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承异一直觉得，诸行宇就是个奇葩。
他让人觉得奇幻的身手是一方面，他那张“生动”的脸是另一方面。
这个人并不是没有表情，事实上，这几天下来，葛承异几乎已经能够根据诸行宇的表情来判断眼下情况危急与否。他也看到过诸行宇露出比如说不耐烦，无所谓，嫌麻烦等表情，也看到他微笑，虽然那笑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而真的能表露出心里情感的，想想好像还真的没有。
直到蒋煜雯提了一嘴诸行宇的父亲。
诸行宇听见蒋煜雯的话脸色一变，不过对方显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策略，分散了一下他的注意力，趁那短短间隙把箭拔了出来。葛承异一晃神就看到手里的止血棉瞬间就被涌出的血染红了，他赶忙紧紧地按着，看着那血迹一点点在自己指间蔓延开来，接着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腥味。
蒋煜雯看了看拔出来的箭，松了口气说比她预料的情况要好一点。然后又找出几种针剂给他打，动作非常熟练，打完后没多久血就止住了。整个过程诸行宇吭都没吭一下，只是在拔箭的时候听他吸了口气。
最后蒋煜雯给他绑上纱布，说：“以后动作尽量小一点，不然伤口要裂开的。”随后她兀自摇了摇头，低声说了一句，“不过就是和你说了也是白说。”
诸行宇象征性地点了点头，人看上去有点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流血留得太多了还是因为麻醉药的关系，没过多久，他就侧着脸睡了过去。几缕头发耷拉在他侧脸上，他这样不说话安安静静的时候，倒显出几分书生气质来。
施老六看着那箭阵还是有点心有余悸的样子，低声问要不要另外找地方休息，不然等会儿这地面再斜一下大家都要报销了。
蒋再卿说不用，那样大型的机关不可能动不动就启动的。一般来说，这样的机关要长时间有效，只能靠潮汐能这样的恒久能源。这里是比较内陆的地方，地下河的潮汐力比较有限，应该只有大潮的时候才有可能有足够的力量启动。所以他建议大家还是留在这里休整，这个转角的地方此刻相对来说还是安全的。
葛承异听他的解释，勉强笑了两声，用自嘲似的口气说：“看来我们出门时候没看黄历，这大潮一个农历月一次，就让我们给赶上了。”
施老六听他这么说也觉得倒霉，愤愤的骂了一句，但是蒋再卿脸上却掠过一丝阴云，葛承异觉得他似乎想说什么，便直接了当地问他。蒋再卿犹豫了一下，推脱着笑笑说，是啊没多，的确是巧合。
人一旦安定下来就感到了肚子饿，蒋再卿他们刚才在葛承异爬过箭阵的时候就吃过一点东西了，倒是还好，葛承异却肚子空空，觉得几乎要前胸贴后背。一看手表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平时这个时候都该吃完晚饭躺沙发上看电视了。在眼下这地方人对时间的概念已经消失了大半，一天下来竟然什么都没吃。此刻现在暂时安全了，葛承异就准备好好休整一下，他拿出包里的东西——他刚才包里的东西已经掉了不少，还好蒋煜雯算大度，重新分配了一下装备和食物，说是重新分配，其实几乎是众人支援葛承异一个人，分配完他略带内疚地看了看自己重新半满的装备包，再看看诸行宇昏睡的样子，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跟过来其实挺拖累人的。
蒋煜雯耐心地叮嘱了葛承异一些要注意的事情，他听的非常仔细，之后我又仔细地按照她教的把装备重新整理了一下，努力记住什么东西在哪里，还拿了把折叠刀出来，学施老六的样子系在了腰间。
众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个地方够宽敞，而且转角这种地方设置机关的难度大，大型机关有刚刚启动过，因此算是相对安全的地带，可以用来休息一宿。经过刚才那些，葛承异一时半刻根本睡不着，于是自告奋勇的申请守第一班。不过其实在这地方，本没有什么野兽之类的危险，守夜更多的是一种正面心理暗示，于是其他人也就答应了。
所有的人一旦睡下，葛承异才意识到四周竟然能安静到这样的程度，他的心不自觉的提了起来，总觉得那种静谧深处隐藏着什么巨大的危机。一直到过了一会儿施老六开始打鼾，总算有了点声音，他才开始一点点放松下来。
这守夜的工作看起来简单，但还真不是一般的无聊。那惨淡的照明灯把这地方照的阴恻恻的，让人几乎坐着都不敢动，可坐着坐着就觉得浑身的酸疼都发了出来，眼皮开始打架。葛承异干脆站了起来，动了下手脚，感觉好了一点，心想着原本没怎么好好看过这个地方，现在也顺便看一下。但他明白一定要小心一点，动作幅度也不能太大，不然又要添麻烦了。
这个地方就是一个大小不一的砖头搭出来的，葛承异来来回回走了几步，也不敢多走，看这内壁也看不出什么，他觉得蒋再卿来观察一下可能能判断出什么，他自己就不行了。于是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坐着。这样来来回回几次，心里不自觉地感到有点躁动，甚至觉得再下去都要提早进入更年期了。
“你去休息吧。”他听到蒋煜雯的声音，一看表，原来事先商量好的时间已经到了。但是他却仍然暂时还没睡意。
葛承异摇摇头，说：“我还睡不着，你要不再休息一会儿吧。”
蒋煜雯还是爬了起来，去看了看诸行宇，他一直在昏睡，什么东西都没吃过，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光的原因，那脸色显得惨白惨白的。
蒋煜雯看看他没事，也没感染发烧的迹象，就放心地坐到了葛承异身边。“怎么样，”她笑着问，“还支持得住吧？”
葛承异无奈的笑了一下：“当初我要跟来的时候可没这样的心理准备，但走到这一步，要退回去似乎不太可能了，也不太值得。”他想了想，像是自我安慰一般，“再说……世界上也没有多少人能有我这样的经历，也算不错吧。”蒋煜雯闻言挑了挑眉毛，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没想到你还挺豁达。”蒋煜雯道。
“不豁达还能怎么样呢？我的生活经历就是教会我一件事，什么都要看开点。对了，”葛承异突然想到，“他怎么样了？”他指了指诸行宇。
“还好，没什么太大的事，没发烧，这是个好迹象，但是……”她脸上蒙上一层忧愁，“还不知道要在这个地方多久，他这个人又特别不要命。”
“他为什么会这样？”葛承异有点好奇地问，之前在外面那个假朝真观那晚，他看到诸行宇那落寞的样子，还说了些奇怪的话，当时就想问了，又不太好意思，这次讲起来了正好能问问。
蒋煜雯看了看他，有点犹豫，“其实这事算是他的私事，我不太愿意多说。但我告诉你的这些稍微打听一下你就会知道，所以和你说问题也不大，就是你知道后自己注意点，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来就可以了。”
葛承异连忙做了个拉链把嘴拉起来的动作，表示会守口如瓶。可见八卦之心天下皆同，这个时候大概要让葛承异在胸前画十字发誓他也一定做了。
“他们诸家和我们蒋家的祖辈上一直都有联系，但是这个要说就要说远了，没什么必要。最近几十年，我们两家算是分分合合，说穿了也都是为自己的利益。他在他们家算是比较被看好的，但是，那也是5年以前的事情了。”
她叹了口气，“这个八卦观，我们两家其实先后派过不少人来，但是那些人基本都是有去无回，不知道是死在这个地方了，还是知道了什么，所以出去后就没有回去。因此这个地方一直被我们视为不可攻克的堡垒。行宇的能力很强，功夫又好，从小便是天之骄子，当年更是意气风发，所以五年前的时候，他提出来要带人过来。
“那时候他才二十三岁，即使他算是他家族比较被看好的，也没什么人敢跟他出来。其实他的准备还是比较充分的，这次我们出来有很大一部分资料都是出自他当时的资料，还有一部分是他后来补充进去的。
“后来他自家人看到他的计划和资料，觉得可行，就支持了他，所以他上次进来的时候，和他在一起的人是他两个哥哥，他父亲，还有他未婚妻。他女朋友是蒋再卿的学妹，主修就是古建筑，对机关方面也是非常了解。”说着蒋煜雯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诸行宇，似乎在确定他还在睡觉，然后她转过头声音又压低了一点，对我说，“可是最后出来的只有他一个人。他也是我们有记录以来唯一一个从这个朝真观活着走出来的人。”
葛承异听了心里顿了一下，他不知道诸行宇他哥哥和父亲是干什么的，但是单看诸行宇就知道他父兄也不会是吃素的，他们那一行人的配置都只有走出去他一个人。葛承异自嘲地想，自己是不是真是要在这里找个风水好一点的穴位睡睡算了。
“他出来之后，浑身是伤。”蒋煜雯继续说道，“后来虽然身上的伤养好了，但是性格变了很多。当年阳光甚至有点臭屁的性格烧得一点不剩，很多时候都不说话，有时候非常不要命，感觉就是在寻死一样。”
“survivor's guilt”葛承异不禁脱口而出一个英语词汇。
蒋煜雯点了点头：“没想到你知道这个。”
这个词的意思是“幸存者的内疚”。是心理学上的一种说法，最常见的一些案例，是那些参加过战争的士兵，在战争结束回家之后所产生的一种心理现象。因为他们身边的战友大部分都死了，而他们却活了下来，他们会有一种深深的内疚感，会觉得他们也应该和战友一起死，这样的内疚感不会让他们直接自杀，却常常会让他们做出些非常危险的事情，有点往枪口上撞的感觉。
葛承异能够想象诸行宇成为唯一一个幸存者之后所承受的那种内疚感，尤其死的都是他的至亲和爱人，再加上这个计划还是他执意提出并策划执行的。
“好了，快去休息吧，你今天也不轻松。”蒋煜雯赶着葛承异去睡觉。
葛承异看看时间，也的确已经早过了自己守夜的时间，于是跑到角落，用包枕着头躺下。可能真是累了，本来觉得精神头还不错应该没那么快就睡得着的，想不到一躺平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睡着睡着，他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这味道说臭不臭，但也不是香味，他有点迷糊地睁开眼睛，只见眼前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没有。四周听上去挺安静的，还能听到几个人的呼吸声，心道应该是没出事，他翻了个身，刚想再睡，突然意识到不对，刚才还开着的照明灯什么时候灭了？
葛承异没想到自己一觉还没睡醒，就已经发生了变故，顿时冷汗就出来了。他明明记得当时他睡着的时候灯还开着，他也不觉得其他人会为了省电而关灯。这次他们的电源带的量是足够的，而且那灯算是蒋家自产自用的高新产品，充完电能用200小时以上。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不止一个，可以说他们就算带来的东西都吃完，然后过一个礼拜都饿死了那灯还能有足够的电亮着，所以根本没有节约的必要。
这一惊让葛承异顷刻就清醒了过来，想到刚才睡着前好像闻到的味道，现在这味道还在空气里隐隐飘着，难道说是毒气？不是灯没电了而是自己看不见了？他抬手按了下手表的夜视按钮，清楚的看到手表亮了起来，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说明眼睛没事，可那样的话，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