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更让高振麟警觉,便道:“我哪有任务在身,这点你也不相信我。要早知道是现在这样,我当时就不该去延安。”
“没有任务更好,就不怕老曹怀疑你。”高亚麒点着头说,“我去延安见到陈部长他们,他们绝口不提你,说明他们把你我分得很清楚。”
“我说实话,到我离开他们也没拿到我的证据,估计就是觉得我吃不了延安的苦。福子吃得苦,所以他愿意留下,关键是福子历史是清白的。我则不然。”
“在离开北平之前,我和福子聊过,他留在延安是我给他的建议,给他指了一条正确的路走。你是我弟弟,我也给你一个建议,有机会还是回延安。”
高振麟摇头,说:“我是军统,我是要抓共党和汉奸的,以后你不要给我这样的建议。”
听了高振麟的话,高亚麒对他失望。
“时间不早了,睡吧,哥。”
***
那天高亚麒跟着高振麟一起去到医院。
张孟良看他们兄弟俩,突然指着高亚麒大喊:“你是杀林晓楚的人,就是你。”
高亚麒被弄得哭笑不得,只道:“疯子的话不可信。”
回去之后,高振麟严肃地对高亚麒说:“你这都来了一周的时间了,事情也办完了,该回北平了。”
“我好不容易分一下身,再待一段时间。”
“不行,亚麒。” 这商量的口吻并没有让高振麟改变主意,“你这样太影响我了,而且我们的工作也是保密的。老曹虽然嘴上没说,可是他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
“哟,这就直接叫名字了?我们长这么大了,第一次待这么久,多难得。”看到高振麟板起的一张脸,高亚麒只好说,“那行吧,我明天回北平。”
高振麟本欲拒绝,但想到这次高亚麒来西安,自己实在招待不周,心里多少有些内疚;另外,如果自己真能因此得到重用,以后收集情报就方便了。
这么一想也就随高亚麒去了。
高亚麒单独约曹天浩一起吃了顿饭。
席间,高亚麒敬了曹天浩一杯酒,然后开门见山:“你们一直怀疑是振麟杀了林晓楚?”
曹天浩放下酒杯,眨眨眼。
“那他杀林晓楚的动机呢?”
曹天浩说:“童钊和秦思明一直怀疑振麟通共,所以认为这是为了铲除叛徒。”
“审问查验都通过了,你们还怀疑,就有些说不过去了。”高亚麒给曹天浩点上了一根烟,继续说,“而且这事到现在已经四个多月了,振麟在这样的状态下工作,对他不公。”
说到这里,高亚麒不由想起张孟良,便道:“哎,那个叫张孟良的实在是太惨了,我跟着振麟去看他,他竟说我是杀林晓楚的人。”
曹天浩抬眼盯着高亚麒,过了一会笑了:“有时候疯子说的是真话。”
高亚麒连忙说:“你难道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曹天浩哈哈一笑:“当然不信,只是觉得这个疯子很有意思。”
“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理他?”
“等他伤好了,交回给陕西站。估计陕西站也不会用他,多半会让他家里接回去。”曹天浩弹了弹烟灰,“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共党造成的。”
高亚麒说:“是林晓楚造成的。”
曹天浩端起酒杯:“你放心回去,振麟我会启用。”
“不但要启用,还要重用。”高亚麒说着,举杯伸过去碰了下,然后一饮而尽。
和高亚麒吃完饭后,曹天浩回到站里,正要往家走,被付为彬叫住了。
曹天浩有些意外:“有事?”
“对。”
“重要吗?”见付为彬点头,曹天浩想了一下,道,“那就去办公室谈。”
“我去叫孔凡。”
曹天浩不解:“这事和孔凡也有关系?”
付为彬说:“是的。”
“那我在办公室等你们。”
说完,曹天浩转身去了办公室。没多会儿,见付为彬和孔凡一起进来,曹天浩叫两人坐下,打量着他们,眼神里满是探究。
“有件事情——其实已经进行19天了,您一直不知道,是童钊和秦思明安排我们去做的。”付为彬开口道。
曹天浩没出声,静等他们往下说。
付为彬接着说:“他们要我和孔凡监视曹小姐和齐淑珍大姐。”
“是怀疑泄密和她们有关?”曹天浩问。
看到付为彬和孔凡一齐点头,曹天浩脸色沉了沉:“监视了近20天,你们有什么发现?”
付为彬和孔凡同时摇头。
孔凡说:“我俩觉得这件事情就是无中生有。况且这个行动没有得到您的同意,所以我们就想着应该向您汇报。”
“没错,这个监视行动应该取消。”付为彬说。
曹天浩反问:“为什么要取消?”
“孔凡说曹小姐很少出门,就算偶尔出去也是找李小姐。而齐淑珍大姐每天就是出门买菜然后回家,顶多跟大姐大嫂们闲聊几句,看不出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曹天浩笑着摇头,看到两人都面带不解,便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你们要继续监视。”
两个手下的表情变成了错愕。
曹天浩继续说:“不但要继续监视,还不能有闪失,尤其不能让茜茹和淑珍发现。”
***
北平饭店。
张灯结彩的宴会大厅里摆了十几张大圆桌,此时正高朋满座,人声鼎沸。
厅里围坐一起的人们,脸上都喜气洋洋的。他们有互相认识的,各自问了安,寒暄着;也有不认识的,经人介绍后,也是在那里喋喋不休。
田骞装扮成传菜的小二,穿梭在桌子间,眼睛扫视到老徐正坐在某桌上,悠悠地抽着烟,便端着托盘走过去,递给老徐一杯茶。两人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万事俱备,就等石有五露脸了。
等到每桌的菜都上得差不多时,也到了开宴时分。一个衣着讲究、油头粉面的年轻人走上台,对着话筒咳嗽了两声,宴会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各位前辈、各位朋友,因我父亲身体抱恙,今天的宴会就由我代为出席了。希望大家吃好、喝好。”
说完,年轻人也不顾台下众人的各种反应,径自走下台,坐上了主桌主位。
片刻后,大厅内又恢复如刚刚的气氛。老徐和田骞表情都有些懵怔,随即两人的眼神又隔空碰撞了一下。
几分钟后,两个身影分别出了北平饭店的前后门,在王府井街碰上头,并肩走着。
“消息一定是走漏了,所以石有五没来。”老徐说,“要赶紧把这个人查出来。”
“嗯,不查出来,我们以后的行动就很难开展,还有我们也可能会暴露。”
俩人正猜测着是谁透出去的消息,却不料此时的石府也开了一场宴。
两张八仙桌,围坐着十六个有头有脸、有钱有势的人,都正举着酒杯向石有五贺寿。原来石府内这一场才是真正的寿宴。
***
张孟良出院的日子到了。
高振麟早早到了医院,正碰上医生在给张孟良换药。随着医生的手一圈一圈地揭开纱布,张孟良身后如蚯蚓一样遍布的伤痕渐渐坦露无遗,那景象几乎让高振麟不忍直视。
前后都涂上新药,又把几个重点伤处裹好纱布,医生说:“去拿了药,就可以走了。”
见张孟良一脸懵懂的样了,似乎并没有理解,高振麟就架着他的胳肢窝坐到床边,一旁的碧英满眼同情地看着他,问高振麟:“他上哪里去?”
“陕西站说他废了,不管他,让我们处理。我打算先让他跟你回金鑫布庄,你还继续照应着,等他父母来接他回去。”
碧英伸手抹泪:“那他这辈子怎么办啊?”
高振麟不知道怎么回答碧英的问话,只是沉默着去给张孟良穿衣服。碧英见状,叹了口气,转身把小柜子上的碗筷、手绢之类的杂物都收拾了,装进布袋。
等到高振麟小心翼翼帮张孟良穿上衣服裤子,再弯腰把鞋一只一只套在张孟良的脚上,才想起来还没拿药,就出去到药房拿了药然后又回到病房。
整个过程,张孟良一直呆坐在那里。
“你先坐这儿等着。”高振麟对张孟良说完,转头又向碧英,“金老板等下开车来接我们。”
“那我下去看着点,车来了我们就走。”
碧英说着走出病房,去到医院门口等金家的车来。
见张孟良还是一动也没动,连表情都没变,高振麟深深叹口气,转身面对他,把手搭在他的左肩上,声音低沉:“兄弟,我对不起你。”
“既然是兄弟,何言对不起。”一道低沉又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突然的发声,又完全不似张孟良以前的疯言癫语,直把高振麟吓了一跳,正要再说什么,却见他抬起头看向自己:“我终于熬到伤好了。”
高振麟轻轻捏了捏张孟良的左肩,惊喜地道:“你这是——”
“我没有疯。”张孟良摇摇头,视线放平,看向门口,“我要不装疯,他们肯定会把我折磨死。”
高振麟张臂欲抱,突然停在半空,又抬手去拍张孟良的肩头,却也硬生生止住了,最后,有点语无伦次:“让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