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管亥被人劫走了?”张胤眉头拧成了一条线,他没想到在辽西的一亩三分地上,居然还有人打府寺囚车的主意,“什么时候的事?”
“五日前,在将其流放玄水城的路上,临渝县境内。”贼曹掾田韶立在书案之前,心情郁闷:“真是晦气,谁能想到会有人胆大敢劫囚车呢?”
“查清是什么人干的了吗?”张胤掷笔于案,问道。
“还不清楚,已经派人在追查。”田韶犹豫了一下道,“属下怀疑,可能与太平道有关……”
“哦?太平道?”太平道三字吸引住了张胤的注意力,他脑子中能对应太平道的就是黄巾之乱,一下子让他感觉到不能掉以轻心,“你能确定贼人与太平道有染?”
田韶道:“事出突然,贼人也很老练,没留下什么线索,押解的士卒几乎都被杀死。只有一名士卒被医曹官从鬼门关上救了回来,他说他迷迷糊糊之中隐约听到管亥被贼人放出囚车时喊了那人一声‘唐大兄,是你’,还有‘多谢大贤良师救命之恩’之类的话。大贤良师正是太平道魁张角的别号。因此属下猜测,贼人应该和太平道有关,或者贼人中有人信奉太平道。”
张胤道:“你可知太平道?”
田韶道:“太平道得瘟疫而兴起,其首领姓张名角,奉祀‘中黄太乙’为至神,以阴阳五行、符箓咒语之术治病救人,百姓染疫病饮其所制符水者,多有痊愈,因此信者日众。张角自号太平道人,徒众尊其为大贤良师。士卒听到‘大贤良师’之语,劫囚之事断不会与太平道脱了干系。属下以为,应该从此入手究查。”
田韶见张胤一时间并未言语,神思有些游离,也就住嘴不说。
大名鼎鼎的太平道终于出现了。传说张角于山中偶遇仙人得《太平要术》经文一卷,擅使妖法,能呼风唤雨,张胤自然是不信的。不过,张角作为道人,医术精湛应该是没问题的。张角借灾难而起,借传道大肆收买人心,张胤无法断定其是否从一开始就有野心,如果是的话,还真是好手段。
过了半晌,张胤道:“辽西可有太平道众?”
田韶迟疑道:“有,吾妻随属下来到阳乐后,也曾遇到太平道中人来传道。不过,吾妻自幼家富,熟读经文,喜好抚琴弄笛,不喜黄老之术,因此拒之。属下也是后来才知之。”
张胤顿感棘手,他对太平道最终会卷起多大的风浪比任何人都清楚。张胤在辽西兴杂学、推商事、建屯田、逐胡虏,诸般做法都意在使百姓安居乐业,数年下来也终于有些成效。可是他现在才意识到,对于促使天下大乱的那根导火索,也就是太平道,太过忽视了。太平道不仅仅在普通百姓中流传,竟然已经开始拉拢府寺曹掾干吏的家属了。
张胤让田韶坐下,详细了解劫囚车和太平道之事。田韶秉执贼曹,于市井百业、百姓风俗最为了解,有他介绍情况,张胤心中也有了一些眉目。
事实上,辽西虽有太平道众,但与青、冀两州的郡国相比,要少很多。张角是冀州钜鹿人,太平道也是在冀州大兴,然后扩散至诸州,冀州才是太平道的根本。辽西地处偏僻,人口稀少,并不是太平道重点传道的地方。加之,追随太平道的多是受于苦难生活无望的百姓,而辽西百姓得张胤屯田兴商之举,日渐温饱,因此也就少了寄情于宗教之心。而且,张胤写字创诗、教养孤儿,新婚之日北上济难、柳城大败鲜卑,在辽西以至幽州名声之响,威望之盛,无人可比,辽西百姓家家户户都念着张胤的好,无形中成了张角传道的阻碍。因此,太平道在辽西发展十分不顺,至今还未成事。
将至天晚,张胤命田韶尽快查出劫走管亥的贼人和行踪,然后召来楚鹤,让他通知许卓暗中调查太平道事。
掌灯时分,祭雍、杨亮、徐隆和齐周齐到桐园议事。张胤要征询众人的意见,看看该如何处理太平道之事。辽西能有如今的安定富庶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张胤根本不能容忍太平道在辽西妖言惑众,激起事端。
祭雍、杨亮等人听了张胤解说前因后果,说海贼管亥被劫有可能跟太平道有关,也纷纷皱起眉头。众人对近来崛起的太平道都多少有一些耳闻。
张胤道:“管亥不过一海贼,不值一提,即使逃走也翻不出多大风浪。只是这太平道妖言惑众,我担心,百姓信此道后,无心耕作。若太平道中有一二逆人,借此作乱,辽西必受其害。”
杨亮最先开口道:“太平道之事早已不是秘闻。我从洛阳来时,朝中已有议郎上书言太平道惑众愚民,不存好心。侍御史刘陶与奉车都尉乐松上谏,‘张角支党不可胜计。四方私言,云角等窃入京师,觇视朝政,鸟声兽心,私共鸣呼。宜下明诏,重募角等,赏以国土。有敢回避,与之同罪。’张公、刘公与吾叔祖亦曾上书请陛下彻查太平道事,只是可惜未有结果。其他公卿朝官却大多不以为意。”
张胤会意,明白杨亮所说的张公应该是原太常现在的司空张济,刘公是太尉刘宽。连他二人加上杨赐三位帝师都不能促使刘宏排查太平道,那只能说明其中有内情。要么是皇帝自己不想查,要么是有人不想朝廷查,但是无论如何都可以看出太平道的势力已经很强大了,强大到能够买通朝里,左右朝廷决策。
至于朝中百官,张胤相信应该有很多人能够看出太平道之忧,即便他们不像自己一样知晓未来。在这个时代生活已久,张胤早已经不敢小视古人智慧。
主簿齐周亦道:“太平道近来确实很猖獗。上拉拢公卿,下妖惑平民,肆无忌惮。别地吾不知,但涿郡、广阳、渔阳等地,太平道众常常堂而皇之聚众集社,声势很大。”
祭雍直言不讳:“子承之意是,太平道有可能会反叛作乱?”
张胤尚未回答,徐隆已道:“有此可能。”
祭雍道:“何以见得?”
徐隆道:“雅山先生有所不知。但凡有道者传道授业,意在道之所传,重道之兴盛。而太平道蛊惑人心,拉拢公卿,分设渠帅,其意绝不是传道那么简单。”
杨亮道:“子昌所言甚有道理。”
祭雍道:“既如此,是否要禁止太平道在辽西的活动?”
张胤道:“不必。搞个登记制度吧!”
祭雍、杨亮、徐隆、齐周面面相觑,不知道登记制度是什么。
张胤微微一笑,道:“派人到各县清查统计人口,但凡有信太平道的百姓,无论贵贱,全部造册登记。责令诸有秩、亭长监督本属信道人员的情况,一有异动,及时上报。”
祭雍道:“此法大善,可防患未然,又不必劳师动众,百姓亦不知不觉。”人口普查之事,张胤任长史时就已经做过一次,再行此举百姓必然也能接受,又能暗中掌握太平道的情况,可谓一举两得。
杨亮、徐隆、齐周三人也赞成此事。
议事之后,众人散去。张胤回到后宅,见卢纨和卞柔两人正在暖榻上说话。自从组建女营以后,窈儿和武脂虎两个几乎整日逗留营中,后宅能陪卢纨说话的只有卞柔和左师姊妹了。
两人斜倚榻上,脚搭在一起,用身体围成了一个小圈子,小张挚正在其中爬耍玩乐。圈子虽小,小张挚却乐在其中,每当要爬越母亲双腿这座“大山”时,就会被母亲或卞柔给轻轻拉回来。不过这小子毫不气馁,转身又重新爬过。
小张挚已经快要会走,能够扶着东西慢慢站起,只是双腿力量还不甚足,站不长久,更不敢迈步走动。他刚刚扶着母亲的腰站起来,抬腿要往上爬,一眼瞧见父亲张胤推门进来,小脸笑得灿烂的很,嘴中咿呀有声,那意思似乎是说“阿父来了”。
每次见到这个小家伙,张胤的心总是满溢着幸福,感觉自己没白来这个时空一趟,毕竟拥有了娇妻爱子。
张胤过来伸手将小张挚抱了起来,用胡茬刺了刺小家伙的脸,惹得他咯咯的笑。张胤向来不蓄须,胡茬坚硬,脸型也看着很硬朗。
卞柔慌忙起身行礼,张胤和卢纨都不以下人身份看她,但是她自己却不能不在意。她一直以仆婢身份自居,和卢纨同在暖榻上,已是不合礼法,如果见到张胤还不行礼,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张胤轻轻点头,算是还礼。
卢纨也直起身道:“夫君……”
张胤道:“我带西陆玩一会儿,你们继续,不用管我。”张胤又将小张挚连着举过头顶,小家伙的笑声更是响亮。
卢纨面带笑容,责备道:“也不怕挚儿骨骼娇弱受不了,不管不顾地……”
张胤笑道:“我家挚儿,骨骼清奇,哪能与一般凡夫俗胎相比。”
“也不害羞……”卢纨叱了一声,正要说话,卞柔已经着好鞋袜向张胤又行了一礼,转身退出房间。
没卞柔在场,张胤也无所顾及,脱了鞋,抱着小张挚倒在榻上。小张挚折腾一会儿,许是困了,拱到母亲怀里甜甜睡去。
卢纨轻轻拍着张挚,对张胤道:“夫君,你何时将纯儿姊妹收入房中?”
张胤一怔,他没想到纨儿会提起此事。一时间没有准备,不知该如何回答。
卢纨看着张胤紧张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此事她琢磨很久了,刚才也就是逗一下自己的夫君:“我早就知道,母亲临终时有遗言,要夫君你娶妻后收纯儿艾儿为妾,开枝散叶延续血脉。我也相信,我与夫君恩爱相重,纯儿艾儿入了房,夫君也不会半点轻慢于我。”
张胤心中感动,轻轻点头,拉过卢纨的手轻轻抚摸。
“纯儿艾儿那两个妮子,可早就巴不得了……”
“呃……”
“干脆将卞柔妹子也一起收了吧!按夫君所说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张胤终于招架不住,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