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先开了口“我……请……你……吃……肉……最……好……的……肉!”
我沉吟了半晌,要说饿,我是一点也不饿。今天我是一丝一毫也没有客气的大吃了丝瓜一顿。可是拒绝一个A级杀手的邀请,似乎很不理智,眼前这个人外号叫作骨灰盒,有着灰霾魔都之称,专杀烟鬼,杀手之王的榜单上排在第八十二位。尤其是拒绝一个内向的人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邀约,也实在过于残忍,这朋友的情意有些难得。
“最!好!的!肉!”灰再度努力强调了一下,他嗓音干涩的就像是锉刀,不知道他多久没有和人讲话了,我只能点头,黑暗里他的眼睛骤然明亮,就像雨后台阶上的青苔般,慢慢莹润,渐渐蓬勃,悄然生长。
我跟着他上了辆出租,他把琴盒放在后备箱的时候,那出租车骤然下沉,这黑漆漆的琴盒异常沉重,怕是有个七八百斤的份量,开车的时候,司机使劲的踩油门,车才慢慢动起来,司机还骂了句,他妈的这车怕是该报废了。
一路无话,骨灰盒执意坐在了前排,大概是不让我买单的意思,我坐在后排,司机冷气开的很大,把他的长头发吹的像是风里的窗帘,他把帽子拿下来,拿了根橡皮筋,熟练的扎了个马尾,司机问,咱这是上哪啊?灰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司机,司机看了很惊讶,他说,这个点去,早关门了吧?灰点了点头,司机无可奈何的朝目的地驶去。
这回却又路过了那刚刚打了一架的谭氏官府菜,那黑暗中的风声,似乎又再度在耳边刮起,弹指间放倒十八个人,在黑暗里控制住人再卸脱关节,除了速度,似乎这蛇信还能够夜视,而他并没有拿出真正的实力来,不然那保安领班早已死了一百回,不然全场的人都要暴毙当场!丝瓜啊丝瓜,S级的怪物,老不死的怪物。我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车停下了。
下车,我彻底晕了菜。我们到了西郊动物园,这地方在清朝时候是个马房,到民国变成了高尔夫俱乐部,新中国成立后,西双版纳送给毛泽东一头大象,那大象被寄养在魔都,于是这高尔夫俱乐部,资产阶级的万恶腐朽糜烂堕落之地就变成了西郊公园。据说建园的时候,还邀请了莫斯科动物园的专家萨斯诺夫斯基帮助规划,占地足有两千余亩。
灰左手轻轻松松的拎着琴盒,右手递给司机一百块,他摆了摆手示意不要找了。我则哑巴吃黄连,我在心里暗骂自己是个二逼,叫花子赏钱给地主,这不是二逼么,我昨天脑袋被驴踢了,不然哪有这半夜逛动物园的破事!
两只巨大的亚洲象分立两边,它们的长鼻高高扬起,在空中交汇形成了一道弧形的拱廊,拱廊下方就是公园的大门,现在铁将军把门。我看了看骨灰盒,他侧了侧头,还是那张刷了浆糊的脸。公园内一片漆黑,只有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它们树梢就在月亮的下面,随风摆动,发出呜呜的声响。在这地界宰了我,连清道夫都省了,直接扔进虎园,我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第二天就成为了颇为肥沃的虎粪。
灰也不说话,带着我沿着动物园的围墙往左走去,足足走了一刻钟,我们在一扇小门旁停下,这门锈的不成样子,显然是平常很少起用。这门窄的很,灰放下琴盒,轻轻一窜,他手搭住了二米多高的铁门上一条尖锐的铁杆,右脚在门右侧的墙面上一踩,他就像是一只轻盈的燕子般飞了进去,之后那门就吱呀吱呀的打开,灰钻出来拎起琴盒,在前面领路。这条路长的很,我们走过熊猫馆走过火鸡池走过象栏,走过猴山,走过狮园。一路没有一句对话,伴随我们脚步的只有蟋蟀的鸣叫,和猛兽们沉闷的嘶吼。最好的肉?到底是什么?这一路完全没有碰见人,而灰轻车熟路,显然也是常来常往,难道真是把我诳来做掉?
林间小径已到了尽头,尽头是一座小屋,石棉瓦搭的简陋小屋,小屋前有块空地,用竹竿挑起了一盏昏暗的白炽灯,白炽灯下有个穿着大裤衩打着赤膊的人,他拿了把蒲扇,蹲在那里对着一个红泥的小炭炉扇风,那炉子上炖着一锅肉,正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炉子边摆了两副碗筷。
他听见脚步声转头,这让我看见了他的脸,他的脸上布满了无数的伤痕,看着就像是是千疮百孔的烂棉袄,又像是侥幸未死的麻风病人。有的伤痕对称一边一个孔洞,这是穿刺伤,有的伤痕一条一条间距精准,仿佛就是用尺子先画好再开始割,他裸露在外的身体上布满了同样的伤痕,我停下了脚步,这是一个经历了无数的折磨而不死的人。他在对着灰微笑,那无数伤痕就像是鱼的鳃一样蜿蜒蠕动起来,我有种浑身爬满了蟑螂般的恐惧,这最好的肉经由这样的厨子烹调,这到底是什么肉?
空气里异香扑鼻,简直就像是用钩子钩着灵魂儿往外抽,我嘴里开始湿润,我开始吞咽口水,这味道有陈皮的甜香,有刚刚撒上去的大蒜叶,有三十年的女儿红,有顶好的辣椒,还有枸杞的甜润,更香的是那肉,比猪肉更香,比牛肉更醇,比驴肉更浓,这他妈的果然是好肉!
那人微笑着看灰,看到我的时候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又到屋里去拿了付碗筷出来,灰撂下琴盒,蹲到炉子边,他朝我挥了挥手,我只好蹲到那锅旁边,时值盛夏,红泥小炉里,炭火正旺,热浪很快让我汗如雨下。那人把碗筷递给我,他微笑着说:“佘天昆,佘太君的佘,天空的天,昆明的昆,叫我老佘就行!”他的声音沙哑不堪,像是用锉刀挫铁条一样的粗粝,又像是声带被镪水毁坏过。他递碗过来的手不是端着碗筷,而是用拇指和食指夹住,他缺失了每一根手指的第一节指骨。
这人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折磨啊?是什么人?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他,我心中全是疑虑,对着他满布伤痕的脸,我转头去看灰,灰摇了摇头,这意思是让我千万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