔昭,我听闻石婉在京中养病的这段时间里,陆少师极为属意她,说不定不久之后,石敬姿已经是陆家儿妇了,是她先与你退婚,为什么你还要非她不可?”

陆藏冬不动声色的勾住我的手,极为张扬的朝我笑,“我父亲的确属意你,不然你真的嫁给我怎么样?”

我没有说话,默不作声的看着前面不远处的两个人。

崔昭点为状元,比我记忆里还早一年,因为我是在他揭榜前一天的夜里就悄无声息的死在了小院里。

可是,再等上不久,在下一个春寒料峭的三月里,就是我上辈子的死期。

想起来要死去,我果然还是很难过,“我会活下去吗?”

陆藏冬大呼小叫起来,说我不相信他的医术,“我可是去海外仙山学过法术,见过仙人的,怎么会治不好一个小小的石敬姿?”

我不知道,我上辈子的确是听见过有人说,有神医自海外仙山来,但是我没有见过他,自然也不知道他是陆藏冬。

这世间的一切兰因絮果不知道遵循的是哪个运行的规范,浑浑噩噩两世迷津。不曾见识过天光,不曾见识过未来。

崔昭在我走的时候回头看我一眼,但是我不知道,也不知道在我走之后,陈青青对崔昭说的那句,

“我知晓你爱石婉,可是这个世界上你不能只爱石婉,石婉在万春九年死去,之后你也要跟着她死去吗?你不是只想要石婉活着吗?”

你不是只想要石婉活着吗?

在万古的长夜里,你不是夜夜祈求,只想要石婉活着吗?

“如果石婉长命百岁的话,我做什么都可以。”

好多声音,带着绝望与悲悸顺水流一般冲进脑海里,崔昭面色苍白在其中分辨出来那是他自己的声音,一遍一遍,在空旷的地方回响,是自己的恳求。

“我什么都愿意做。”

陈青青对他说,

“崔昭,我才是来救你的。”

8.

我是一个如纸一般薄命的人,不见一点浪花的死去,最起码在陈青青口中的那本书中,我的确就是这样一个角色,一个在崔昭记忆中的人,一个死去多年的白月光。

陈青青说,她才是来救崔昭的,救崔昭出泥潭,让他重新振作,不至于死得那么惨,一辈那么长可是崔昭才走了一半路就不走了,读者心疼的要死,于是选出来一个代表来救他。

救赎。

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些想笑,但还是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唯一想问的是,“那你是凭什么让崔昭听你的话,爱上你的呢?”

陈青青不能说,但是我也是大概猜到了,是什么难以说出口的把戏。

就像我不否认我喜欢崔昭一样,我也同样不否认我看不上这个把戏,我只是想知道是什么原因突然让崔昭转换心意,同意了赐婚,在我与陈青青发生争执的时候说上一句,

“敬姿,她日后是我妻,你不喜欢还请多担待。”

我太了解崔昭,毕竟我跟在他身边已经是这样漫长的时光,我也不舍得他死去,可是不能用这样卑鄙的方法,若是崔昭后来真的喜欢上旁人了,他说他去旁人为妻,我替他叫好。

但是如今,我对陈青青说,

“可是他这个样子听你指令,他真的还是你们喜欢的那个崔昭吗?”

“我活着,你应该不让我死,崔昭才会有机会爱上别人,我死去,你应该慢慢陪着崔昭,展开你说的救赎,而不是在现在,唱上一出丑态的戏。”

崔昭向我说起陈青青,从来都是说她恣意快活,阳光明媚。

让我心生羡慕。

陈青青能不能听进去我说的这句话已经不重要了,上京的时间好像是比别处的时间快一些一样,一眨眼就已经落雪了。

陆藏冬开始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我不禁有些怀疑,“陆藏冬,你是不是知道我迟早会死啊?”

人都有生老病死的,在金陵第一次吐血之后我就开始反反复复的吐血,虽然在陆藏冬的诊治之下养出了气血,但是我还是很担心很担心我就此死去。

活着多好啊,我要与我阿父对酒当歌,与我阿娘促膝长谈,看着我族中的弟弟娶妻,看着崔昭成为权臣或者活下去.......告诉陆藏冬,我好像不讨厌他了。

我恳求陆藏冬,“我很想很想活下去,麻烦你尽力救救我,可是实在不行的话,我死去就死去吧。”

“我想娶你,石敬姿。”

陆藏冬打断我说的话,很突兀很突兀地说一句不相干的话,“你能活着的,我说到做到,那在此之后,你能够嫁给我吗?”

“不能,”我说,“我不喜欢你。”

我很想笑,不知道为什么,倘若这世间真的是一本小说,怎么让这样一个两个的天之骄子都喜欢上我这个命不久矣的人。

陆藏冬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他捂住我的耳朵,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你不要妄自菲薄,你很好。”

我再次见到崔昭,是在万春九年,得益于陆藏冬这段时间殚精竭虑的医治,我还是能见到万春九年的春天,梨花已经差不多败去,桃花倒是粉粉嫩嫩的一片,我出了门,才听到一些关于崔昭的风声。

他如今时任大理寺少卿,解决几件早已被搁置的冤假错案,民生叫好一片。

我撞上了还未卸下官服的崔昭,他怀里不知道揣着什么东西,急冲冲的往前走,见到我之后才面露笑容,我看到他怀里一角,是一朵很漂亮的玉兰花。

我听闻玉兰花若是折下一枝,这一朵不久就会落黄,不见当初的娇艳,可是崔昭递给我的时候它还是开得正好,像是很多年前,十来岁的崔昭摘下一朵急冲冲的跑到我院子里让我看。

崔昭还是之前的崔昭,他从始至终没有变太多。

是我已经不被之前的年岁困扰,是我要慢慢走出来。

“遇安,我想出去走一走。”

“可能在你与公主大婚时,我已经不在京城,我或许在台州,或许在清河,或许去渤海。”

“你知道的,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婚约,只是少时过多牵扯。”

崔昭嘴角的笑意慢慢压平,他穿着正红的官服,有点像是当年抱着我灵位娶亲的模样。

我终于反应过来这些年里,是我一直被过往困住,或许我重来一世,本就是为了让我和崔昭都光明正大的存活于人世间,看一看杏风梨雨,橙黄橘绿。

崔昭的声音有些疲哑。

“敬姿,我还有机会吗?”

回应他的是我的沉默,夏初的晚风尚且还有一些凉意,连带着送过来崔昭的哭声都有一些凉意,但是崔昭还是与我说,

“长命百岁,阿婉。”

番外:

“崔昭,我是来救你的。”

陈青青这样与我说,“你难道要在因为一个石婉,放弃仕海,违背官途,与父母亲朋离散,深恩尽负,孤苦伶仃地死去,才觉得可以吗?”

“如果石婉能长命百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其实已经想起来上辈子的场景了,在很久之前,久到在春日小楼里第一眼看见阿婉的时候,我觉得失而复得,继而叹气,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不可避免地想起来在棺椁之中毫无生气地石敬姿。

我好难过,我好想哭,我难道要再一次失去她吗?

这个时候,我遇见了陈青青,她说她能救敬姿,只不过我要从我这里失去什么东西。

我想,除了石婉,我什么都可以失去。

但是我没想到,我失去的就是阿婉。

我看着她在陆藏冬面前笑着,又想,如果石婉能长命百岁的话,她想做什么不都可以吗?

我本来也只是希望她,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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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黄橘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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