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都没有。
藏贤楼里万籁寂静,只余下二楼一间房还亮着灯。
冯赫之盯着手中的玉佩看了许久,摩挲着,它象征着团圆和契合,可他们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团圆呢?
不过才刚刚分开,他却感觉时间如同被无限拉长,度日如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他恍然未觉,这若是放在以往任何时候的冯赫之,绝不会如此迟钝。
“……督军。”李光辉担心地喊了他好几声。
冯赫之终于回过神来,开口的第一句话:“护送她的人回来了吗?”
“卑职正准备向督军回禀,负责护送少夫人的人都已经回来了。”李光辉小心翼翼道,“督军,您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不如,先去休息一下?”
“是该休息了。”冯赫之道,“通知机长做好准备,三个小时后,出发去法国。”
李光辉在这句指令里眼睛逐渐瞪圆。
他知道督军一定会忍不住去法国见少夫人的,却没想到,督军竟如此忍不住,飞机才刚刚从法国回来而已啊。
李光辉压下心头的震惊:“是!”
冯赫之又道:“你不必跟我一起去。留下来打掩护,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去了法国。”
军中总有一些老家伙仗着自己多活了几天,倚老卖老的,若是被他们知道他为了她不远千里去法国,免不了又要在会上以死相谏,劝他以大局为重,不可为情乱志了。
他自然是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一群苍蝇而已,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只是,他们死之前一定还免不了在背后霍霍她是红颜祸水。
他不愿意有任何人说她有任何的不好。
“是!”李光辉虽不理解督军的用意,却绝对的服从命令。
法国。
Rogers一大早就被香兰薅了过来,冯夫人晚上睡不好,他也别指望能睡到自然醒了。
他懂,他都懂。
这应该就是中国人常说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了。
冯督军能否给他源源不断的支持,全部都系在这位姑奶奶身上,他自然是要随传随到了。
Rogers给他的姑奶奶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看着她吃下了药,才退了出来。
华灯还在,天边渐渐亮了起来,整个巴黎正在等待被阳光唤醒。
他一定是今早起猛了,才会出现幻觉。Rogers 闭上双眼,揉了揉,再睁开。
不对,不是幻觉。
冯赫之高大的身影阔步行至他面前,带着满满的压迫感:“她怎么样?”
Rogers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她昨晚睡得不好,刚吃了安眠药,这两个小时都会处于深度睡眠。”
冯赫之颔首,又问道:“哪间房?”
“哐啷……”
两人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香兰站在楼梯口,是她看清楚来人后一时手滑打翻了托盘上的杯子,里面的牛奶正滴滴答答往下流着白色液体。
她比Rogers 反应更大:“督军,你是来抓少夫人回去的吗?”
冯赫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香兰心头一颤:“婢子失言。”她咽了咽口水,急忙道,“婢子带您上去房间。”
有小丫鬟来接过了她手中的托盘,冯赫之看了一眼,眉心微蹙。
一边跟着香兰朝卧室而去,一边问道:“她没吃早餐吗?”
香兰叹了一口气:“少夫人她没胃口,勉强吃了一些。”
“一日三餐一定得盯着她吃完,若是吃不惯随行厨子的手艺,我再派几个厨子过来。”冯赫之顿了顿,“以大姐的名义。你就和她说,是大姐担心她吃不惯国外的食物,特意送过来的厨子。”
“少夫人就是单纯没胃口。”
冯赫之在这句话里沉默了下来,是啊,本身随行的人员都是经过他精挑细选的,厨子也是碧霞楼中她用惯了的,根本不关厨子的事。
他握紧了拳头,手上青筋突起:“等她醒来,问问她先吃什么?若是这里没有,从中国运来,无论何时,你都可以打电话过去说,不用在意时差问题。”
“是!”
卧室里,沈若薇因着药物的原因,正沉沉地睡着,呼吸均匀绵长。
冯赫之的手掌一再抚过她的发顶。
“……承泽现在每两个小时就要吃一次奶,你若是不多吃点,只怕会抱不动他。”
“我虽然抱得动他,不过,却有点不敢抱,他太小、太软了,我担心一不小心给摔了。”
他扬唇:“你要是知道我连儿子都不敢抱,恐怕要笑话我了吧。”
冯赫之指腹一再温柔地触碰她的脸颊:“薇薇,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一辈子平安喜乐。”
沈若薇睡醒已经到了午后了,似有心灵感应般,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香兰,有谁来过吗?”
“Rogers先生来过。”
“哦!”沈若薇不咸不淡地道,“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香兰摇了摇头:“没有了。”
督军临走之前交代,不可以让少夫人知道他来过。他说少夫人不会愿意见到他。香兰不置可否,所以,决定帮着一起隐瞒。
不单是她,所有随行人员都会三缄其口。
沈若薇靠坐在床上,眉心微蹙。生产后的疼还未散去,肚子时不时一阵一阵地疼,双腿无力,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
身体的疼却远比不上心里的疼,她没法去想关于国内的一切,没想去想出生以后尚未见过面的孩子,更没想去想他。
“……少夫人,先用餐吧。”香兰轻声唤她。
“是。该用餐了。”沈若薇说。
无论吃不吃的得下都得吃,她得给自己找事情做。
新晖院。
“……瞧瞧,这小少爷真是见风长,看着似乎比早两日又大了一些。”
“小少爷的眼睛鼻子像极了督军。长大了必定像他父亲一般,也是人中之龙。”
“是啊,夫人真是好福气,每日都能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了。”
一群姨太太围着冯夫人怀中的小婴儿好一顿夸,爱孙心情的冯夫人自是喜不自胜。
六姨太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小少爷的嘴巴和下巴长得像母亲。”
此言一出,其乐融融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其他几位姨太太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自少夫人离开后,府中上下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过她,这六姨太真勇,竟然张口就来,众位姨太太不约而同的想着。
何思言此刻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明明那个小丫头跟自己作对了这么多年了,难得她走了,自己怎么会主动提起她来。
莫非,自己还能惦记那个小丫头不成。
“夫人,是我失言了。”她对着冯夫人道。
冯夫人没搭话,一心逗着怀中的孙子,好半晌才说了一句:“是挺像的。这孩子像父亲,也像母亲。”
前来接孩子的冯赫之闻言脚步一顿。
直到屋内的话题转移到了孩子一日吃多少次奶,他才阔步而入。
“来,承泽,爸爸抱。”冯赫之对着冯夫人怀中粉雕玉砌的小人儿伸出手。
小人儿虽然只有八个多月,却是认得父亲的,手舞足蹈地地扑向了冯赫之。
一众姨太太惯会察言观色,见到督军前来,纷纷告退,生怕打扰他们父子相聚。
“……你用过饭没有,我安排人摆饭。”冯夫人问道儿子。
“用过了。”冯赫之道,“我接了承泽就走了。”
冯夫人连忙上前阻止道:“你一个大男人哪里会照顾孩子,带着孩子睡你都不用指望能睡个完整的觉了。就让孩子留在新晖院,你若是想孩子,明日就在府中歇一日,好好陪他……”
她话尚未说完,儿子已经抱着孙子大步流星朝着门外而去了。
“……快快快,你们跟上。”冯夫人急忙催促着负责照顾孙子的婆子丫鬟们。
还不忘远远地叮嘱儿子:“记得明天一早把孩子送过来。”
可院里哪里还有半点儿子的影子。
冯夫人对着一旁的心腹婆子道:“我这个儿子现在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好不容易盼到他回来了,却说不了两句话又走了。我怎么感觉这府中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啊。”
那婆子心明眼亮,如何能不清楚,以往少夫人还在时,督军无论多晚都会回府,哪怕是去了外地,都是办完政事了连夜往回赶。
如今少夫人走了,督军十天半个月的不归府,偌大的碧霞楼只有佣人们守着。府中可不一下子就冷清了。
那婆子笑道:“哎呦,我的夫人,您若是觉得冷清,明日将小少爷抱过来,咱们这新晖院不就热闹了。”
果不其然,冯夫人闻言笑了起来:“是啊,反正儿子是我管不了了,好在,我还有孙子。”
另一边,冯赫之抱着儿子径直上了接驳车,他一路上都低头望着怀中的儿子:“你想她吗?”
小人儿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完全听不懂说的是哪国的“婴语”。
冯赫之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我昨日见过她了,她现在晚上睡得比之前好了许多,妈妈她很棒,对不对?”
小人儿许是感知到了父亲的愉悦,在他怀中咯咯地笑着。
“等妈妈养好了身体,我们就去接她,好不好?”
“你放心吧,有你在,我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的。”他似在和怀中的孩子说着,又似在自言自语。
现在,就让我们父子俩相依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