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亚麒暗自松口气。
齐先生边撩袍下台阶,边说:“改天我们再聚。”
微笑站在门口,高亚麒看着齐先生坐的车开走了,才走进大堂,避开大堂经理和零散的客人,疾步上楼。
二楼走廊空空,没什么异常,他快步上到三楼,却见有两个穿灰袄戴黑帽的人一左一右站在一个房间门口。
他断定张汝耕就在那里面,于是慢慢走过去。
两个守卫听到脚步声扭头看着他,警告他不要再往前走,然而高亚麒并没停步,嘴上说:“是张大帅要我来的。”
听他这么说,两个护卫似乎稍微放松了警惕,其中一个作势要去开门。
高亚麒面上若无其事,脚步刚一接近两个守卫,猛地掏出匕首,一刀下去解决了右手的那个,瞥见左手那个拔腿逃跑,他两步过去,迅速用左胳膊箍住对方脖子,扬起匕首猛扎进那人心脏。
然后任由那人喝醉似的软倒在地,他丝毫未作停顿,迅疾返回去。
他边摸手枪边推开门,正看见张汝耕慌乱地扔下烟枪扑向窗台,高亚麒立马朝张汝耕的后脑勺放了一枪,大汉奸应声倒在窗台上。
下一秒,高亚麒快速转身跑过走廊急步下楼,在二楼走廊假装来回走了一趟,听见楼上传来噪杂的人声和凌乱的脚步声,深呼吸了两下,然后迈着笃定的步子慢慢走下楼梯。
此时大堂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一片混乱中,他溜着边儿出了饭店,一路小跑去到车旁,打开车门闪身进去,启动车子疾驰而去。
到了北平站,高亚麒下车后冲进院子,见东厢房亮着灯,便快步走过去。
“张汝耕就是个老狐狸,果然到了戏院门口才临时改变计划。”陈恭澍有些沮丧地说。
“放心,他已经死了,死在六国饭店3楼310房间。”高亚麒也不坐下,笑着说,“老陈,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还是得去天津。”
陈恭澍闻言,伸出大拇指向他道:“那我赶紧回家,带上老婆和女儿去天津。”
说着,两人出了门,高亚麒开车把陈恭澍送到家才离开。
大约是事情做得称心,精神轻松,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半,高亚麒才被下人的敲门声吵醒:“大少爷,有电话找您。”
电话是此前他跟父亲提到的老徐打来的,要约高亚麒下午一点半在西四的见微书店见面。
据他所知,老徐医术不错,和太太一道开了家诊所,还有个儿子,只不过他从没见过,只那孩子知道在上初中。
末了,老徐问:“你知道大汉奸张汝耕死了吗?”
“我听说了。”高亚麒语调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我们见面聊。”
说完,两人挂了电话。
吃过午饭,高亚麒换了件深色长衫,溜溜达达出了家门,走到胡同口叫了一辆人力车往西四去。
冬日阳光微感煦温,照在高亚麒有几分笑意的脸上,泛着些许红光;身上长衫的深色又吸了太阳的热度,整个人看起来都暖烘烘的。
到了见微书店二楼,高亚麒如约见到了身形微胖的老徐。刚过午,书店内人本就不多,二楼人更少。
一坐下,高亚麒就迫不及待地说:“昨晚在六国饭店,我把大汉奸张汝耕给杀了,一枪毙命。”
闻言,老徐的眼睛闪了闪:“是谁给你的任务?”
“军统北平站的陈恭澍。”
听到这个名字,老徐不语。
前阵子北平地下党组织遭到破坏那件事,他知道跟此人脱不了干系,因为陈恭澍领导的军统北平站,暗地里一向是把锄共当作首要任务。
高亚麒看老徐沉默着,便也不再说话,只细细打量老徐的脸色。
“除掉汉奸是大快人心的好事儿。”老徐抬眼说道,“你现在要求加入共*党,也是件好事儿。只是希望以后不管你有什么行动,都要及时向组织汇报,再确认是否可做,这也是组织性、纪律性的问题。”
高亚麒听了觉得有道理,连连点头应是。
询问完除掉张汝耕的经过,老徐认为在六国饭店开枪杀人,未免有些过于高调,不符合北平地下党的纪律,于是掏出怀表看看时间,起身道:“有事我再打电话约你。”
书店门外,高亚麒目送老徐离开后,转身优哉游哉回了家。
进了东厢房,火炉子烧得正旺,待身上暖和过来后,他把刚和老徐的见面细细思虑了一遍。分析完老徐的每一个反应和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突然觉得这次见面老徐似乎怪怪的,而且今儿怎么又提考察的事儿,难道还是不信任自己?想到此,他不禁有些悻悻然。
高亚麒在北平揣测着老徐的意图;而同一时刻,冯松有也在延安琢磨着杀手的身份。
冯松有盯着那封匿名信,看了好半天,终于眉头一松,叫了刚20出头、在边保部工作已近三年的小武进来,递过去两张纸:“你去农大、抗大调查一下从陕西过来的所有人,顺道让他们都按照上面的内容给你写一个纸条并署上名字,拿回来做笔迹比对。”
小武爽利地答应着接过字条,转身就出了办公室。
忙碌了大半天,小武终于收集完所有的字条,又花了近两个小时比对字迹,才算把手上的纸条捋完。窗外,太阳已经西斜,小武回到边保部,向冯松有详细做了汇报,然后把那两张纸铺在桌子上。
“我刚才回来,看见一群同志打靶归来,就想:最好的神枪手是左右开弓的人,对吧?”
这话让冯松有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左右手都能写字?”
“嗯,我今天就让抗大那些人左右手都写了,但是并没有收获,没人会用左手写字。”
一道光在冯松有脑子里划过,他念叨着:“这么说,我好像认识一个人左右手都会打枪,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左右手都能写字。”
“谁?”
“农大的高飞。”
“我明天去农大做字迹比对,会特别关注他。”
“按理说,不管是锄奸,还是揭发,都是立功的表现。”冯松有手指关节轻轻敲击着桌面,“我搞不明白的是,如果真是他,那他为什么要匿名。”
“他会不会是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小武说。
“你明天去农大这样办,做笔迹比对的时候,圈出几个人,让高飞也在其中;再加上抗大的几个同志,一起来我们这里做进一步的核查工作。”
一提到高飞,冯松有就有些坐不住了。过几天就是高飞和杨红叶订婚的日子,冯松有觉得有必要马上和高飞谈谈。
接到冯松有的电话,高飞就知道自己被怀疑上了,在来的路上,他打定了主意坚决不承认。
做笔迹比对时,高飞用左手抓起铅笔,七歪八扭地写了一行字,看上去就像几条蚯蚓在爬,这让冯松有和小武很是失望。
冯松有用眼色示意小武离开,要单独和高飞谈谈。
谈话的过程,无非跟刚来延安审查时一样,高飞说:“我是在西安待过一段时间,也去过汉训班,但后来发现那是为了培养打进延安的特务,我就退出了。回西安时正赶上他们逮捕晓光的父母,我那时也正要回北平,想要靠近共*党,于是我对军统西安站站长曹天浩说我带着晓光,当作我的一个保护,他就同意了。晨光当时因为被一个同志带去看病,后来那人被抓住叛变了,晨光就被曹天浩扣在了西安站。”
高飞这次的“交代”和上次的言辞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破绽。
再次听完这番话,冯松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是在去西安前就和杨红叶同志认识了?”
见高飞点头,冯松有又思索了片刻,示意高飞可以离开了。
高飞提到当年被捕叛变的那个人叫贾波,正是因为此人的叛变,使得西安地下党遭遇了重创。那次影响一直波及到今年,一名地下党员在与贾波偶遇后不久即被捕,致使“古城”那条六年前打入军统的重要情报线受到严重破坏,电台不能及时发报,人员也被迫进入隐蔽状态。
因而,“古城”极为冒险地发出讯息,希望延安尽快增派人员以突破困难局面。
就在高飞接受谈话的同时,社会部接到了上级要求须在一周内增派人员至西安就位的命令,副部长陈茂鹏快速调出所有备选人的材料,挨个筛查,却一晚无果。
第二天一早,陈茂鹏将全部材料又过了一遍,依旧愁眉不展。
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整体情报工作就会遭受巨大影响。陈茂鹏脸色不由凝重起来。
他起身穿上棉大衣,抓起帽子出了门。
外面有风,空气透着几分清冽,他深吸一口气,背着手低头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了抗大,抬头见操场上一群学员正生龙活虎地在打球,他的面色轻松了少许,正要转头离开,冯松有牵着马走近了,问:
“看你眉头不展的,是遇到啥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