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红叶看着晓光，沉默了几秒，才说：“晓光，阿姨要离开延安一段时间，你在家要听话。”
“阿姨要去哪儿？”
“北平。”
晓光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北平？北平不是有日本鬼子吗？”
“对，北平是有日本鬼子，所以阿姨才去，就是要去对付日本鬼子。”
“那，那要去多久？”
“阿姨不知道。”杨红叶如实道，“不过，完成任务阿姨就回来。”
“那阿姨可以带上我吗？”
杨红叶笑：“阿姨这是去工作，不是去玩儿的。等有一天赶走了日本鬼子，阿姨就带你去玩儿，好不好？”
晓光没回答，像个小大人似的叹口气，站起来慢慢走回到屋里。杨红叶见状起身跟进屋，见晓光低头面对着墙角站着，便走过去摸他的头：
“晓光，阿姨知道你心里难受，可阿姨也知道，你一定会理解阿姨的工作的，对不对？”
晓光却依旧不答，嘟着嘴说：“为什么叔叔要离开，现在阿姨也要离开。”
“叔叔和阿姨都是为了工作。”
晓光低下头不说话。
杨红叶蹲下来，摸着小家伙的后背，叫了他一声。晓光缓缓转过身子，迟疑半天才点头。
杨红叶说：“阿姨后天动身，明天我们找人照一张相。”
***
高振麟得到消息的时候，杨红叶已经到了北平，随后他才知道北平地下党组织已经遭到破坏，杨红叶是被派去重建联络站的。
北平的同志被逮捕了？他突然想到什么，赶紧去了金老板家，给北平家里拨了通电话。
听到电话里传来高廷祥的声音，高振麟说：“爸，我有事儿找大哥。”
“老大已经几天没回家了。出远门儿也不打个招呼。”
果然不出所料！
高振麟拧着眉毛说：“他这次是哪天出的门儿？”
“这说话也有五、六天儿了吧。”
六天！正好和老徐被秘密逮捕的时间吻合，高振麟心下暗惊，知道情况不妙。
却听高廷祥又问：“你今儿找你大哥是有什么事儿？”
高振麟说：“也没什么大事儿。他回来您让他给我个电话。”
放下电话，高振麟的脑子飞快转着，眼下这个情况的确很是复杂。
“大少爷，出事儿了？”多半是见他脸色不对，金老板语带试探地问。
“可能性很大。”高振麟点了点头，随后压低了声音说，“北平地下党的一条线遭到了破坏，刚我爸说我哥也有几天没回家，我想这两个事情可能有一定的联系。”
“您说大少爷也是地下党？”
“这个我暂时不知道。但现在出现的情况肯定不是巧合。”
金老板探过身子，凑近高振麟说：“大少爷没事儿吧？”
“也没他的消息，很有可能被捕了。”高振麟继续道。
高振麟觉得一时半会儿很难理清这些这些事情，便说：“不说了，等他打来电话吧。”
从金老板家出来，高振麟一路想着北平地下党的事情，又想着杨红叶去了北平的安危问题，不知不觉走回了西安站。他绕过前院去到后院，想找齐淑珍汇报今天的情况，可看了眼时间，发现正好是晚饭时分，只好决定再寻机会去汇报。
第二天，高振麟早早去了办公室。本来想露个脸就出去的，无奈童钊居然比他还早，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好坐在那里假装看文件。
直等了俩小时，童钊被曹天浩喊去开会，高振麟这才有了机会。
出了站，高振麟绕弯来到离西安站不远的一条巷子里，敲开了一扇门。原来是二嫂为方便联络，租住在这里。
“有急事。”一进门，高振麟就对二嫂说，“你找个借口，去站里把‘古城’约来，我在这里等她。”
二嫂连忙去近处市场买了些蔬菜，然后去到西安站。在门口被门卫盘问了好一会儿，才得脱身，然后径直去了曹家，把蔬菜交给齐淑珍，说：“振麟有急事，在我那里等您。”
出租屋里，高振麟坐立不安，听到门口有响动，抬头一看是二嫂，问：“怎么样？”
“她一会儿就到。”
高振麟按下性子，坐在桌子旁等。
过了一会，齐淑珍拎着菜篮子来了，让二嫂站去门口望风，自己坐在高振麟旁边说话。
“昨天和延安联系，说是前段时间北平地下党突然遭到破坏，究竟被捕了多少人现在不知道，红叶已经接受任务去北平了。”
齐淑珍认真听着，也不说话，只示意高振麟往下说。
“我给家里打了电话，得知我哥也有好几天没回家了，他出去的日子又恰巧是北平地下党陆续被捕的那一天。”
“你觉得你大哥也被捕了？”齐淑珍问。
“有这可能。”高振麟说，“上次他来西安，主动和我谈起他和北平地下党的关系，还说要加入共/产/党。可是在我看来，他应该并不是真正想加入共/产/党，也许只是多一条路、多一个选择而已。我能和北平联系吗？”
“这个要组织同意了才可以直接联系。”
***
连着几天，王忠林顾不得吃早饭就出了门，天黑才回家，四处找朋友、托关系打听都没有实质性的结果。所托朋友都答应了帮忙，说是一有消息就通知他。
这天，他回家早了些，一进门，赫然看见杨红叶在院子里等他。
“你来的真快。”王忠林快步上前，招呼杨红叶坐下，然后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四处打听老徐他们被关押的地方，暂时还没有结果。虽然我还存着侥幸心理，猜测可能老徐只是现在不方便联系我，但他这么长时间没消息属实不正常。关键问题，自打出事儿后，这条线上的所有同志都不能行动，以前的联络员小谢半年前被捕过一次，而且，那天也被特务看到过出现在开会地点，所以不能再让他担任联络工作，太危险。”
“根据您现在掌握的情况，有几个人被捕？”
“暂时还不太清楚，但老徐多半是已经被捕了。”
杨红叶思索着点点头。
正在这时，电话铃了，王忠林赶紧过去接听。来电的是在宪兵队当翻译的孙光耀，说是打听到老徐、高亚麒和刘孟璞目前被关押在宪兵队，这次行动是大佐亲自下的指令，所以看管得特别严，要想营救十分困难，提醒王忠林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
挂了电话，王忠林简单地告诉杨红叶电话内容，然后说：“所以现在知道了被捕的有三个人——老徐、高亚麒和刘孟璞。”
事实上，因为关押何淑媛的女牢在另外一个地方，暂时还没人知道她被捕。
“老王同志，需要我做什么？”
“形势严峻，我们工作要更加谨慎。你联络一下这些人。”
说完，王忠林念了几个名字和地址。杨红叶听完后，又复述了一遍。
王忠林点头。
“还有，刚才来电的孙光耀，我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过面，也需要你去联系。他在宪兵队做翻译，宪兵队的消息都来自于他。大家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骂他是汉奸，可让他受了很大的委屈。”王忠林说罢停顿了一下，问，“你现在住哪儿？”
“我租住在西单的木拐胡同17号。”
“那就通知这些同志以后都到你那里，你再把情况告诉我。我这边有了情报，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布置完这些工作，王忠林明显松了口气。
“那我先走了。”杨红叶站起来告别，“有老徐他们的消息请及时告诉我。”
王忠林点点头，送她出了门，一直走出煤渣胡同，见她坐上人力车离开后才返身回家。
***
宪兵队的一间牢房内，受过大刑的老徐已经晕睡了几天。四周很静，让刚刚醒来还没睁眼的老徐有一时的错觉，仿佛自己不过是在家里睡了一觉，随即身下的冰冷把他拉回了现实。他今天稍微有些清醒，这会儿忍着伤痛，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到底是谁告的密？还有哪些同志也被抓进来了？
这几天半晕半醒间，他看到过高亚麒和刘孟璞，其他人一直没见到。看情形应该没有其他同志被捕了。他挪动一下自己的腿，往墙根靠了靠，继续分析：先前以为是高亚麒告的密，可如今发现他也被捕了，那就证明不是他。
他细细回想了一遍预计参会名单上的同志，又结合他们平时的表现，反复分析，也并没找到什么线索。让他不明白的是刘孟璞的被捕——这位同志一直跟小谢联系密切，往日来开会也总是和小谢结伴而来，可这次小谢却没有被捕，这事颇为蹊跷。
他挪到门口，轻声叫道：“亚麒、小刘。”
很快，衣着相对整齐的高亚麒出现在对面的牢间门口，望向老徐的目光里带着欣慰的情绪。而左边的牢间，响起刘孟璞低声的回应。
“小刘，小谢没和你一起？”
“我是一个人去的。”刘孟璞说。
高亚麒说：“我也是一个人去的，在门口就被抓住了。”
老徐听了没再说话，只是虚弱地靠在那里喘气。此刻，他感觉自己每喘一口气，整个身体都跟着疼。
“老徐，您怎么样？”刘孟璞问。
“我还好。”老徐忍痛答，“可能，肋骨断了……”
听老徐这么说，刘孟璞眼睛瞬间就湿了，闭紧了嘴巴没再问。
高亚麒见老徐缩在墙角闭眼喘着粗气，也默默转身，靠墙坐下。
牢房内又恢复了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