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绸面软底鞋,银丝线绣出的云纹精细又精致,非常之考究。
可乍眼瞥见,把诸欢吓得差点蹿上天。
鞋的主人正杵在距他的脸不到五步的地方,无声无息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更毛骨悚然的是,这双鞋的鞋面正中各绣了一枚小巧的亓官阴章,绛红如血,或可说明来者出自亓官阴宅?
有鬼啊!
不过转眼想到正堵在背后呼呼大睡的鬼少爷,又摸了摸自己胸口上的亓官阴章,顿时发现没啥立场鬼叫。返尘瓶内已显身过能化尘而散的小茉莉,被记忆困灵的白守,再出现个羿小畜生也不算太奇怪,就是可见亓官少爷的自以为总不靠谱。
所以,这位又是何方神圣?
“神圣”走过来俯弯了腰,将面容大方地袒露诸欢的视线内。
“你……阿羿?!”
诸欢尴尬得要死,转身想藏脸却被该死的大胸肌给抵住了。
妈耶,被捉奸在床的羞耻感有木有?!
亓官少爷睡得跟只猪似的,手臂圈腰黏在他背后堵得结结实实。
诸欢的退缩似乎让突然出现的诸羿感到不满,伸指抵唇“嘘”了一下,示意完后他起身,走几步又回头招手。
诸欢想当作没看见,狠狠地拧了两把大胸肌却没起什么效果,再想爆捶鬼头却被诸羿的眼冷冷地瞪着。
诸欢刹那就没想法了,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打人家的老公吧?
少年的眼里有种凛冽的气势,充满警告的意味。
诸欢霍然明白过来,诸羿并不想让亓官屠羽醒过来,或者说并不愿意让自家老公见到他?哟,这就有点意思了……
不过要不要跟上去确实是个问题啊,羿小畜生可不是人畜无害的小萝莉,之前在“溯回术”里可是会上蹿下跳的功夫咖,何况在如此诡异的场景下,他诸欢就算是石头化形,在这位眼里恐怕也会是道咯嘣脆的好菜。
“来。”
见诸欢踌躇不动,诸羿终开尊口,绵软旷远的声调像是从平行时空传来的干扰波,不掺丁点情绪色彩。
猎物似地被盯着,再毛骨悚然也没辙。如果身后的死鬼比卡丘叫不醒,乖乖听话恐怕是唯一能做的事。
诸欢想了想,只得掰开圈在腰上的鬼爪子,爬出被窝慢吞吞地跟在诸羿背后。走几步才发现,除架子床及其附近两三米的屋景能清晰可见,其他物件大多模糊到只剩下斑驳的色彩,只比长廊外那些“白茫茫”多了点轮廓。
诸欢不由看得有些懵了。
返尘瓶幻化场景的依据须是瓶主的记忆,所以亓官少爷对自家爱巢只记得床及其周遭的样子或只是因为他是一只无可救药的色中饿鬼吧?
啧!
在肚子里默默竖根中指后,诸欢抬眼看向诸羿。少年纤瘦的背影像根随风摇曳的柳枝,轻曼而不轻浮。
“阿羿?”
心念一动,他脱口而出的叫。
少年转身看过来,神情冷漠未置一辞,只是安静地等待着诸欢的下文。
诸欢尴尬地抓了抓头皮。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吼这一嗓子,只是突然而来一种诡异的即视感。仿佛在百年前,他曾和这位难以捉摸的妖娆少年有过这样一场和谐的共游。
“就想问问……你以前认识我吗?”
诸欢有些紧张地问。
少年勾唇,笑似讥讽:“怎么可能不认识。”
他竟然这样说,“你将是我,你即是我,你愿是我。”
诸欢就不爱听打马虎眼的废话,顿生不爽。
“喂,羿少爷你能说人话吗?百年前我只是一具被你炼汲成人形封器的婴童尸体,它长大后即是我。你生前不可能认得现在的我,所以你这会儿来找我,到底是要干嘛?”
诸羿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转身走自己的。
诸欢疾走几步冲到他跟前,伸手抓臂却是唿啦一下穿体而过,使他蓦得冷静下来——这个诸羿竟不是幻体?!
瓶中乾坤以鬼少爷的灵能而存,就算白守也只能以幻形出现的,而诸羿居然是……不对,他也不可能是灵体?!
举着空空如的手,诸欢一脸懵逼,一个不太好的猜测在脑袋里晃荡。
“阿羿,你根本就不可能认识我的……我是说,长大的‘诸欢’不可能出现在你的记忆里,所以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一个接一个地怒问。
诸羿却答非所问:“只因如你所愿。”
这位就是不肯说人话的主又说了句不是人话的话,被诸欢捅穿的肩霎间恢复原样,暗示着他连鬼灵都不是,像一缕空气一抹光影,或者一小片记忆。
强烈的惶恐让诸欢僵滞在原地。
诸羿独自走过几步,头也不回地又说:“于其信他,不妨学会信我,如同相信你自己。”
诸欢回头看向鬼王八拱起的被子包,心中的不爽就更甚了——这俩口子还真特么逗,总习惯于互相拆台吗?!
然而,他又发现一件诡事。
随诸羿的缓缓走动而有所变化竟是这瓶中乾坤,譬如模糊的屋景在他脚下一寸寸地化为清晰实景,很神奇,就像看见一幅写意水墨卷轴被一寸寸地渲染成三维效果图。
这里的一切本是根据亓官屠羽的记忆而存,理所当然少爷可以这样做,但诸羿凭的是什么?
或只因他曾是这里的另一位男主人?
诸欢带着满腔疑惑,浑浑噩噩地随诸羿穿过长长的隔屏,步入小诸欢曾被抱过来的书房区。
此处的场景已大有不同,最明显的就是“对桌闻书香”的温馨感已荡然无存,充满拼博高考般的凌乱和焦躁感。满架子横七八糟地摊着各种书,不少跌落在地也没被重拾回书架。还有众多装裱精致的古籍们像砖头一样被垒在地板上,就像古时流落于风尘的闺秀,散发着被怠慢的怨气。
而夹道左侧的书桌上,堆满各种质地不俗的摆件和玩器。
凭着大半年古装道具的经验,诸欢勉强能认出一方被琢成玉蟾弄珠造型的镇纸,还有一整块丰山金石镂雕而成的坛状洗笔。单凭这两样,他对亓官家曾以卖传家宝的伪本和以亵渎冥生玉以维系体面的说法,深表怀疑。