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宋书瑶除了一节不落的上课,就在商场附近的路边发传单赚小钱,相信积少成多。付和安则依旧投机取巧地在城中找各种高档场所游走,借着之前在高档酒店的工作经验一番美化居然百试不爽,继续寻找回报高率的工作希望一次爆涨翻身。
燕家人并没有按照付和安所预计的那样联系他们,付和安为此还愤然说了几句人心冷暖的报怨,要求主动联系名片上的电话提醒下对方,不能真当他们做好事不留名。这次宋书瑶则行使了名片所属权,拒绝了这个提议,她是想再见到燕知秋,但不想为了讨要好处,她觉得等一等才好,最好等到对方主动想起他们。
又一天发传单的工作用餐间隙,付和安带着自己从高档餐厅打包出来的余物给宋书瑶,告诉她这是一个做地产生意的暴发户办生日宴的菜,因为办宴的人图高档时髦就走的西式,结果那一屋子的老辈儿亲戚都吃不习惯,好多菜没动过叉子,他就尽挑着贵的给宋书瑶打包了一盒。
“哦,对了,我顺便还给你打包了这个。”
付和安递完食盒又将另一只单独打包的小圆盒递过来,宋书瑶接过来拆开上面的丝带,打开盖子便见到一块切成三角形的蛋糕,上面有用巧克力食材做成的立体字绘“快乐”,从字体边沿的参差不齐能看出,这是将原本蛋糕上完整的“生日快乐”四个字切了一半下来给她。
“宋书瑶,生日快乐呀!”付和安在旁边有些得意地笑着出声,似乎料定了宋书瑶不会想到自己会知晓她的生日,并且还有心为她准备蛋糕。
而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料,宋书瑶完全怔愣在原地,尽管这蛋糕是从别人的大蛋糕里切下的一部分,但总归是他有心送到自己面前,并送上了一句祝福,一句独属她的祝福。
要知道,从前在家中,她从未庆祝过生日,母亲和爷爷只会给哥哥们过生辰,杀一只鸡摆到桌上让他们“拜娘娘”保佑聪明健康,然后一半炖汤一半爆炒,鸡腿永远是哥哥们一人一个,鸡翅是爷爷和妈妈一人一只,一切都是固定俗成的习惯。
她也曾在少不更事时问过母亲为什么自己从不过生日,不会有一只在自己生日里杀来庆祝的鸡。母亲说,因为她是女孩,女孩是不需要这些习俗的,女孩命轻,太过在意的庆祝反而会招来邪祟,就平平常常静静悄悄的过且过,千万不要让谁留意,只需要多帮家里做事情,勤恳听话即可,这样自然能在将来嫁个好人家。
后来宋书瑶上了学,读过的书让她渐渐明白其实女孩男孩在本质上没有区别,都应该是平等自由人的道理。她失望于自己似乎被母亲一套虚无的说辞给敷衍了,那不过是赤裸的重男轻女罢了。但后来她到底也没有过多的去追问母亲曾经的道理,因为她发现,或许母亲自己心里便是那样认定的,这些敷衍的道理便是母亲的人生格言宗旨,已经浸入身体成为她的骨与血,她或许终其一生都不会明白自己从书本中学会的那些道理。
“你怎么会知道……”宋书瑶一时间有些情绪浮涌,声音有些低哑。
“怎么知道你生日?我捡到你钱包时看到过证件,过目不忘。”付和安笑得更得意。
“既然是过生日,那前面两个字呢。只有一半,多少有点不吉利。”宋书瑶指着仅余的两个字挑剔。
“这你就不懂了,我是特意只要了这一半。”付和安蹲在宋书瑶旁边的台阶上坐下,指着蛋糕上的两个字又一脸正经的解释起来,说:“这意思是希望你不止是生日,以后都能像这两个字写的一样,快乐!这才是大吉利。你看,那些人过生日就写个生日快乐,可生日只过一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快乐一天余下的三百六十四天怎么办?要我说,我才是真有心,盼着你天天都好。”
“你还真是好一张利嘴,捡漏没捡全都能给你说得这么用心良苦。”宋书瑶撇撇嘴,之后忍不住又噗哧一声笑开。
“好啦,生日快乐,一年都快乐。喏,做戏做全套,这蜡烛我也备上了,来,我给你点上,你许个愿,吹个蜡烛,就齐活儿了。”付和安从口袋里掏出蜡烛与一只打火机,以手挡着风将其点燃后插到蛋糕上。
因为蜡烛也是从别的地方找来的,只有四根,付和安便又一边点一边说起这四根蜡烛不是一根代表一岁,是一根就是代表一季,一年四季全在这上面。
在付和安的张罗下,宋书瑶坐在广场边的台阶上过了一个简陋仓促的生日,狼吞虎咽地吃掉蛋糕后再套上玩具头套,匆匆小跑着要返回到发传单的岗位去工作。
付和安收拾起地上留下的包装盒残局,之后又似是想到什么,站起身冲离开的宋书瑶即认真又揶揄地喊话送上的祝福,前半句是极致的温暖美好,后半句又是那么切实冰冷的功利,就像付和安这个人。
“宋书瑶,希望你今后的一年四季,每天都快乐。我一次性把你从今往后的生日都涵盖了,往后你这辈子再过生日,我可就不送礼了。”
闻言,宋书瑶扭动已经套着夸张搞笑玩偶的头看向付和安,扬起手臂挥了挥表示听到,但却不知道是欣然接受,还是又暗自要埋怨付和安这人真是鸡贼,总想一本万利。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宋书瑶过了许多次生日,一年一次几乎再没落下过,或热闹地大办宴会庆祝,或者是与亲近的人安静度过,她从来没缺过一只蛋糕差过一份礼物,都有着足够的仪式感。可是,付和安给她所过的这个简陋至极的生日,却是她很长一段时间里最印象深刻的,甚至时间过得越久想起来时越发现一些当时未曾在意的细枝末节。她相信,彼时的付和安是真的带给了自己一些在此前人生里未曾有过的东西,不可抑止的感动与激励,亦是初识被在意的体验,意识到自己是值得一切别人值得的事物等等。
这大概也是在后来的许多年里,她即便发现自己一次次被付和安有意无意的算计,却还一次次原谅妥协的理由。她总相信,付和安与自己是曾经在一无所有时共同并肩过的人,少年苦中游时他是同行者,曾为自己举过灯,鼓过劲儿。如果没有他,或许自己就不会在后来的路上走那么远,所以她从未想过要与他真的挥别作陌路人。
过生日是件乐事,但宋书瑶的快乐却并没能延续太久,就在当天收工返校的路上她的钱包被偷了。乐极生悲大约就是这样,人生起伏果然是有定律,有好事发生便会有坏事尾随。站在学校门口的公交站台处,宋书瑶摸着空空的口袋,许久都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想做些什么,却都无能为力,即是发了一下午传单的身体疲惫,也是精神上的无力。
看着公交车彻底消失在自己视线可见的黑夜里,她不禁在设想那个偷到自己钱包的人此时应该无比开心吧,毕竟那里有两百多块钱,算是大丰收。那些钱,是她这些日子兼职赚的所有积蓄,她本来想用来添置新鞋与过冬的外套,再买些学习资料。
宋书瑶为丢钱郁闷,也同样失落于自己将燕知秋的名片夹在了钱夹里,眼下它们一并消失于人海。在此之前,她一直在思考应该如何寻找理由再见到他,又该如何的场面模样再见,说些什么才好,一切尚未拿定主意。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唯一的可能性联系中断,大约他们再不会相见。
当夜,在宋书瑶辗转难眠的同时,距离学校十几公里之外的一处高档酒店自营餐厅里,付和安与一位美丽的中年女士隔桌而坐,已经沉默良久。
尽管已是夜间,女士还是保持着精致的装扮,微卷的发松松地绕绾在脑后,化着得体淡雅的妆容,一身米白色的套装,右边空着的位置摆放了一只奢侈品手袋,脖子与腕间是一套珍珠首饰。
女士修长白皙的中指上戴有一枚钻戒,在转动咖啡杯时钻石于灯光映照下发出闪耀明亮的光,而中指旁边无名指上则有浅浅的白印,这显示着那里在并不太久的最近曾取下过一枚戴了许多年的婚戒。她,便是付和安的母亲郝慧。
因为俩人都不说话,气氛便抑制不住的尴尬,于是郝慧率先打破沉默开口询问付和安是否需要再点些什么吃,或者现在不想吃就打包带回学校也好。
“不用。”付和安简单利落地回绝。
“你不想吃,就带些给室友吧,这家餐厅厨师做的菜不错……”
“好啦。妈,你又不是个顾家又细心的人,何必这时候要做出一幅嘘寒问暖,体贴入微的姿态呢。有什么话您就直接说吧,听完我还得赶回学校。”付和安从陷坐的沙发里直起身子悠然打断了郝慧,并没有多少厌恶的态度,更多的只是一种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