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冷冷清清坐着三五个人，今天是初夕，人们应该都在家里聚餐呢，林珍买完票坐到了靠窗的位置，心里不是滋味，有点想家了。
攥攥肿胀发紧的手，林珍数了数手指上缠的像皮膏，一个，两个，三个……十根手指九个都有，上了一个月的班，今天因为起晚了勉强才算是休息了半天，整天泡在水里，久了就开始裂口子，沾到一点水钻心地疼，一个月把这些年在家里没干过的活都给补上了。
林珍仔细端详自己一双饱经摧残，依然细长好看的手，苦兮兮地一笑，全当送给自己的新年礼物了。
公司除了个别部们留下人轮留值班，其余的都放假到初七才上班，但只要公司有一个人，保洁部就得坚持到最后一班岗，因为有人就要走路，走路地就会脏，要这么说来，自己也算进了重要部门了。
时其这两天有点奇怪，怎么突然关心起她来了？
之前一看到她，恨不得把“嫌弃”两字挂在脸上，从最近几天开始，态度突然转了一百八十度，又给她买床，又好心地替她请假，林珍有点受宠若惊，难到是那天他晕倒自己照顾他，把他感动了？如果是那样的话，说明那家伙心里还算有点人情味。
才一会儿不见，林珍的脑海就一个劲儿闪过时其的影子，用手撑着下巴，眼前自动翻开了那晚的画面，与他抱在一起好尴尬，林珍都能感受到对方胸腔里心脏的跳动，那一刻，自己的心脏也随着那频率一起跳动起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感觉。
他的身体好强壮，她使得猛劲儿，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居然纹丝不动，还有他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想着想着，脸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发起烧。
拿在手中的手机振动起来，林珍学聪明了，把民乐调到振动挡，这样就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了。
林珍接通了刘姨打来的电话，刘姨告诉她不用上班了，直接去公司附近的公交站等她。
今天是除夕，公司给放了半天假，刘姨自己一个人干了所有的活，这让林珍心里很是内疚。
捏了捏包里给刘姨买的衣服，想起了苏珊的那盒海参，自己买得是不是太便宜了点？兜里还剩九百多块钱，即便全拿出来都给刘姨买了东西，也还是赶不上苏珊的贵重，林珍自叹不如，还是等年后开完工资再说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有的是机会还刘姨的人情。
下车走到公交车站，远远地看到刘姨一个人站在空空荡荡的站台上等她，林珍撒开腿，像个小燕子一样飞快地横穿过马路跑到她跟前。
“慢点啊，小心车！”刘姨看见穿梭于车流之中的小燕子，担心地大喊。
“您等我多长时间了啊？”林珍跑到刘姨跟前，伸手握住刘姨那双冻得通红，布满老茧的双手。
“没多久，我也才来一会儿！”刘姨的心瞬间被林珍的一双小手捂热，越来越喜欢眼前这个细心体贴的孩子。
很快，公交车到了，林珍扶着刘姨上车，等公交车重新驶在路上，林珍腼腆地掏出毛衣双手交给刘姨，“您看看喜欢吗？”
她想赶在苏珊之前先送给刘姨，否则等苏珊一来，两人的礼物放在了一起，林珍得尴尬死。
“送给我的？”刘姨惊喜地接过，掏出毛衣在身上比了比，不大不小正合适，笑着点点头，“花了不少钱吧？”
“没花多少。苏珊也给您买了东西呢，她花的比我多……”林珍低头咬了咬唇。
刘姨露出和煦的笑，“我倒不在乎钱多少，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你买的衣服我很喜欢，正好想买件毛衣呢，这阵子忙一直没有时间，你买的正好，还是我想要的那种款式呢。”
林珍听刘姨这么一说，脸上绽开笑，看来母亲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很趁刘姨的心意，这钱没白花。
刘姨拉过林珍的手，从兜里拿出一个提前准备好的大红包放在她手上，“这是压岁钱，拿着。”
手上的红包份量实足，林珍晓得装了不少钱，刘姨这么大数岁还干保洁挣辛苦钱，她怎么忍心收她的钱，于是往回一推，“我二十好几了还给什么红包呀，您留着用吧。”
“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孩子，这不过年了么，平时你想要还不给哩，你是不是嫌我给得少呀？”刘姨故意虎起脸，使劲把红包往林珍手里按了按，“再不收，我可生气了！”
无奈，林珍只好装进包里。
——
刘姨的家里在市区，虽然只有六十来平，可要按搂市的行情也得值个几十万，屋里只做了简单的装修，收抬得十分干净，刘姨把保洁部的工作态度带到了家里，可以说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林珍刚一进屋都不敢往里踏脚，担心一不小心弄脏了地面。
坐了不久，苏珊也到了，手里拎着那盒海参，一进门就给刘姨一个大大的拥抱，脸上笑容洋溢。
“下次不要买这么贵的东西了，多浪费钱。”刘姨立马掏红包塞给她。
苏珊接过红包，俏皮地给刘姨行了一个跪安礼，“谢谢刘姨，您最疼我了！海参是给您老人家身子的，您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林珍看到刘姨给苏珊的红包明显比自己的要小，刘姨对她俩的心一目了然，心里小感动了下。
“有没有我的红包呀？”刘飞燕踩着高跟鞋从门外迈进来，盯着苏珊的红包打趣刘姨，身上的黑色制服还没有来得及换。
“你都多大了还要红包，羞不羞？”刘姨嘴上噙着笑，弯腰把拖鞋递给她。
“就说您老偏心眼儿就完了，喏，我可给您带东西来了。”刘燕说着把手里的大手提袋往刘姨胳膊上一挂。
刘姨好奇地打开袋子，从里面拽出一件黑色貂皮大衣，翻着看了两眼，扔回袋子里，“花这么多钱买这个干什么呀，我本来就胖，穿出去跟大狗熊一样。”
说完客厅里的人一起笑了。
刘飞燕一扭脸，看到了跟苏珊坐在沙发上一起嗑瓜子的林珍，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林珍也在啊？”
林珍毕恭毕敬地从沙发上起身，朝刘飞燕一颌首，“刘经理好！”
刘飞燕笑着一摆手，“下班了就叫刘姐，放开点，别那么拘束。”
刘飞燕伸手从包里掏出两个红包给她们两个，林珍偷瞄了一眼苏珊的红包，比自己的厚了不少，意料之中的，刘飞燕能给她还是沾了苏珊的光。
刘姨满面春风地从卧室里出来，换上了林珍给她买的新毛衣，让林珍她们三个先在客厅里坐一会儿，自己去厨房剁肉馅，准备包饺子。
客厅里播放着综艺节目，刘飞燕跟苏珊边看电视边磕瓜子，聊得甚欢，林珍规规矩矩地将手放在腿上，坐在一边窘迫地说不上话。
“姐，等保洁部不忙的时候，能不能把林珍安排个文员的工作？她字写的好，人也细心。”苏珊环住刘飞燕的胳膊套近乎。
刘飞燕低头抿一口水，抬眼打量林珍，面露难色，“现在人员太多了，公司过完年还要精减人员，现在恐怕难办，等过一阵子再说吧。”
刘飞燕给苏珊使了个眼色，苏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林珍朝苏珊投去一个感激的笑容，低头看自己的脚面。
刘飞燕在沙发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大忙人一个，过年都没时间，惦记刘姨一个人在家不放心，才过来看看。
刘飞燕一走林珍彻底释放了，懒懒地伸了个腰，在客厅跟苏珊撒欢闹了起来，被苏珊好一顿嘲笑。
很快肉馅剁好了，刘姨放好面板，三个人围在一起包饺子。别看苏珊平时一身娇小姐的做派，干起活来手脚麻利得很，很快擀好面片丢给林珍和刘姨。
林珍拿起面片，笨拙地舀了一大勺肉馅抖落在上面，结果没接好一下掉在地板上，低头望着地板上的肉馅一脸难堪。
苏珊冲她做鬼脸，轻笑出声，刘姨没有责怪她，放下筷子撕了一张纸巾把地上肉馅擦干净，洗完手过来，手把手地脚林珍包饺子。
刘姨十分耐心地在一旁指导着林珍，这让林珍有了一种母亲在身边的错觉。
包完饺子，林珍在客厅里收拾面板，苏珊帮着刘姨在厨房又做了几个菜，很快，饭菜上桌，热气腾腾，一齐摆到桌上，年味十足。
林珍咬着筷子迟迟未动，她想起了时其，他一个人在家呢，平时就孤孤单单的，过年了，还是一个人，呆在冷冷清清的出租房里，如果她猜的没错，他甚至连灯都懒得开……蓦然间，觉得他好可怜。
“怎么了？”刘姨见林珍好像有心事，放下筷子问。
林珍也放下筷子，“我哥哥一个人在家里呢……我还是先回去了。”
“吃了饭再走吧？”刘姨不忍心她饿着肚子走。
苏珊朝林珍眯起眼睛，一脸坏笑，“让她回去吧刘姨，他哥哥生病才刚好，需要人照顾。”
刘姨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不再挽留，找了个干净的饭盒给林珍装了满满一饭盒饺子，让她拎回家带给她“哥哥”吃。
——
不出林珍所料，室内果然没开灯，时其双插进裤兜，伫立在窗户前，正往外看，望着楼下等火通明的街道。
身后响起开门声，片刻后，林珍站在了他身后。
“回来了。”时其转身，声音依旧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嗯，在刘姨家包了饺子，刘姨让我带给你尝尝。”林珍朝他举了举手里的饭盒。
时其瞄了一眼林珍手里装饭盒的袋子，“一起吃点？”
“我没在刘姨那儿吃，想着……你一个人……就想先回来。”林珍一见他就紧张，话说的语无伦次，扭脸看到桌子上早早扣好的饭菜，原来他一直在等她回来。
林珍话说的稀里糊涂，时其却听明白了，她是特地赶回来陪他过除夕的，某处柔软的地方被微微触动，别过脸，看着饭桌，“吃饭吧。”
饭菜还热，林珍夹了一口菜在嘴里，表情立刻陶醉起来，还是时其做的菜好吃。
时其盯着狼吞虎咽的林珍，眼神中泛起淡淡的柔和，随后快暗淡了下去，他察觉到自己不对劲，甚至越发不对劲，而那个让他不对劲的源头，就是来自对面的女孩儿。
到底是，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你怎么不吃？”林珍抬起粘着葱花的脸蛋，诧异地看着他。
时其从沉思中出来，“我吃饱了。”
“吃饱了？”
林珍看了眼他始终未动过的筷子，盯着他一脸诧异。
与时其相处了有些日子了，他给林珍的印象，就是一个怪人，除了刚来时与她发生了短暂的口角，现在每天都挂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雕塑脸，少有讲话，安静得渗人。
一直耐心地等到林珍吃完，时其才开口，“我明天就搬走了。”
客厅一下陷入安静，仿佛所有动西被瞬间冻结，耳边只听得见挂钟摆动的声音。
林珍怔怔地地看着他，一直过了很久，眼眶中突然溢出两颗晶莹的眼泪，顺着脸颊缓缓地滑下。
林珍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被泪水打湿的手背，我怎么哭了？
不是一直很讨厌他的么？他先是强行住进了她租的房子，害得她差点睡到大街上，后又对她百般挑剔，说话还忒难听，整天拉着个冰山脸，好像别人欠他钱似得……
现在他要搬走了，她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可是……为什么……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呢？
林珍用纸巾抹了一把鼻子，将脸扭到一旁，对着客厅窗外的夜色，硬扯出笑，假装满不在乎地说，“眼里进了这么多沙子哈，行我知道啦，以后有空常来玩哈。”
时其最后看了她一眼，“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缓缓起身，留下呆若木鸡的林珍。
转过脸来，他离去的背影逐渐模糊，林珍泪流满面，在心里默默道，以后真的，真的不会再见面了吗？
突然之间，她有点舍不得，对，就是舍不得，一听他要走，心猛然一下子被掏空了，一下子让她摸不到方向，到了这个时候，林珍才意识到，她已经深深依赖上这个男人。
时其走到卧室门口，站住脚，他想起了一个还没有来得及兑现的承诺，背对身后的林珍说道，“你放心在这里住吧，只要不进这间卧室就没事，你手机里有我的号码，如果房东找你麻烦，就给我打电话，没有事……就不要打给我了。”
——
天将蒙蒙亮，林珍对面的卧室门无声无息地打开，时其换上了一身黑色衣服出来，悄悄关上卧室门，重新上了锁。
他走出客厅，即将关门的一刻，回望了一眼林珍卧室的方向，然后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随后，楼下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一束光打在客厅的窗户上，一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接着灯光一晃，房间重新陷入了黑暗，引擎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