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驻地,他们路过农大时,迎面遇到严文康。
晨光见到他,便大叫“师傅,师傅”,把杨妈妈和严文康逗得哈哈大笑。走近了,严文康看了看杨妈妈挎着的篮子,说:
“嚯,真丰富。”
“后天就是年三十了,你也来我家吃饺子。”杨妈妈笑着邀请,“晨光还说嘎子今天要宰羊,还要送来一条羊腿,那我们就有羊汤喝了,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严文康笑着应下了。
“咱们还客气啥!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城里逛逛,顺便拍几张照片。”
晨光马上说:“我也要去。”
征得杨妈妈的同意后,严文康就带着晨光往城里走。远远的,严文康看见在人流里的石汀举着手向自己打招呼,然后来到他们跟前。
严文康问石汀:“你什么时候回重庆?”
“过完年。”石汀说,“我要在延安过年,不过年后也未必去重庆。”
原来他们两个是大学校友,但严文康对这个老同学过去的政治立场一无所知,要不是石汀主动告诉他,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想到对方居然是重庆方面安排进来的。
石汀低眼看到晨光,问:“这就是你说的徒弟?”
“对,他叫晨光。你知道他怎么来延安的?”严文康笑道,“说了你都可能不信,他是和他哥哥换了身份才来的。”
“他们是双胞胎?”
“是。到了延安才被发现换了的。这个从前在西安过惯了好生活,如今在延安居然能待下来,真是不容易。”
“确实不容易。他多大了?”
“我过了年就九岁了。”晨光仰着头说。
“你倒是不露怯。小伙子不错。”石汀低头笑着摸了摸晨光的头发,又抬头对严文康说,“老严,今晚来我屋里喝酒,等年后我走了,就不知道我们何时才能再一起喝酒了。”
说着,石汀抬手给严文康看自己买的食物和酒,然后又说:“这小家伙要是想来,你就也带上他。”
严文康爽快答应了,看着石汀往城门口走去,他则带着晨光顺着街道往南走。晨光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要去重庆?”
“你是说石汀啊?他就是重庆那边的人。”
晨光歪头想了下,说:“我阿姨也去过重庆。”
严文康看着他说:“嗯,你阿姨是军统。”
“好像是。”
“什么好像是,她就是。”
“那高叔和阿姨是一样的吗?”
严文康并不了解高振麟,更不知道那个蛰伏任务,听了晨光的问话当下一愣,然后说:“不一样。”
“不一样他们为什么结婚?”
严文康挠了挠头,说:“这个嘛,结了婚可能就是一样的人了。”
“那雷叔是什么人?”
“这又是谁?”
“就是雷义叔叔。”
严文康听说过雷义的名字,于是很爽快地回答:“你雷叔和我一样,都是共/产/党员。”
晨光听完眼神更加迷糊,索性也不问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看到有人在卖皮影戏材料,严文康找好角度拍了一张,又让晨光过来就着他摆相机的位置在镜头里看,晨光看完高兴点头:
“师傅您可真棒。我要哪一天才能拍照?”
“你起码还得跟我学两年。现在胶卷奇缺,希望到你开始拿相机的时候,我们能有更多的胶卷。”
俩人从街沿上出来,再次融入人流。接着听到有人在唱秦腔,便循声来到一个戏台子外围。这里围观的人很多,晨光看不见台上,于是严文康就把晨光抱到自己肩上,然后给他骑到脖子上看戏。严文康趁着这会儿,也举起相机,左右调整了好一会儿,才找准个画面,摁下了快门。
没过几分钟,晨光就叫着要下去。严文康把他放下来,问:“不喜欢看戏?”
“这个戏没有西安的好看。”
“你在西安看的是什么戏?不也是秦腔吗?”
晨光说:“不是。爷爷说姓梅的戏好看,他和奶奶带我一起去看的。”
“哦,是京戏。”听到晨光答了“对”,严文康又说:“我们去后台看看。”
俩人绕过观众,严文康要晨光站到舞台一角,他迈上台阶朝着围观的群众拍下了这一热闹场面,但就是这么大场面他也只能拍一张。接着他又带着晨光去了后台,拿出记者证给班主看,然后又摆弄了好一会儿,拍了两张就收工了。
“您怎么不拍了?还有好多人没拍呢。”
“我们要省胶卷,只拍那些应该拍的。”
这句话严文康是说给9岁的晨光听的,当时晨光也没问为什么,但他牢牢记在了心里,那就是拍一张就得成一张,不允许出废片。
俩人离开戏台,转身出了延安古城,向杨家岭方向走。路过党校时,严文康对晨光说:
“你雷叔现在这里上学。”
晨光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他还要上学啊?”
“对,你的好多叔叔阿姨以前都在这里读过书。”
“我阿姨是去重庆读的书。”
听到这话,严文康脸上的肉抽搐了一下,道:“哦,是这样啊。你是怎么知道她去重庆读书?”
“爷爷给我说的。对了,爷爷是当官的。”
严文康只“嗯嗯”了两声,没再说什么。
晨光看严文康不说话,就问:“师傅您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严文康笑了笑。
每次一听到晨光叫他“师傅”,严文康就觉得这小家伙特别可爱,感觉一颗心都要化了。自从确定了“师徒”关系,他越接触越喜欢晨光,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而且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把这个徒弟当作儿子来教,自己在摄影方面的知识和经验,他毫无保留都想教给晨光。似乎因为有天赋,关于构图、光圈、焦距方面的知识,他一说晨光就能很快明白。
而晨光呢,也因为严文康在自己幼小的心灵里撒下的这颗神奇种子,短时间内便迅速开始生根发芽。虽然很想念曹茜茹,但晨光更喜欢每天跟着严文康四处拍照的生活,通过镜头,这一双稚嫩的眼睛发现,延安真是个有趣又让人激动的地方,似乎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新的。
因为有些特殊的身份,晨光在延安受到了全体同志的关心和呵护,就连石汀这个即将离开延安的人,在准备晚餐时,也特意给晨光包了20个白面饺子。要知道,在这里吃一顿白面饺子,那是相当奢侈的事。
傍晚时分,严文康带着晨光来到石汀住的窑洞时,桌子上已经摆了一碟猪耳朵、一碟花生米,还有一盘热菜和一盘饺子。看见那盘饺子,晨光的眼里开始放光。严文康向外看了眼,见太阳还没落坡,光线还很好,想着石汀这一走不知道何时能再见,便拉着石汀走出窑洞,调好相机的光圈、感光度和焦距,再把相机交给晨光。
于是,晨光终于拍下了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张照片,这让他一连几天都处在兴奋状态里。
“晨光要是在北平或者重庆,买一部相机还是可以的。”石汀说,“我家里就有,可惜他不能去。”
“我要他把基础打牢实,这样等有了相机更加驾轻就熟。”
石汀倒上两杯酒,一边招呼晨光吃饺子,一边和严文康喝起酒来。
看着晨光两口一个饺子,石汀笑了:“这孩子是馋了。”
说罢,石汀喝一口酒,对严文康说:“他是哥哥还是弟弟?”
“他是弟弟,叫晨光,哥哥叫晓光。从他俩的名字可以看出他们父母的期望。”
石汀听了,转头对晨光说:“等你有机会到重庆,叔叔一定把家里的相机送给你。”
严文康还以为这只是石汀的客气话,自然没放心上。
晨光却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石汀认真地道。
晨光笑得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嘴里的饺子也更香了。
“我说实话,你离开延安,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都不好说。”严文康说,“不过,还是谢谢你对晨光的好。”
“我和陈副部长说好了,一回到重庆就协助共/产/党建立统一战线,去团结可以团结的人士。”
“那这么说你以后还是为我们工作。”
石汀说:“我虽然没有加入共/产/党,但一定会去做一名党员该做的事情。”
说到这里,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石汀起身走到墙壁上挂衣服的位置,取下外套,抽出插在口袋里的钢笔,递给了严文康:“送你的临别礼物。”
接着又转身对晨光说:
“叔这里没啥好东西送你,就送你一张我的全家福照片,你别把叔忘了。要是突然有天你来找我,拿出这张照片应该可以找到我。”
接过严文康又递回的钢笔,石汀在照片后面写上:赠晨光惠存,石汀。
***
过年前,齐淑珍陪着曹茜茹去医院检查了两次。
第一次,医生说她是怀孕了,不用吃药。两个人高高兴兴回到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高振麟和二嫂,一家人激动了两天。可曹茜茹仍然感到不适,还伴有干呕,甚至连吞咽食物时都非常不舒服。
没办法,齐淑珍只好又陪着去了趟医院。本以为是孕期反应过大造成的,谁知医生在检查后对曹茜茹说:
“你没有怀孕,只是胃有问题,得了反流性食管炎,我现在给你开药,回家按时吃。”
这让她俩都很失望,只好去药房拿了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