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心悦慢慢回过神来,整理好头发和衣服,看了看我,忽然抬起双手捂住脸哭了起来。
我没有阻止她哭,只给她递上了一包纸巾。
高心悦哭得很隐忍,我看到有泪水不断从她指缝里流出,可却听不见一丁点哭声。
我不放心丢她一个人在这里,于是先打电话跟妈妈说一声不回去吃饭,然后点了几份小吃,暂且先填饱肚子。
“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问这个话的时候,我有一点害怕高心悦会睁大眼睛骂我,就像她平时在大办公室那样,叫我不要猫哭耗子假慈悲。
但是放下了手的高心悦,破天荒地跟我说了一声“谢谢”。
我怔了一下,把小吃拼盘往她面前推了一点。
“不客气,你先吃东西。”
“我一上车的时候就见到你了。”高心悦低着头,用筷子轻轻戳小碗里的鱼丸,“我以为你不会帮我的。”
我赶紧咽下口里的食物,跟她解释。
“一开始我没认出是你,真是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高心悦忽然提高了音调。
旁边的几桌客人看过来。
高心悦挺直的腰背又慢慢地放松下来。
“宋安瑶,你不要这么没用,你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地方。是我对不起你。”
变化来得有点太快,我一时还没办法接受,干脆继续吃东西,没有接高心悦的话。
“你都看到了,我就是她们嘴里说的那样的人。”高心悦苦笑,看着杯里的茶水,有些失神。
我知道她说的“她们”就是办公室里爱无事生非挑拨离间的那些人。
“她们背地里说我的时候,不也把我说成贱人吗。”我五味杂陈地笑了出来。
高心悦抬起眼睛看着我,目光带有几分坚定。
“宋安瑶你不是她们说的那样的人,但我是。”
我已经过了热血的年纪,说不出“你是我的战友,我们应该彼此信任,站在同一阵线”这种话。
但我还是希望高心悦不要误会我对她的看法。
“我自己有眼睛,有心,我会看人,不需要别人教。”
这话似乎触动了高心悦,她的眼睛明显又红了。
“宋安瑶,过去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能和高心悦冰释前嫌,我忽然觉得今天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一天。
“没什么对不起的。你没受伤吧?”
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已经看出她面颊微微肿起。那些混混下手不是一般的重。
高心悦摇摇头,“没事,我已经习惯了。反正不是被他们打,就是被我老公打。”
我微微诧异。
不等我接话,高心悦自己就继续往下说。
“我去年结的婚,老公比我大4岁。脾气不好,动不动就打人。我赚的钱都给了他,他还说不够,还要抓我去陪他那些客户……刚刚那个,就是他养的人,他们准备抓我今晚去陪一个老鬼。”
我心里冒出很多疑问,但我全都忍了回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我走了。”高心悦忽然站起来,连句道别都不说就要离开。
我有点看不懂她的行为,忍不住喊了她的名字。
高心悦没有回头,她站在原地,冷冷地说,“你还是离我远一点的好。”
望着她决然离开的背影,我第一次觉得她不是那么光鲜亮丽,而是满身伤。
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样。但却拼死拼命地要活得漂亮,不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有机会指指点点。
我还没有和高心悦熟悉到要插手她人生的地步,今天的见义勇为已经是我的能力上限。
我买完单匆匆赶回家,却不知道家里还有另一桩危机正在等待我的出现。
早上我出门上班前,听妈妈说起今天要陪爸爸去医院检查,因为爸爸自从上次被气昏之后,一直感觉身体不太舒服,特别是走路比较费劲,经常腿麻。
他们总认为是因为人上了年纪,有些不舒服的症状也很正常。然而,今天一检查完才发现,爸爸竟然是中风。
爸爸今年年底才满50岁,在我心里他还和以前一样年轻力壮,仿佛以为他永远都不会被岁月打倒。
或许,爸爸不是被岁月打倒的,而是被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打倒的。
如果不是我未婚先孕闯祸,就不会有蔡方生的出现,更不会让他们得到骗婚的机会……
我恨!
恨自己,也恨那群唯利是图的小人!
然而现在恨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爸爸自己竟然拒绝住院治疗。
“医院里说的都是吓人的话!医院医生不就是坐在那里,像是吸血鬼一样,这一张口就要吸人血吗?一个好好的健康人进了医院,也会被他们检查出这样那样的病。你不要听她们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好得很,没事!”
爸爸甩开妈妈的手,中气十足地说这番话。
本来还温声细语好言相劝的妈妈被爸爸这个态度弄得火光直冒。
“你好得很?你今天差点下不来床!这叫做好得很?你是不是就想提前退休,天天偷懒躺在家里,让我们娘俩服侍你?宋明远我告诉你,没门!”
妈妈说完,怒气冲冲地进了房间,把门重重一摔。
我看看爸爸,他别开头,不愿意看我,自己生着闷气。
爸爸血压容易上去,我也不想就在风头上再刺激他,干脆去找妈妈谈谈。
不管怎么说,爸爸是病人,就算他有脾气,我们也应该迁就他。
但是我刚走到主卧门边,还没扭动门把手,就听见里面传来妈妈低闷的哭声。
可能她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我伸到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
妈妈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狠话撂到面前说,委屈藏在身后忍。她的愤怒和蛮横,都只是为了掩饰她马上要崩溃的情绪。
比我更害怕失去爸爸的人,是妈妈。
他们吵吵闹闹磕磕绊绊地共同生活了大半辈子,对于她这样的家庭主妇来说,男人就是家的顶梁柱。
现在这根顶梁柱有裂痕了,她应该感觉头顶的天都要塌下来了吧。
我又缓缓走回了客厅。
“爸爸,我已经拿到了台聘的合同,你看看。”我从包里把早几天就签下,但一直忘了拿出来的劳动合同递到爸爸面前,“以后我就有稳定收入了,爸爸你可以放心治病。”
爸爸看了看合同,眼底浮起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