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当晚,安安忽然发起高烧。
我看着医生往他身上扎针,比扎在我自己身上还疼。
蓝浩大概不忍心看我陷入痛苦的心理挣扎,轻轻拉住我的手臂,要拽我出去。
“这里有医生阿姨和心悦看着,你该放心。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我心里正惴惴不安,不想同去,可是高心悦也劝我。
“他应该是要跟你说下午发生的事,你去看看。”
关于蓝浩究竟见了什么人,那些人什么来历,为什么会这么轻易把安安交给他,所有的细节我都不知道。
我迟疑一刻,拜托高心悦一定要上心,然后便走了出去。
蓝浩一路带我走出医院,在医院门外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一大份关东煮,然后递到我面前,非要我吃下去。
“我不想吃东西。”我没有伸手接,甚至看都不想看。
“你不吃我就不说。”蓝浩还跟我犟。
我转头就走。
“宋安瑶你给我站住!”蓝浩在背后大喊,“你吃一颗,我说一件事。”
便利店的小店员可能以为我们是情侣吵架吧,在旁边轻轻地羡慕地笑。
那笑声让我觉得尴尬且无地自容,我又一次迈出脚步,却被蓝浩扣住肩膀。
他将我拥入怀里,我猝不及防地撞在他的胸膛上。
“你这样我很心疼。”
我以为我压抑的情绪会在这里爆发,可是我心里好像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抓不住。
便利店人来人往,我不喜欢被人这么盯着看,于是主动推开了他,坐到店内的高脚凳上,拿着他买的关东煮,一口口塞进嘴巴里。
“不要着急,小心烫!”
蓝浩话都还没说完,我就被烫到了舌头。
蓝浩看着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连忙买了杯酸奶送过来。
“我没事。”我吸着酸奶看他,“你快说,究竟怎么回事。”
蓝浩的面色让我有些看不懂,他面朝我坐着,左手捏着打火机,不时敲打塑料桌面一下。
他的这个小动作显出他心里的不安,这不安也传染给了我。
“快说啊。”
“是一群混混把安安交给我的。”
一群混混?
又是一群混混?
“他们穿得都流里流气的,染着头发,金链子银手表……反正一看就是混混。”蓝浩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他们说孩子是他们去抢回来的,具体过程叫我不用管,就让我把孩子带回来,赶紧先看病,然后好好照顾。还说……”
他忽然顿住,似乎说不下去。
我咽下口里的北极翅,紧张地盯着他,“还说什么?”
“说要我好好照顾你,不要辜负你。”
我愣了。
“他是不是一米七的样子,瘦瘦黑黑的,右眼角到太阳穴的位置有一道淡淡的疤,脖子后面有红色的胎记……”
“不是。”蓝浩平静地看着我,“你想起的人是谁?”
事到如今,我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他。
那个在我青葱年华里如绚烂烟花盛放过一场的男人,那个得知了安安的存在后就人间蒸发的男人……
“廖明子。”我报给蓝浩一个名字。
蓝浩蹙眉,“是谁?”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安安的爸爸。”
然后换蓝浩一怔。
“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听你说说过去的故事。”蓝浩看着窗外渐渐阴下的天,语气淡淡地说道。
过去的故事吗?
我几乎都快要忘记了。
过去,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把安安的身世经历告诉蓝浩,因为我曾是那么地希望自己在他眼中和同龄的女孩子一样无暇。
但事实证明,命运总是爱捉弄人的。
如今,在我心里,我已经认定自己与蓝浩没有未来,所以,现在当他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心中释然一片。
往事忽然就像历史的鸿篇巨章一样,铺天盖地的席卷了我的记忆,我都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好。
看着我的沉默,蓝浩还以为我对往事难以启齿,于是便柔声说,“没关系,如果你还没有做好准备,可以先不提。”
我抬眸看着他的眼睛,摇摇头。
“没什么难以启齿的——毕竟真相跟学校所传的谣言是不一样的。只是事情过去太久,而且这过程中发生了太多事情……我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好。”
然而把这一句话说出来之后,我的心情更加轻松了。
我从我和廖明子的相遇开始讲,具体的交往细节被我一带而过。
廖明子是我的初恋,但是这段青涩的爱恋在我的记忆竟像是过去了十几年那么久。
接着,我告诉了蓝浩我是如何顶着重压面对意外怀孕这件事,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决定把安安生下来。
所有的往事在我的口中变成了简单的几句话,听者不一定能够体会到我当时经历的所有辛酸和苦涩。
最让我自己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当我提起蔡方生骗婚事件的时候,我居然把它当成一个笑话来说。
这明明是我人生中一个巨大的阴影。
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已经从这个阴影当中走了出来。
我以为蔡方生骗去了我父母那么多年的积蓄,我这一辈子都会咬牙切齿地记恨着这个人,以及他背后帮他出谋划策的每一个人,会把他们的名字像写在死亡笔记上一样逐个逐个击杀。
然而事实是,虽然我还恨着,但是却不会再用过去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的现在。
这大概就是魔幻类题材的文学创作和现实的差别。
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我们平凡如蝼蚁,真的要反击敌人,自身也必受损。
或许还未到我可以反击所有敌人的时候吧。
过去的事情在我心里虽然已经放下,但对于第一次听到这些的蓝浩来说,他还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消化。
此刻的我并不奢望自己再跟蓝浩有一个什么样的以后,我只是单纯的把帮过我这么多次的他当普通朋友。
值得高兴的是,安在医院住了两天,经过严密的检查之后,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
而在此期间,我一直都没有主动跟妈妈说过话。
病好之后的安安还是更加黏我妈妈,妈妈看着安安的眼神中也常常含泪。
我记得钟警官跟我说的话,他叫我不要责怪妈妈。
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一种放不下的怨气。
每每想起监控视频里,妈妈丢下安安一个人在小推车上的情景,我的心就像被千万根针密密麻麻地扎。
难道像妈妈这样的人一定要亲自去犯了错才知道社会的险恶吗。
妈妈似乎也知道我的想法,尽量避开了所有和我说话的机会。
爸爸找我谈了谈,希望我原谅妈妈。
我没有答应他,也没有拒绝。
我需要时间来治愈心里的伤。
带着安安出院回家之后,我没有想到钟警官会再找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