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振麟抬头看童钊:“我这份报告不长,就当练笔了。”
“那你用钢笔写不更省事?”
高振麟内心洞若观火,面上却不表露,只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笔:“我这支钢笔还是薛吉送的,挺贵的。”
童钊定睛看过去,发现是一支派克钢笔,不由赞了声:“好笔。”
高振麟收起信笺本,从旁边拿过来一张纸,在上面写下王家春、秦思明、郭出、马冠昌和薛吉五个人名,然后递给童钊:“看看,这好钢笔写出来的字儿就是漂亮。”
童钊接过去,仔细看着纸上的每一个字,出了会儿神,然后说:“字写得不错,我留着学习一下。”
高振麟无所谓地笑笑,起身拿着毛笔写的报告去交给曹天浩,然后便下楼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关上门,他骂道:“想抓我的把柄?没那么容易!你就等着我来收拾你!”
骂完,他躺到床上,脑子里开始策划锄掉童钊的计划。
办公室里,童钊拿着高振麟写的名单去找曹天浩,要拿出“王家春”写的那份名单做对比。曹天浩见童钊还不死心,便从抽屉里拿出来递过去。童钊接过,在对面坐下,睁大了眼睛仔细去瞧两份名单。
曹天浩见状摇摇头,再拿出一个放大镜,放在桌面上,推到对面:“还不死心?”
童钊拿起放大镜在两张纸间来回移动:“我是觉得蹊跷,家春拿那份名单干嘛?”
“这不明摆着的嘛,他是要拿着这份名单回来暗查谁是‘边塞’。”
童钊摇摇头,把两份名单并排摆在曹天浩眼前的桌面上:“站长,您仔细看看。”
曹天浩却不耐烦地道:“难道重庆来的电话也有假?戴先生反复强调要严惩王家春,清除我们站里的内鬼。你还在这里怀疑高振麟,花太多时间在无用的事情上了。我下午去三处,亲自审问家春,不管他是继续狡辩还是认了自己是内鬼,都要在这几天把他就地正法。”
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令人没有丝毫反驳余地,童钊只好呆呆起身,向曹天浩敬个礼,便退了出去。
去到秦思明的办公室,童钊转述了曹天浩说的话。
“家春的事一言难尽啊。”秦思明听了不免神色黯然,过了一会儿,又恨恨道,“我们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此言既出,秦思明的脸上的肉抽搐了几下。
“戴先生都发话了,我看这事,没救了。”童钊说着摇了摇头,“但是我们抓来的那几个人老曹同意先释放,再找合适的时间审询。高振麟究竟去没去就清楚了,他没去就脱不了指示肖又文设套陷害家春的事情的干系。”
“好,一定不能放过这几个人,家春不能白死,高振麟这事我们不能放手。”
晚上,秦思明从西安饭庄打包了几样酒菜,又去“春发生”买了份王家春最爱的葫芦头泡馍,和童钊一起去到三处,在地下室见到了形容憔悴的王家春。
王家春哭兮兮地看着两人:“老秦、老童,救救我。”
见王家春两眼完全没了往日的神采,又这么哀求着,秦思明眼里也难得出现了泪光,道:“家春,事到如今确实没办法了。你这事惹得戴先生十分不满,他已经下了令。”
王家春的眼神更加灰败,腿一软,被秦思明伸手扶住了。王家春喃喃地说:“这些都不是我干的……”
秦思明拍拍王家春的肩膀,叹了口气,转身叫看守拿两个小凳进来。三个人围坐在地牢里唯一的小桌旁。
看着童钊从笼屉里拿出酒菜和那碗葫芦头泡馍,王家春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童钊摆好碗筷,拎起洒瓶把三个碗里倒满,王家春端起面前的一碗仰头喝下去,放下碗再要童钊把酒满上,又一仰脖喝光了。
连着三碗干尽,王家春才对秦思明说:“老秦,我们认识有五、六年了,早就是朋友,往后我家人就要麻烦你照顾一下了。我的床板下面有几张银票,麻烦你交给我内人。”
见秦思明连连点头,王家春拿起酒碗和他们俩碰了一下,又是一口光,然后擦擦嘴说:“我认了,终究是逃不过这一劫。老秦、老童,你们一定要替我伸冤,查出陷害我的人。”
说完,王家春把碗往墙上一摔,碗登时碎裂开来。王家春好像浑身再无力气,脑袋耷拉下去。
秦思明眼露凶光,对王家春说:“这事没完。”
王家春却像没听见似的,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童钊和秦思明不忍再看下去,起身匆匆走出地下室,还没到门口,却听见王家春在后面喊:
“老秦、老童,拜托了。”
奉曹天浩之令,薛吉他们三个被释放了,而秦思明也把心中的不忿实实在在写在了脸上。
然而紧接着,秦思明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因为——
王家春被就地正法了。
当天,秦思明便通知了王家春的太太来收尸。
第二天傍晚时分,王太太带着他们年龄最大的孩子来到西安站。秦思明把王家春留下的几张银票给了王太太,还提前雇好了一辆车,带着母子两个去给王家春收尸。王太太说要把丈夫的尸体带回去土葬。
见到丈夫的尸体,王太太悲恸欲绝。眼泪把一张手绢都打湿了,还是哭泣不止。秦思明也跟着落了几滴泪。
送走王太太和王家春的尸体,秦思明脸色铁青着回到住所。
阎纳看他进门,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从厨房里端出早已准备好的四盘菜,又拿出一瓶酒和两个酒杯放在桌子上。
洗了手,换了衣裤走出来,秦思明看着桌上摆好的酒菜,神色间略松了些,然后一屁股坐下,端起酒杯仰脖一饮而尽,再重重地把酒杯搁在桌子上。阎纳拿起酒瓶把酒杯再次倒满,秦思明重重叹口气,端起来又是一口喝光,阎纳再给满上。
“别只喝酒,吃点菜。”
秦思明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嚼两下咽下,道:“家春死得冤!”
“我知道。我们要把陷害他的人找出来。首当其冲就是高振麟,这事因他而起,看着证据确凿,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对劲。”说完,阎纳端起酒杯浅浅喝了一口后,夹了两样菜放进秦思明的碗里,“唉,家春这次要是不死,迟早也会被人锄掉。整件事情怕是从他去延安就开始布局,然后是高振麟告发,再到重庆来的电话,他真是命中注定逃不过这一劫。”
“命?从参加军统,我就没信过命!这是摆明了要把家春置于死地,才做得这么周密。”
“你觉得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阎纳问。
秦思明看着阎纳,不由暗惊:难道自己也逃不过这一关吗?
“我觉得是童钊。”
说着,阎纳端起酒杯和秦思明碰了一下杯子。
阎纳接着道:“童钊在找高振麟的把柄方面最是起劲,换作我是高振麟,我也会想方设法把他干掉。”
秦思明喝口酒,问:“这么说,我也逃不过?”
“你?”阎纳笑了,“我想他拿你没辙。再说了,你是那么容易被人摆弄的吗?”
听了这话,秦思明脸上不禁露出笑容,仰头干了杯中酒。
阎纳给他倒酒:“还是要主动出击,让他尽快露出破绽。”
秦思明用欣赏的眼光看着阎纳:“我是没那么蠢的,再加上我找的老婆也不蠢,倒是可以和他斗一番。”
“老婆?你娶我了吗?”阎纳嗔道。
“娶,肯定要娶。”秦思明伸手握住阎纳放在桌上的一只手,“我九月生日,生日那天就是娶你的时候。”
“那就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我们什么都没准备。”
“需要准备什么?”秦思明笑呵呵道,“你说你的嫁妆?”
阎纳笑着点了点头,又道:“我们就住这里吧,离你们站里不远,我要回家也方便。”
秦思明看了看屋内四周,然后收回视线,问:“要不要找个更好的房子?”
阎纳摇头说:“不用,三间房够我们住的了。”
“还是找个更大的房子吧,以后我父母来也有个住处。”
“啊,是这样啊。”阎纳恍然道,“行,我要嫁的是个大孝子,那就重新找一套大房子。”
秦思明眼含深情:“你真好。”
“知道就好,我倒是对你要求不高,只要不朝三暮四我就阿弥陀佛了。”阎纳笑着说完,又低头去吃了两口菜。
“我是那种人吗?”
“就是因为你不是那种人,我才敢嫁给你呀。”
“还有一件事,”秦思明再次握住阎纳的手,“我该教你射击了。”
阎纳兴奋地说:“什么时候开始?”
“这个礼拜天。我们开车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
“等到学会,我就可以帮你了。”
“果真想帮我,你还得学学反侦察。”
阎纳咬牙道:“如果高振麟敢来陷害你,我就对他不客气。”说着,还仰起了下巴。
秦思明笑容里满是自信:“他知道我的实力,还不敢招惹我。”
对话一时又偏回了风向,俩人不由想起王家春,刚刚转好的心情又有了阴霾,杯中也突然成了闷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