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相待,白云相爱。要什么紫罗袍共黄金带?管什么谁家兴亡谁家败? 一茅斋,野花开。陋巷薄衫也无碍,云牵豪情到天外。无奈,谁怪?便将这一世漂泊苦,还了她半生风流债!
高辰郡之战,苑军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代价,吃下了包括三万西瞻精兵在内的七万 士兵,俘虏了西瞻的皇长子,缴获了数不清的粮食、马匹、军械等物资。
这样一场彻底的完胜之战,在任何一个国家的战争史上,都值得留下一笔了。
整个云中和关中的百姓都沸腾了,他们拦在路上,不管是士兵还是衙门里的衙差, 只要有穿着号服的人路过,以便将准备好的美食美酒献上,来表达他们心中扬眉吐气的 快乐。
他们知道另外有一支五万人左右的队伍漏网,但是元帅不是正带兵追击吗?每个人的 信心都空前高涨,仿佛元修大军到处,敌人便会如同冰雪一般消融,仿佛胜利已经是理所 应当的事情,不应该有一点悬念。不是吗?陛下只出动了几千人,便将敌军七万人杀得几 乎全军覆没,元帅手中可是足足十五万人,那不是更加手到擒来?
青瞳听到这些暗自心惊,不禁为元修担忧起来,所有人都要求你打胜的仗实际上很不 好打,压力太大要求也太高,胜则顺理成章,败则罪该万死。然而一场战役没有开始之 前,谁敢说胜败结果?
老百姓只会比较人数多少,她却可以理智地分析,萧图南能带着四万铁林军在大苑横
行无阻并非运气使然,忽颜既然舍掉儿子,舍掉另外三万士兵,只留下这五万人,那他手 中的五万人必定是聘原禁军中最精锐的。
在有四十年作战经验的忽颜带领下,在旷野中打这种追逐战,青瞳自己也没有把握会 胜利,她甚至没有把握不被伏击兵败。一切都要看在战役过程中的随机应变。元修是善战 之将,临敌经验比起别人足够了,但是比起忽颜却未必够。好在有萧瑟在身边,青瞳每每 想到萧瑟就觉得放心了不少,萧瑟此人谨慎细心,没有足够好的机会,他会宁可让忽颜白 白溜掉,也不会让自己大军陷入危境。放走西瞻最精锐的精兵虽然很可惜,却也比拿不下 人家的精兵,反而搭上自己的精兵强。
与此同时,京都却一片愁云惨雾。
这场大捷之前,青瞳曾经以要急着兵发京都为借口和忽颜议和,议和并没有人相信, 但是她要兵发京都的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一般飞遍整个大苑。
“陛下!常胜仍然没有与敌军交锋,臣请陛下下旨命其不得畏战!”吕慧安双眼通 红,牙关紧咬,看形象已经接近亡命之徒了。
苑瀣看了他一眼,道:“常胜没有与敌军交锋,这是出发前朕给他的作战方案,若急 于取得一两场小胜,很容易中敌军埋伏。便是像这般逐步收网,才能稳扎稳打,取得最大 成效。”
“稳扎稳打?”吕慧安气急败坏,“那关中军为何可以奇兵突击,取得如此大的胜 果?”
“每个人掌握战机的能力不一样,那需要对战局极其敏锐地把握才能做到。”苑瀣微 笑,“吕卿,你没有打过仗,朕却打过,战争要的不是精彩的过程,而是最后的结果。 奇兵突袭固然好,但是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稳扎稳打才是上策,只不过时间耗费得长一 些,损失大一些,最终却能够取胜。”他合上手中正在看的一卷书册——户部刚刚呈报上 来的在江泽路试行田亩重新厘定的初步结果——耐心地和吕慧安解释。
有一句话他没说,作战方案是青瞳制定的,他只是将之默写出来,交给常胜而已。虽 然那个作战方案写得并不详细,只是大体框架而已,但是苑瀣明白,战前的作战指导本 来就不能写得太详细的,太过详细的战前指挥只能让临敌大将束手束脚。关键是,那么多 将领中,青瞳既然选择常胜做这件事,就是对他足够了解,她在作战方案上没有让常胜奇 袭,必是知道他不具备奇袭的能力,却有稳扎稳打的本领。
苑瀣跟着霍庆阳作战这么久,耐心早就练出来了,霍庆阳的作战风格就是稳,他会在 战前事无巨细有用没用的准备都做好,有些烦琐的步骤甚至只是为了少死几个哨兵。昔日 定远军中,只有这个常胜和霍庆阳的风格最接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与敌交锋,说明常胜
还没有找到他认为稳妥的机会。苑瀣知道,应该想到的事情常胜绝对会比自己想得周全, 他不需要过多提示,耐心等着就好。
但是他有耐心,朝中大臣可实在没有耐心了。吕慧安嘴角含着一股煞气:“陛下!我 们现在急需一场胜利,不需要大胜,只要一场小小的胜利就好!只要一次小小的胜利,臣 就有办法造出声势,说这是一场空前大胜!”
“空前大胜?”苑瀣微笑,“关中刚刚取得一场空前大胜,还不够吗?” “陛下!”吕慧安咬着牙道,“就是因为关中军刚刚取得了大胜,我们才急需一场胜
利啊!”
“那可难了。胜利并非想要就可以得到的东西。”
“常胜原本统领的江泽路也有几万兵马,陛下又调拨过去一半西北军,足足五万人 给了他,陛下可以命他全军压上,只需要一场小胜,砍下个小队长的头颅,臣就可以说 成是西瞻大元帅的脑袋!至少短时间内,要让陛下的声望足以抗衡关中,否则士气就 没了!”
苑瀣好笑地看着他:“那要是西瞻大元帅又冒出来了呢?吕卿怎么解释?”他毫不避 讳地笑着道,“就像朕之前刚刚大肆宣扬父皇遗诏,接着就冒出那么多遗诏,那可真十分 狼狈啊!吕卿让朕重蹈覆辙?”
吕慧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既惊讶于他如此毫无顾忌地说出这番话,又惊讶于这个时 候,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陛下……至少能瞒过一时!要不然怎么办?”
看着他的样子,苑瀣更笑得从容,他笑道:“怎么办嘛,朕暂时也没有什么主意,不 过,只要有吕卿这等忠臣在,朕就放心了,有什么困难,吕卿自会为朕分忧。”
吕慧安垂头丧气地走出殿外,心想这位皇帝倒是看得很透彻,他当然必须为皇帝分 忧,现在不分忧,将来忧的就是他吕氏家族了!没别的办法,动员身边同等命运的官员, 一起想主意吧!
显宗皇帝从容的笑容还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吕慧安愁眉苦脸地想,你倒是轻松,可 是你怎么能笑得出来呢?最后一个牵绊她南下的障碍——西瞻大敌也快解决了!她就要毫 无顾忌地扑回来了!这个时候,你怎么能笑得出来呢?该笑的是关中军那位,你怎么还笑 得出来呢?
吕慧安判断得不对,青瞳现在才是真的笑不出来。元修大军一去多日,毫无音信,仿 佛和忽颜一起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
之后这几天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军队行进的痕迹早就无影无踪,青瞳想找他们都无从 找起。她只知道元修率军渡过渍水,向云中另外一个州云州追了过去。
云中三州里,涉州是因江河多,经常需要涉水而得名,而云州则是因高山多,高耸入 云而得名。
其实云州的山并没有太高,云中整个已经是草原地貌,不会出现像大青山山脉那般雄 伟壮阔的高山,只不过高大的山体比别处多些罢了。但是云州整体的海拔高,不需要多么 高的山峰就可以看到上接白云的景象了,加上草原上高山本就稀罕,一眼望去,放牧能到 达的高山基本都在这里,所以当地牧民才称之为云州。
云州是云中三州中地理位置最北的一个,也是大苑里抵御西瞻人最多的门户。渍水的 上游、昔日定远军的营地、呼林关、上扬关……这些对青瞳来说十分亲切的地方,都坐落 于云州。
如果是昔日,杨宁之乱前的云州,有定远军守卫,牧场丛丛、良田处处,到处都有牧 民百姓生存栖息,青瞳一定能找到军队,因为不难碰到人迹,那这么多人的一支队伍,是 不可能没有一点痕迹落入牧民眼中的。
可是云中和关中两地的人口在连年的旱灾、蝗灾、兵灾中,损失了两千万人口之巨。 大苑靠北的关中、云中,相对于内陆地区本就地广人稀,去了这两千万人口之后更加凄 凉。现在,关中还算略好些,可云中三州里,除了涉州还有部分人口外,其余广袤的沃土 都成了一片荒芜。没有人烟,只有草原野兽。
十五万士兵听起来人数很多,可设想一下,云中三州原本足有一千万人口,却也还经 常跑马一天才能看见人迹,现在把十五万士兵撒进去,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她只有等,毫无办法。
十五万士兵如果中伏全部死在草原,她很可能连这些人的尸骨都找不回来。也许只有 第二年春天,当地野兽有了足够的营养,繁衍得特别多的时候,才能隐约判断出来。
她哆嗦着想,如果萧瑟也化成一抔黄土,她怎么和花笺交代?还有那十五万将士…… 她说了会给安排前途的元修……
所以在京都吕慧安认为她该笑的时候,她连哭都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