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奉高城外的一处山丘下，无数的黑影在晃动着。
期间，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五十步一支的火把。
那些火把，把晃动的黑影，分成了十几段。
每一段，一支火把，连贯下去，在这山丘之下，大约有数千人，正沿着这小山丘，做着什么。
凉茂带着季云轩，来到这小山丘对面的密林间。
季云轩看着，那几千人，排成一条长龙，用铁锹、铁镐、锄头正在地上挖掘着什么。
挖上来的泥土，被一车车各式各样的车架拉走。
有平板车、大户人家的马车、运粮车。
“他们在挖什么？”季云轩疑惑地问道，“这山下，有什么么？”
凉茂冷冷地说：“这山下没有什么，他们在挖水渠。”
“水渠？”季云轩起身，望了一眼这条队伍的前后，疑惑地问道，“为何，要在这里挖掘水渠？曹操要在这里开发什么水利工程么？”
“他们……”凉茂迟疑地说道，“要从这里挖一道水渠，将武水和泗水打通。”
“将武水和泗水打通？”季云轩疑惑着。
泗水，经过小沛、彭州和下邳。
难道曹操是想，打通了武水和泗水之后，行船攻击徐州么？
可是，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打通一条能够行船的运河，那是一件多么耗时费力的事情。
当年隋炀帝打通的京杭大运河，那可是耗费了无数的资源。
曹操如果想攻打徐州，直接发兵硬钢就好了，为何要如此，舍近求远，劳民伤财呢？
季云轩带着这个疑惑，问凉茂：“打通了武水和泗水，又将如何？按照这样的工程量，可是挖不出能够行船的运河来的。”
凉茂摇摇头，说：“丞相不是要挖出一条可以行船的运河来。”
“不是挖运河，那是？”季云轩问道。
凉茂指着西北方向，说道：“在奉高的西北方向，也有无数的队伍，围绕着泰山的山脉脚下，正在开凿这样的水渠。”
“西北方向？”季云轩望向凉茂所指的方向，“那里是……”
“黄河！”凉茂冷冷地说道。
“黄河？”季云轩被震惊了。
在他的脑中，一下子出现了四个，极为恐怖的字：
“引黄入淮”！
在中国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多次，黄河决口之后，侵犯到淮河水系。
每一次黄河决口，都是黄淮平原上的大灾难。
徐州地界，几乎一半以上的区域，将成为泽国。
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是1128年的那次“引黄入淮”。
给淮河带来了灭顶之灾。
这次夺淮的时间，长达727年，造成了淮河水系的巨大破坏。
而1128年的这次“引黄入淮”，不是天灾是人祸。
那一年，是南宋高宗建炎二年，留守开封的太守杜充为阻金兵南下，竟决开黄河，将黄河水引入泗水，从而将黄河的出海口，从渤海改道至黄海。
而悲剧的是，这一次“引黄入淮”，不仅没有阻止金兵的铁蹄，还淹死了黄淮流域20万的百姓。
因为洪水而流离失所和瘟疫死亡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淮河水系遭到破坏之后，黄河几乎成了北方军队，对付南方军队的“核武器”！
1234年，蒙古军于宋端平元年南下，又凿开黄河堤坝，让黄河水沿着夺淮的水道，肆意南下，水淹宋军。
这一次引黄，再一次冲击了淮河流域，造成数十个县被淹没，无数百姓死亡。
季云轩想到这些，整个人都在颤抖。
“伯方兄……”季云轩说，“你知道，将黄河水引入此地，将会发生怎样的灾难么？”
凉茂沉重地说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在这泰山郡任职快十年了，每一年都要倾尽全力，治理这水患。我怎么会不知道，这洪灾的凶猛！”
“可是……”季云轩指着面前，那些开挖水渠的人，问，“那你可知道，一旦这些水渠被挖通，将会有怎样的后果吗？”
“泰山郡……不……整个黄淮平原，将变成泽国！”凉茂说。
“是啊！”季云轩着急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执行这样的命令呢？”
凉茂往前走了几步，缓缓地说：“这是丞相的死命令，而且是绝密的命令，只有曹仁将军知道。而我，是看到这些开挖的水渠而自己猜到的。我在这里，每年指挥治理洪灾这么多年，他们挖哪里，是为了怎么引水，我一看便知了！”
“可是……”季云轩上前一步，问道，“据我对曹操和郭嘉的了解，他们不是会想出，此等狠毒手段的人，为何会有此等丧尽天良的计策呢？”
“你对丞相、郭嘉的了解？”凉茂冷冷道，“你对他们很熟吗？”
季云轩被凉茂这么一问，却也无法回答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况且这些都还是古人。
他对于这些人的了解，也仅仅来自于书本。
他怎么就能够说，自己对他们了解呢？
“所以……”季云轩说，“这一次，曹仁的虎豹骑，奇袭泰山郡南部的三座城池，主要是为了掩人耳目，同时，在徐州和泰山郡之间，拉出一个区域来，阻隔掉徐州对于泰山郡所发生事情的了解。”
“南部三城，是最近的事情了……”凉茂说，“我们这里的工程，从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年前？”季云轩诧异道，“那岂不是，已经进行了将近半年了？”
凉茂点点头道：“许昌那边，一直阻隔着消息，不愿意透露这些水利工程真正的意图。但我是知道的，于是，在年后，我就已经让城中的百姓撤离了。”
“撤离？”季云轩心想，难怪，这奉高城中，如此的荒凉，原来都已经跑干净了……
“虽然这招狠毒，但是对于丞相的大业来说，确实有用。而且是一举三得！”凉茂说。
“一举三得？”季云轩不解道。
“第一，开凿这些水渠，可以精准地将黄河水从武水、泗水引入徐州。这样可以最小程度地减少对兖州的侵害，又可以最大程度上，打击刘备！”
季云轩点点头。
“第二，当黄河的入海口改变之后，冀州的黄河天堑，就不复存在。这样，邺城便成了丞相的囊中之物！”
季云轩刚才也想到了这一点，如果黄河改道，包围着冀州的黄河天堑便不复存在。到那时，曹操的骑兵将可以直插邺城。
“第三，如果黄河入淮，释放掉了大量的水量。这对于黄河中上游，我们所占领的区域来说，可以从根本上缓解洪灾的压力。”
季云轩点点头，没错，对于曹操来说，这是一种治理黄河泛滥的方法之一。
这样一来，对于曹操所占领的大片黄河中上游地区来说，确实可以起到治理水患的作用。
只是，这样的代价，是淹掉了大半个徐州而换来的。
季云轩咬着牙，默默地说着：“娘的，这一招，真是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