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这样的话我听了无数遍了,刚开始我还会难过,但后来就麻木了,祖母在时,我曾委屈地问过她,为何母亲总是这样对我,祖母说娘生我的时候大出血伤了身子,差点死了。
她对我是迁怒。
在家里许莺歌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我就是卑贱的小丫鬟。
02
自打许莺歌出嫁把家里所有的银子都带走后,我们就过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爹虽然在村里的私塾教书,但每个月的束脩并不多,况且还有些穷苦人家是用一些粮食瓜果来替代的。
于是娘就接了镇上绸缎庄的碎布头来绣香囊,企图卖了补贴家用。
只是啊,东西拿回来后她就借口他眼睛不好,全都推给了我。
我也不计较。
前世陈家就是做布料生意的,嫁到陈家后我没少研究布料针线。
陈家的成衣铺子生意最好,因此合适的剪裁和出色的针脚,接了不少达官贵人的单子。
当然,我今天做的不是这些,而是一个叫做毛绒玩具的东西,前世这个东西是在一个村子里兴起来的。
一拿到铺子里立马得到了小孩子的喜欢风靡全城。
于是我就拿着这些布料做了许多的玩偶,我的手速很快,但全部做好后也已经是深夜了。看着面前一个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小狮子,我满意地笑了。
第二天我便借口要去镇上买针线,把这些东西全都拿到了镇上。
铺子里的掌柜的,虽然没见过这东西,但看着稀奇也全部都收了。我约定好了,跟铺子七三分后,就又买了些合适的布头回去了。
只刚到家,就发现家里来了媒婆。
“那小郎君长得白白嫩嫩,一表人才,家里人口也简单,只有一个老母亲。”
“只是日子过得艰难点,但有句话道,莫欺少年穷。只要踏实肯干,以后肯定能过好的。”
“对了,那小郎君名叫裴言。”
我愣了一下,裴言这人我倒认得,听闻他是隔壁村子的,很会念书,后来还考中了进士,做了我们县的县令。
我虽没接触过,但也知道他为人威严、刚正不阿,是个好官。
只是运气不好,得罪了人,最后落得了个被罢免的结局。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如今的他很是穷困潦倒,听说他命硬,一出生就把他爹给克死了,只要离他近了总会发生些倒霉事,如此一来,别人怕沾染了晦气,也就没人与他们往来,他们也只能住在远离村子的山脚下。
他跟他母亲相依为命。
说到他母亲也是个奇女子,十分彪悍又不讲道理,满口脏话。
不过正是因为他母亲的强硬,他们一家还能在村里活下去。
要不早就被人挤走了。
所以不看以后,只看眼前的话,裴家的确不是门好姻亲。
只是没想到,我娘却应了。
晚上,我听见她在屋里跟我爹说:
“我现在一想到莺歌在陈府受苦,她却在家里安稳度日,心里就恨到不行,这裴家虽不好,配她却绰绰有余,两个命硬的人在一起,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的命更硬一些。”
“至于嫁妆,就把家里剩下的二两银子全部给她带走,免得别人说我们苛责了她。”
于是,我就这样带着二两银子嫁到了裴家。
裴家如我所了解到的一样,一贫如洗,但裴言如今还不像前世那般威严,只有些羞涩地说:
“娘子,你受苦了。”
难得的在外恶名远扬的婆婆也很和善。
“儿媳妇,你放心,你嫁到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我和言儿必定会护着你的,谁都别想欺负你。”
“儿媳妇,你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看着裴母小心翼翼的样子,我的心里竟有些难受。
这样的话似乎从来没人跟我说过。
不管是在许家又或者在陈家,所有人都要我坚强,我也只能咬牙一个人往前冲。
可今天他们说是我的依靠。
我的眼睛不免得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几乎就要流下来。
“儿媳妇,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我去揍他一顿替你出气。”
看着裴母急吼吼的样子,我不由得噗嗤一笑。
“没人欺负我。”
也不会有人欺负我,因为我会报复回来。
裴家真的很穷,穷得一天只吃两顿饭,还是稀汤寡水加水煮野菜。
我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拖着裴母去了镇上,那家铺子的老板一看见我就笑开了花。
“许姑娘你可来了,我盼的花都谢了。”
“一共十个毛绒玩具,一共卖了五两银子,这是三两五钱,您看看。”
“许姑娘,这生意宜早不宜迟啊,时间久了,别人也能做出来了。”
这我自然是知道的。
所以在出了铺子门后,我就去了相熟的绸缎庄里又买了一大包袱的布头,又去摊子上买了一大块猪肉。
“儿媳妇,你这是做的什么生意?我怎么看不明白。”
我早就看出裴母的好奇,便把这事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
结果她更加急切,拉了我走得飞快。
回到家后,裴母就把猪肉丢到了裴言身上。
“言儿啊,今天的饭你还做吧,我跟儿媳妇还有事。”
我有些吃惊。
裴言他竟然会做饭?
而且还愿意做饭。
要知道这世上的男人总是拿君子远庖厨的说法来绑架女子为他们做饭,操持家务。上一世为了讨好陈家,我是给二老做完又接着给陈金荣做。
但没人知道我其实不喜欢做饭,更不喜欢闻那些油烟味,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当然上一世在陈家站稳脚跟后,我也就交给丫头们了,只偶尔给儿女们做些。
所以做饭从本质上讲只是我的手段而已。
裴母看到我的表情。
“言儿从小就懂事,他不仅会做饭,还会缝衣服呢,一会等他做完饭了回屋帮我们一起做。”
我:……
果真是个贤惠的男人。
因为有了裴母和裴言的加入,我如虎添翼,只两天的时间就做出了六十多个,令我意外的是裴言竟比我还要心灵手巧,让我时常有种错觉,好像他才是个女人。
但不管怎么样,我对他还算满意。
前世天天跟那些人虚与委蛇,如今我却只想简单地生活。
这样的生意后来又做了两三次,市场上的同款也就多了起来。
裴母有些心急。
“我要是手再快点就好了,白白把钱拱手让人。”
裴言倒豁达。
有了银钱后裴言便继续回去上学了,前边说了他本来就擅长读书,前世更是考上了进士,做了官。虽然前段时间他因为没钱停了学,但每日清晨他都会在院中读书。
这样的人不该被埋没。
裴言有些担心。
“读书可是会花不少的钱。”
我一哂。
“我别的不会,就喜欢挣钱,这可难不倒我。”
裴言笑了,如三月的艳阳。
陈金荣长得也好,但大抵是在女人堆里混的时间太长,身上总有些脂粉气,裴言则不同,他就像冬日里的青竹,清冽。
这日后我就带着裴母忙活开了。
泡菜,种花,开作坊。
随着我的计划一步一步地实施,家里再也不用担心吃不起饭,而村里人也一改往日的态度,开始时不时地凑近乎。
第二年秋天,裴言考中了秀才,我也从秀才的女儿变成了秀才的娘子。
裴母觉得自己的儿子出息了,也挺直了腰板。
再也没人会说裴言命硬。
现在他们都说我是个福星,自从我嫁到裴家后,他们就转运了,不仅成了村里的富户,还考上了秀才。
偏偏裴言和裴母也深以为是,觉得都是因为我,日子才好过起来。
爹娘把我嫁到裴家,以为我会穷苦一生,却没想到再苦的日子都会被我过出花儿来。
反之,他们的宝贝女儿,似乎过得不怎么样。
03
许莺歌那夜被罚祠堂后耍了个小聪明假装晕倒,却没想到被大夫看了出来,并告诉了陈家二老。
陈家二老都不是好相处的人,特别是陈家老夫人是个十分刁钻挑剔的人,鲜有人能得到她的认可。
许莺歌这一招算是暗暗得罪了她。
于是她略施小计,许莺歌在陈府的日子就苦得像泡在黄连里。
暂不提陈家的其他人,毕竟以许莺歌的心计还入不了他们的眼。
端看那些小妾,她就应付不来,吃了不少亏。
吃完亏后她也聪明了几分,便把重心放到了陈金荣身上。
陈金荣爱女人如命,看见许莺歌的容貌自然喜欢,只可惜他如今身上也病,心有余而力不足。
许莺歌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她便学着我前世花重金寻名医给陈金荣治病,只好大夫并不好求,一直到第二年开春,才请来了一位名医。
那名医很有几分本事,陈金荣才吃了几剂药身子就有好转了。
陈家二老看儿子好转了,对许莺歌的态度也有了改观,毕竟大夫是她找来的。
只是许莺歌太心急了。
陈金荣还未痊愈,她就拉着陈金荣圆了房,这下,陈金荣当场就在床上就吐了血。
当夜陈家二老就发了怒,还对许莺歌动了家法,是用大板子打的,据说当时许莺歌的叫声真是闻者落泪。
这天过后许莺歌的坏名声就传了出来。
街边的小贩,墙角处爱嚼舌根的妇人都在讨论许莺歌。
“听说她也是秀才的女儿呢,怎么跟个青楼女子一样,怕是一日都离不开男人。”
“是啊,我还听说啊,那日她是穿着轻薄的纱衣去勾引的陈公子,那衣服连身上的小痣都能看得清,难怪陈公子会把持不住呢。”
“听说她跟清水村的许掌柜的是亲姐妹,一个娘生的,怎么区别这么大,那许掌柜可真是个有本事的女子,不仅把生意做到了府城,还在村里开了作坊,我有个亲戚就在他们作坊里干活,听说一天三顿饭管饱,一个月还有二两银子的工钱呢。”
……
这些话全都传到了我爹娘的耳中。
他们又是羞愤又是心疼。
把我叫回家大骂了一顿。
还好裴言来解救我了。
“岳父岳母大人,按说你们教训女儿我不该指手画脚,但我苦思冥想还是没想出锦雀做错了什么,难不成她就是你们的出气包,你们心情不好,就要训斥她。”
“若是如此,以后我们便不会再来了。”
裴言虽然是个秀才,也有了几分威望,但因为他是我的夫君,所以在爹娘这也讨不了好。
他们看裴言的态度,索性连他也一起骂了。
我却不忍心他受这个委屈。
于是一气之下就拉着他走了,只剩下爹娘在后面怒骂我忤逆双亲。
走出门后,裴言就带我去了镇上的酒楼,如今我们富裕了,不用担心没钱付账,所以点了一大桌子的美食,狠狠吃了一顿。
吃完饭后我们又去了灯会去看灯,裴言猜灯谜还给我猜了个小兔子的花灯。
很可爱。
夜深后,我们就手拉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月光很亮,照在裴言的脸上有种朦胧的美感。
我第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
说实话,虽然跟裴言成婚了许久,但我从未把他当作自己人来看,我只把他当成一个可以共同生活的工具人。
但今天他的维护,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保护的感觉。
我有些沦陷了。
裴言一路上说了许多,说他出生时父亲身亡,村里人都说他是扫把星,说他年少家贫,所有人都看不起他……
最后他说:
“锦雀,你在我心里从来都不是可以忽略的人,你是我的妻子,也是我以后孩子的母亲,更是跟我携手走一生的人,死后,我们还要葬在同一个坟。”
“锦雀,你是世上我最珍视的人。”
少年灼热的眼神,几乎要把我烤化了,我知道他是在宽我的心,他害怕我被爹娘骂得难过。
事实上,我根本不在乎他们说什么。
但看着裴言的眼神,我第一次想要脆弱一些。
“我知道,所以你不要弄丢我哦。”
“锦雀,我们永远在一起。”
许莺歌运气还不错,只一次就怀上了身孕,儿子已经病病怏怏,只能指望孙子了,所以许莺歌一被诊断出有了孩子,待遇就一路上升。
如今的她有了小厨房,每天指使丫鬟换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
陈家二老虽然觉得她小家子气,但因为她肚子里有陈家的下一代,所以也只能忍耐。
若是许莺歌聪明些就该保护好这个孩子,到时候挟天子以令诸侯,自然能在陈家有一席之地。
但她太蠢了,不会防人。
让人把药下到了小厨房的饭菜里,直接小产了。
后来陈家虽然抓住了那个祸害子嗣的小妾,把她卖到了最下等人的窑子里,但到底许莺歌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与此同时,陈家在京里的那位大人物的打压下,生意越来越不如以前,偏偏陈家没有一个能挑起大梁的,于是不到三年,陈家就败了。
万贯家财的陈家最终只能住在村子里,过以前他们看不上的那种穷苦日子,后来陈金荣因为沾上了赌博的毛病,还不起债,被赌坊的人拉走后再也没有回来。
直到半个月后人们在河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陈家二老见自己唯一的儿子被人害死了,没了指望,双双自杀。
这下家里只剩下许莺歌一个人。
不得已,她只能投奔爹娘。
彼时裴言已经考中了进士,被指到松山县做县令,我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县令夫人。
我们生育了三个孩子。
大的是个姐儿,和我长得很像,最得裴言的疼爱。
小的是对双胞胎兄弟,年纪尚小,还看不出性格。
前世裴言刚正不阿,却被奸人所害,如今有我在他的身侧,必定不会再让他又遭受这样的意外。
毕竟我这人最喜欢玩心眼。
他在前边应付那些男人,我就在他背后结识那些他们的妻房妾室。
我们夫妻一体,把松山县治理得富庶一方。
还得到了上司的夸奖。
但爹娘显然看不得我过这样的好日子,他们把我叫了回去。
“你如今过得倒是舒服,你姐姐的日子却苦了,她如今没夫没子,也无人依靠。”
“你回去后叫裴言娶她为平妻,让你姐姐风风光光地进裴家的门。”
“这也算是回报你姐姐当初为你挡灾,不然今天遭难的那个人就是你。”
听着娘说的话,我不由得冷笑一声。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像许莺歌那样的愚蠢?”
“你到现在都没看清我的本事?不管在哪儿我都会过得比她好。”
“你把裴家当成了什么,又把我当成了什么,真以为我们是收破烂的,什么货色都要?”
许莺歌听到我骂她是破烂货,拔下头上的簪子,表情狰狞地朝我扑了过来。
只可惜,她根本还未近我身,就被我身边的丫鬟制服了。
她喘着粗气。
“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输给你,这一次明明是我嫁到了陈家,为什么你过得还是比我好!”
“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
“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人!”
“你去死啊!”
她这句话刚出口就挨了四五个巴掌。
“贱妇,凭你也敢骂县令夫人?”
爹娘看到他们心爱的女儿被打了,一下子跟疯了一样,冲着我就过来了。
“你这个孽障,当初你出生时我就该掐死你。”
他们也被丫鬟拦住了。
看着爹娘头上花白的头发,我心里生出几分畅快,许莺歌虽然成了寡妇,但其奢靡的作风并没有改,她吃的要好的,穿的也要好的。
为了满足她,爹不仅要教书,空余时候还要抄书挣钱。
娘就更别提了,她现在要亲自绣荷包,还要去镇上接些洗衣服的活,以前保养得当的手如今已粗鄙不堪。
再也没了往日的风采。
再看许莺歌穿金戴银。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可怎么办?你这辈子再怎么过都不如我了,真是令人痛心呀。”
我捂着嘴笑出了声。
许莺歌被刺激得双眼通红。
“你别得意,我一定要过得比你好。”
因为嫁裴言的诡计没有实现,许莺歌为了比得上我,开始疯狂地找人给她说亲。
那些清贫人家统统不考虑。
只选择那些家里有钱的。
但家里有钱的郎君怎么会娶一个名声有亏的寡妇,最后她只能去给一个富商做小妾。
起初她因为自己的美貌很是得宠了些时间,但男人大多薄幸,那富商也不例外,没多长时间他就被更年轻的身体吸引,于是许莺歌失宠了。
她得宠时得罪了不少人,从前她们顾及富商的面子,如今她没了倚仗,又抵挡不住那些姨娘的明枪暗箭,没多长时间,就死在了后宅里。
爹娘知道消息后去富商家里讨公道。
那富商却说,他当时纳许莺歌的时候花了五十两银子,就等于是把许莺歌买了下来,既然是自己买的人,那死了就是死了。
谁都别想闹事。
爹娘无法,只能说出我县令夫人的身份来。
后来那富商暗暗打听后才知道我跟娘家的关系并不好,见我也并没有想要出头的样子,所以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还狠狠嘲讽了他们一顿。
说他们是想用女儿发家。
就这样爹娘被气得吐血,回去后没多长时间就死了。
作为女儿,我给他们办了场声势浩大的丧礼,也算全了这世的缘分。
如此一来,街上全是我的美名。
譬如,我虽被娘家薄待,却从未记恨过娘家,还把他们给风风光光地埋了等等。
譬如,我该为女子典范,在内我能为县令大人操持家务,抚养孩子,在外我开铺子,开作坊,种果树,关心贫苦大众。
还说我和裴言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貌美,一个才华横溢。
……
如今我跟裴言过得很好,他也真正做到了自己的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在裴言四十岁的时候,他就告老还乡了,从此我们开始了游历,看遍了天下的美景,也见识了人间的百态。
五十岁时,我们跑不动了,就在自己的家乡办了一所私塾,他做教书先生,我做他的贤内助。
日子平平淡淡。
再后来我们相继死去,被葬到了一个坟里,真正做到了生同衾死同椁。
我很庆幸自己重活了一世,遇到了裴言,若有下辈子,我还想与他携手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