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擎帝病重，却还迟迟没有立储，京中看似平静，其实好几股势力已经纠缠在了一起，有些传言在百姓之间传开。
皇帝的五个儿子当中最有立储可能的沈雁，一时之间成了京中权贵争先巴结的人物，只是他这个人平日里看着温和没有架子，却冷静地将急于站队的人拒之门外。
我看不懂朝堂的瞬息变化，但也明白一个道理——不该拿的东西千万别碰。
林远道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不外乎是劝我早些离开沈雁好，后来他突然不劝了，开始说起三公主的不是。
“瑾儿不及晚娘的半分，她的性子要强，对人更是狠，我亲眼看到过她将一个太监扔进了枯井里，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像她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将你我的性命放在心上。”林远道一脸惆怅。
看他眼里的愁色，不像是假的。
每每这个时候，我就安静听着。
路是他自己选的，如今他诉苦，只会让我更加瞧不起他。
“晚娘，沈雁是靠不住的。”某日，林远道神秘地同我说。
我疑惑，“为何，皇上最疼爱的就是五殿下，想来这几位皇子中，他是最能依仗的。”
“那都是假象……”林远道朝周围看了一眼，见没人才继续说，“昨晚公主醉酒说漏了嘴，皇上从来都没有想过立五殿下为储君，他是弃子。”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
“晚娘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害你，如今京城中不少人站错了队，若是往后新帝继位，便要先拿这些人开刀。”林远道压低了声音。
我恍然大悟，然后笑着拉住林远道的手：“远道，还是你对我最好。这京城险恶，我一个乡野女子怎么懂？你为我指条明路，谁才是可信的人？”
这是我二人见面后我头一次这么主动，林远道整个人都愉快了许多，将我的手握得更紧：“晚娘，我自然会全力保住你！”
他说，与三公主一母所生的二殿下才可信。
可这二殿下沈霖深居简出，京中盛传他是最不受宠的皇子。
（十）
“晚娘，你们那里的天儿也这样阴沉吗？”
在京城的第一楼阁上，沈雁背手站在栏前，俊逸的侧脸如刀削般，他的眼睛里总是含着几分柔情的笑意。
正是烟雨时节 ，这场雨下了许久，天儿阴沉地压下来。
我将视线从沈雁身上挪开，笑道：“合水镇即便下雨，也是山雨骤来，很快就能看到太阳，京城这雾太重，阳光透不进来。”
“若是有机会，真是想去晚娘的故乡看看啊。”沈雁轻声感慨。
像这样展露情绪的时候不常有，沈雁一如我初见他的模样，总是温和有礼的，和其他皇子皇女不同。
半晌，我说：“等入春了，殿下可以寻个机会去看看。”
“好啊。”沈雁回头，笑得明媚。
（十一）
京城的天儿变得快，擎帝吊着一口气活着，老人年轻时杀伐果决，做了好多了不起的事情，人之将死也畏惧起死来。
每每看到沈雁满身疲惫地从宫里出来，便知道没有讨到什么好脸色。
那些擎帝年轻时给过他的宠爱，终究要在临走前拿回去了。
今夜回来，他额头上淤青了好大一块儿。
“这是怎么弄的？”我看那伤口只差一寸便要伤到眼睛了，转身去取药，却被沈雁拦腰抱住。
我身体一僵，手还放在半空中。
“晚娘，我好累啊。”沈雁的下巴抵在我的肩上，我能闻到他身上的药香，“父皇的身体越来越差，今日我哄他吃药，他不愿意喝。”
“所以把药碗砸到了你脸上？”我心头一颤。
“嗯。”沈雁的声音闷闷的，“还好只是砸到了眉骨，若是……若是伤到了眼睛，那还是有些麻烦的。”
我试探地拍了拍他的肩，算是安慰的意思。
旁的表示，再也没有了。
自从林远道的事情后，我更习惯沉默。
（十二）
府上最近有些热闹，沈雁也不会刻意避开我会客，其中有些见得多了，我也面熟了。
即便我才来京城，也知道这京中势力纠葛有多复杂。
只是沈瑾儿会主动找上门来，让我有些意外。
“沈雁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什么女人都能领进府。”沈瑾儿将我上下一打量，浑身都透着不屑。
我只是笑了笑。
“这次过来找你，是给你一句忠告，别再跟远道纠缠了。”沈瑾儿眉头轻蹙，“他已经和我说过了，你跟他是同乡，来京便是想要攀龙附凤，远道心慈，即便多年不见也想帮扶一把同乡，但你记住——”
“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这京中立足的。”她傲慢地抱着手臂，“虽然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法子迷惑了沈雁，但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原来林远道当着沈瑾儿的面，是这样介绍我的。
“三公主的教诲我谨记于心。”我微微一笑，“只是我也想提醒公主一句。”
在沈瑾儿的注视下，我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您一定要擦亮眼睛，认清楚身边人。”
“你放肆，胆敢这样同本公主说话！”她抬手就要扇过来，但却被我拦下。
“公主，慢走不送，如今京城乱得很，您路上千万小心。”
沈瑾儿气急败坏地离开后，不大的亭子里留着她身上的脂香。
我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
可怜的三公主啊，还被林远道蒙在鼓里呢。
只是……我似乎也没有资格笑话她。
（十三）
擎帝驾崩这天，京城的雪下得更大了些。
沈雁跑前跑后连着两天都没有停歇，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是新帝。
二皇子和三公主败了，其他几位皇子也元气大伤，就连沈至这样的废物草包皇子，也没能这场夺帝之争中讨到好处。
再见到他的时候，他没了过去的精气神儿。
三年前我想要见他一面，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两天，却被告知尊卑有别，我这样的乡野女子没有资格见到尊贵的十一王爷。
三年后我是新封的贵妃，他是跪在殿外的落魄王爷。
“晚娘，你帮皇姐求求情好不好！姐姐她从没有想过害皇兄——皇上，求你了！”沈至跪着前行，拉住了我的衣摆。
“王爷，不是我不愿，但公主打算毒害皇上的事情已经败露，她跟二殿下来往的书信中也明白写着，这叫我如何为她求情？更何况她在青午大殿上说了许多藐视皇上的话，即便皇上想念姐弟之情，可三公主也不会领情。”
沈至怔怔地松开手，等我走了两步，听见他在身后不住地重复：“从前还都是好好的啊，从前那样多好啊……”
经此变故，这无忧无虑活在奢靡里的青年应当成长了吧？
我加快了脚步，朝着关押林远道的地牢去了。
（十四）
地牢里只有几盏暗沉的孤灯，也没有炭火，一进去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林远道颓废地坐在角落里，身上的衣服连着几日没换，头发更是散乱地贴着脸。
哪还能看到半分曾经的意气风发。
见我过来，他迅速地爬了过来，双手抓着牢门。
“晚娘，晚娘你终于来了！”他伸出手，轻轻松松拉住了我，甚至看到我没有躲开后，脸上的笑容更浓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
“当然了远道，毕竟在这个世上，我是最爱你的那个人。”
我温柔地看着他，又同他说了无数安慰的话。
我说，你要乖乖等我，等我为你寻一条生路。
我说， 你要相信我，就像我一直以来相信你的一样。
临走前他扒拉着牢门，恨不得从里面钻出来。
他问：“晚娘，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我看着他那一双又变得明亮的眸子，笑着：“怎么会骗你？我何曾骗过你？”
我给了林远道无尽的希望，然后便消失了，就像三年前他对我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