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这情况也得跟茜茹说说。”
高振麟说完，背着手去到后院，见曹茜茹坐在正房的八仙椅上看一本书，听见脚步声，把视线从书页上移过来看自己，便进屋坐到西边的椅子上，左手枕着桌面，看着她：“我打听了一下，延安一时半会没有人能送晨光回来。刚才晓光又给我说他和晨光商量的是一年的时间，你看看，这两个小家伙还是有主意的，不然不能成现在这样。我们可能要做好一个长期准备，让晓光尽快适应，并且熟悉咱们这里的一切。不然万一被其他人看出破绽，我们就坐实了通共这个罪名了。”
“不知道晨光在延安习不习惯。不过事已至此，只能按照你说的去做了。舅舅和秦思明正愁抓不到你的把柄，要是发现了晓光，那就等于直接给了他们证据。”曹茜茹心里对晨光很是想念，但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
“晨光在延安我们尽可放心，他到了那边，天高地阔，肯定自由自在，况且延安也有很多小朋友，他会很快适应的。他那么小失去了父母，后来跟着你也不是很快就习惯了吗？”高振麟看着院子里的树，说，“只是晓光在我们这里有很多东西要学，得赶紧熟悉环境和人，不然就会被发现。”
说完，高振麟收回视线看向曹茜茹。
“有几个人得赶快熟悉。”曹茜茹说，“一是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二是站里的那些人，尤其是我舅舅和舅妈，绝对不能让他们看出来这是晓光。”
“我觉得学校的事儿好解决，下学期可以直接转学。”
“如果我舅舅和舅母问起来为什么转学，我们怎么回答？”
高振麟说：“就说教晨光他们的老师转到了其他学校，晨光已经熟悉这个老师，再加上这个老师也很喜欢晨光，所以晨光跟着老师转学了。问题就在晓光得能尽快分辨清楚晨光认识的所有人，尤其是常见的几个。这个问题解决以后，晓光还要熟悉以前晨光上学的路。”
曹茜茹点头，又叮嘱高振麟一句：“我们也得尽快习惯叫他为‘晨光’。”
高振麟突然想到自己是隐蔽蛰伏在军统里，现在晓光成了“晨光”，那不是也要和自己一起隐蔽在这里吗？
“从我内心来说，还是希望早点把他俩换回来。”高振麟捺低了声音对曹茜茹说。
“可是你舍得晓光回去吗？”
“说实话，我是真舍不得。”高振麟看向曹茜茹，“但你肯定也舍不得晨光呀。
“其实晨光在延安也好，让他锻炼一下，他太任性了。而且我看见晓光就喜欢，特别懂事。”
“手背手心都是肉。”高振麟说，“晓光能留下我自然是高兴的，可是我真怕时间长了会露出破绽，那样的话也会连累你。”
“都是一家人了，还说什么连累？事情来了，我们一起面对就是了。过段时间我们看延安的人会不会和你联系，要是联系了，说明他们要把晨光送回来。不过要按我的意思，还是让晨光待在延安，让我很放心，并且我也希望晓光留在你身边。”
听曹茜茹这么说，高振麟眨巴了几下眼睛，把眼底的泪意逼了回去。
曹茜茹知道他不好意思在自己面前流露情感，便对他笑笑，放下书本，起身去了西厢房。高振麟坐着没动，眼睛望着院子里，思考接下来的安排，瞥见晓光从前院过来，进屋走到他跟前，便叮嘱道：
“晓光，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晨光了，千万要记得。”
晓光点了点头，然后怯怯地问：“叔，我们是不是给您惹麻烦了？”
“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高振麟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你来西安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晓光抿了抿嘴角，低下头嗫嚅道：“我看见你和姨一直在商量事儿，就以为是我和弟弟给您惹麻烦了。”
这话让高振麟心里有些发酸又很心疼，说：“还记得我要你叫我什么吗？现在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想不想改口？”
晓光沉默了片刻，依旧低着头就声说：“叫爸爸？”
听小家伙这么一问，他知道晓光可能还是没有准备好，心里虽有些失落，却也不以为意，正想要说点别的，却听到低低的一声“爸爸”。
虽然声音很低，但这是晓光第一次主动叫他爸爸，高振麟当下高兴得收紧双臂，把小家伙紧紧箍在怀里。恰好曹茜茹手里拿着照片簿从西房走出来，听见晓光叫了“爸爸”，随即会心一笑，进来坐到八仙椅上。
“晓光，不，晨光，你来看看照片，认识几个人。”曹茜茹翻开照片薄，放到八仙桌上，招呼晓光，“这张照片上的人是我舅舅和舅母，你管他们叫爷爷和奶奶，这个一定要牢牢记住。”
看晓光盯着照片瞧了会儿，点点头，她又翻到后面几页，这些全是她和军统西安站特工的照片和合影。
“中间这个方脸、浓眉、高个头的叫秦思明，你要叫他秦叔。”她拿手指挨个指过去，“他旁边的这个脸窄的、看着挺瘦的是郭出，然后紧挨着的这个高个头、有些胖的、左边鼻翼有个庑痣的叫马冠昌，最边上比较年轻的这个，你注意看他眉间有很深的川字纹，他叫孔凡。后面一排这个留着小胡子的矮个子，叫付为彬。挨着付为彬，鹅蛋脸形、眼睛大大的叫戚云龙。”
晓光探过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照片，听曹茜茹说一个人，就盯着照片认真看，心里默默记住那人的样子。等全部记下来之后，晓光抬起头，对曹茜茹点了点头。
曹茜茹开始一个面孔一个面孔指着让晓光认。第一遍，晓光大概能记着一半人的脸，曹茜茹就再重复一遍每个人的名字，然后再让晓光认。高振麟坐在旁边，也不给提示，就微笑看着他俩，笑容里满是欣慰之情。
如此三四遍下来，晓光已经可以一个不差地认出照片上的人，曹茜茹终于松了口气。
这时，高振麟搂过晓光，指着照片上一张脸问：“这人是谁？”
晓光说：“好像叫付为彬，对吗？”
“对。”曹茜茹笑着称赞，“晓光，你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听到这夸奖，晓光红着一张小脸，不好意思地笑了，高振麟也乐得合不拢嘴。
曹茜茹把照片薄递给晓光：“你把这个拿房间去，有时间就看照片熟悉他们。等下我们出去认认路。”
放开晓光，高振麟起身去到卧室，再出来时身上已经换了件长衫，见曹茜茹牵着晓光的手先出了北屋，他便跟在后面，三个人一起从后门出去，慢慢走着，来到了西安站所在的那条街。
“我们现在去学校，走的这条路是晨光平日去上学走的路，你也要记住。”曹茜茹小声对晓光说，“再就是，你要尽快熟悉家附近的这些路。”
“我会记住的。”晓光说完，松开牵着曹茜茹的手，快走了两步，走到前面去了。
曹茜茹再次感叹：“晓光真是懂事。”
“你这么说，就好像晨光不懂事似的。”高振麟笑着看她。
“晨光也懂事，就是有点娇气，偶尔还固执。”曹茜茹也侧头一笑，“我这么一说，你又要说是我宠坏了他。”
说完，也不等高振麟接话，曹茜茹转头朝着前面的晓光说：
“晨光，到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再往北走。”
等了片刻，没听到回应，曹茜茹还以为晓光没有反应过来，正要再喊，却听晓光转头答应了一声，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对高振麟说：“我以为他还没习惯‘晨光’这个名字，没想到这么快就适应了。”
高振麟说：“他留下来并不是因为贪恋安逸，而是太想留在我身边，所以很努力，一直在按照我们吩咐的去做。”
“这就更难得了，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希望晨光也能很快适应延安，在那边不要显得那么娇气。”曹茜茹说完，又朝前叫了声，“晨光，过了下个十字路口，一直往前走，就快到学校了。”
一路注意到曹茜茹的视线片刻没有离开晓光，高振麟不由猜测：
“她这到底是喜欢晓光呢？还是担心晓光会给她带来麻烦而紧张？”
听见说快到学校了，晓光就跳跳蹦蹦着往前走，把高振麟和曹茜茹甩在后面很远。这一下，曹茜茹紧张的神情再次回到脸上，忙叫：“晨光，慢点。”
见此情景，高振麟终于确认：她这么上心，果然是因为害怕晓光给她惹来麻烦。想想也是，这麻烦可不小，很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任谁怕是都会十分紧张。
高振麟转念又想到，她毕竟是个未婚的“妈妈”，而且跟晓光之间也没有他和晨光的感情那么深厚，更何况晨光不在身边，她心里自然会惦记。
到了学校门口，晓光停下脚，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回头问：“我是要在这个学校读书吗？”
高振麟摇了摇头，他不能告诉晓光，如果晨光闹着回来，他还得把晓光送回延安。正想着该怎么说，却听到曹茜茹语气肯定地道：
“不在这里，等开学了，你会去另外一个学校读书。”
这样的话，高振麟是本想拦住曹茜茹，让她不要说出来的，因为他怕到时候不得不送晓光回延安，会伤了小家伙的心；但另一方面，他又理解曹茜茹的一番好意，因此也没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